12 章
第 12 章
夜風起時,傳說會有惡鬼索命。
從身旁悄無聲息匆匆掠過的影子,激起寒風,驚醒迷茫的過客。
“應該是有很重要的事吧。”
他們望着遠方漸漸渺小的人,晃了晃頭,抛在了腦後。
秋山鶴一緩了緩,推開小鎮診所的大門。
一口氣念出了所需的全部藥品,迎着驚嘆的目光,他說:“請快點吧,因為還有人在等着。”
秋山留下的痕跡在白淨皮膚映襯下,過于明顯。高領的衣衫不是不能穿,只是現在這個天氣,欲蓋彌彰的意味太重,所以要盡快地消下去。
秋山鶴一沒有觀察過在他的力道之下,那些人的皮膚會産生什麽樣的變化。跟竹早靜彌相識不過一個半月,秋山卻覺得好似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他從竹早身上學會了觀察和體貼他人之心。
診所裏原本哭泣的小孩子,睜着大大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秋山。他的母親眼底是對孩子吵鬧的歉意,以及對孩子生病的擔憂和焦急。
人類啊,是一種複雜的生物,可以同時出現好幾種情緒。
秋山自覺自己做不到,沖着他們微微笑了一下,拿過裝好藥品的袋子,再次推開了大門。
小孩子揮舞了一下雙手,抓住了母親伸出的手指。
他于夜間奔跑,因為沒有載具,便只能駕駛自己的11路公交車。
秋山前往附近的大超市,竹早剩下要的東西,這個地方可以一次性全部買齊。
他推着購物車,一件一件地按照竹早的清單放入,路過床上用品區時,停留了一瞬,擅自地開始塞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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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的生活習慣,很質樸。不管是吃的還是用的,只是勉強維持住人類的生活水平。
他家的床,只有一張。很久以前,他連被子都只有一張。仿生人不會生病,就算是大冬天,他也能穿着薄袖踩着雪,去上學……那個時候,有個熱情的人類攔下了他來着。
秋山鶴一想了想,記起了那個人的名字。荒井敦史,在小學時,是附近的鄰居。
自說自話地插手了他的生活,不管怎麽都趕不走的怪異人類。說着天南地北的話語,試圖哄騙一個年僅“十”歲的小孩子。
後來,他們達成了交易。秋山鶴一當了畫家三年的模特。在那段時間裏,荒井敦史像個長者,教他繪畫,教他融入現代社會的技巧。
荒井敦史稱他為靈感的缪斯,可是秋山卻從未見過荒井向他人展示他的作品。荒井病了,秋山冷眼看着他一步步走入犯罪。
“你到底要從我這裏找什麽東西?”
遍布畫框的客廳裏,散落在毯子上的紅花,染上如墨的赤色顏料。十三歲的秋山鶴一抹掉眼角的血跡,向荒井尋求答案。
荒井很痛,卻笑出來:“我找不到的,你也找不到。因為根本不存在!!”
“你會死,我們都會死!”
秋山鶴一皺眉,踢了踢畫框,轉身就走去了警局。
荒井被診斷為幻覺性精神疾病,從秋山鶴一生活中徹底消失了。他沒有開心,也沒有難過,只是覺得人類一直都很奇怪。
仿生人不懂人類,人類也不會懂仿生人。他們互相覺得對方奇怪,但本就該如此,為什麽要試圖理解對方呢?
因為想和對方進行更進一步的交流,不管是精神上的共鳴還是身體上的接觸。
秋山鶴一試圖理解竹早靜彌的想法,滿足他的需求,察覺他的變化,降低失去竹早的風險。
竹早靜彌臨時的借住,給秋山鶴一帶來了不少困擾。
貨物架前猶豫的男生,引起了些微的關注。導購阿姨熱情地走上前,和他攀談。
“哦呀,原來是要給戀人買生活用品嗎?”
“是,清單上的物品只是簡單地說了一下,他讓我自己選。”
中年婦女喜笑顏開,望着情窦初開的男生像是看見了自家的兒子。
“年輕人平時有多多觀察對方生活喜好的話,就不會那麽糾結了吧?”
秋山頓了一下,“我都記得,真是幫大忙了。”
“真是太客氣了,真不像我家那孩子……”
秋山鶴一聽着人類的家裏長短,不時應兩句,引來了更加熱情的招待。
當他從超市走出來時,望着照落在地上、巨人一般的影子,有些恍惚。清單上的物品,只有一袋。
不小心買多了呢……
他快步往回走,跑的話,全部都會散的!
九點五十分,秋山鶴一回到了他的家。
被小熊扯住褲腳開門的竹早靜彌:“……”
秋山鶴一讪笑:“因為被推銷了,感覺很不錯,就順手買了一點,結果就變成了這樣。”
他的話語颠三倒四的,竹早靜彌伸出手接了兩袋子,突如其來的沉重,不得不提起一些力氣。
“真是難為你了呢。”竹早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率先走進玄關。
秋山鶴一側身擠了進去,“小熊,幫忙關門哦。”
小熊歡欣地應,勾住門往回扯。
“砰”的一聲,合上了門。
清單上的物品被單獨地放在了一塊,竹早靜彌查看亂七八糟的物品,“小熊的口糧你買這麽多幹什麽?”
“會餓的吧。”
“那這副圍棋呢?”
“會無聊?”
“塔羅牌?”
“好玩?”
……
“你是容易被騙的那種類型嗎?”竹早靜彌感慨道。
秋山鶴一搖了搖頭,“沒有吧。”
沒有自覺地被騙了呢。竹早靜彌想着,憐愛地拍了拍秋山的腦殼,“下次,他們說的話都不要信,明白嗎?”
“……明白了。”
買都買了,秋山鶴一抛棄掉些微的不愉快,趁竹早靜彌離開洗澡的時候,一本正經地盤坐和小熊胡鬧。
“小熊要從這些塔羅牌中抽一張。”
“汪。”小熊伸爪劃出一張。
是帶有星星的卡面,象征着晚年婚姻。
秋山鶴一笑道:“小熊要是看見喜歡的狗狗,可以和我說哦,我會勸靜彌的。”
小熊已經四歲了,是時候該找個伴了。
小熊笑哈哈地點頭。
帶着水汽的身影在一側坐下。
“靜彌要試試嗎?”秋山鶴一慫恿道。
竹早靜彌搖了搖頭,他并不相信這些東西。
“那靜彌幫忙洗一下牌吧。你看,像這樣。”秋山鶴一不能指望小熊幫他洗牌,太為難狗了。
秋山的興趣來得很快,去得也很快。從竹早手裏抽出一張牌後,瞬間丢下就跑掉了。
那是一張畫着寶劍的卡面。
竹早靜彌翻找釋語:不幸,死亡之音,充滿妒忌的情感。
鶴一大概再也不會相信塔羅牌了。竹早靜彌幸災樂禍地想。
浴室中,冰冷的水意沖醒思緒紛雜的秋山鶴一,他猶豫半晌,還是保留了這段非常不愉快的記憶。
死亡嗎……相當讨厭的詞語呢。
秋山鶴一沉重呼氣。
沿着發梢滴落的水珠,掉在地上,濺出線花。
濕淋淋出現在客廳的秋山被竹早扔了一條毛巾。
小熊搖晃尾巴,繞着秋山轉圈。
“你的頭發好像有點長了。”竹早比劃了一下,“該剪了。”
秋山鶴一揪住發尾衡量,“明天吧。”拿剪刀剪剪就完事。
竹早靜彌笑了一下。
“怎麽了?”秋山好奇問。
“假如是長頭發的話,性別就會模糊不清了。”
秋山思考了稍許,“要不寸頭?”
竹早設想了一下,搖了搖頭,“算了吧,就這樣也挺好。”
秋山無不可地接受了。發梢不再滴水,他走近竹早。看了一下塗上橙色藥物的痕跡,登時心虛。
“明天能好嗎?”
“不知道。”竹早理論知識豐富,實際經驗為零。接着說:“大概不能吧。”
秋山眼巴巴地看着他,“那怎麽辦?”
竹早氣定神閑,“遮一下就好了。”
“弓道部練習。”袴服沒領子的。
“……”
竹早郁悶地錘了兩下抱枕,悶聲道:“不去了。”
“身為部長真是任性呢。”
“真是會說風涼話呢。”
竹早靜彌看着秋山鶴一的眼神說不上善良。
秋山笑說着蠱惑,“靜彌要在我身上留一個嗎?”
竹早靜彌僵硬一瞬。
秋山鶴一主動地拉近了距離,“你看,很公平不是嗎?你也想和我交換吧。”
竹早抿了抿唇。
秋山發出了最後的邀請:“吶,達令?”
于是,蠱惑人心的海妖得到他想要的,即使後果無法預測,此刻已經足夠。
他輕輕地擁住獨屬他的瑰寶,猶覺貪心不足。
如果能活下來,把靜彌帶走就好了。秋山鶴一閉上眼睛,眷戀他所觸及的溫熱。
竹早靜彌回過神來,看着明顯的傷口,有些不好意思,輕輕推了一下,說道:“差不多夠了。”
已經很久了,秋山該放開他了。
秋山鶴一沒有松手,幽幽道:“我都沒有咬靜彌,真過分啊。”
“……抱歉。”
秋山悶笑:“靜彌今晚和我睡,我就原諒你。”
蹲在角落的小熊耳朵高豎。
竹早靜彌垂下眸,雖然知道秋山說的睡覺大概只是哄睡類型。但是,未免有些得寸進尺了。
“什麽也不許幹。”他警告了一句。
秋山鶴一松開手,表情無辜,“除了睡覺,還能幹什麽嗎?”
竹早靜彌有些生氣:“也不能抱。”
“诶?不要。”秋山第一次對着竹早說出了拒絕的話語,他要鬧了。
“那我睡沙發。”
“可以不抱。”秋山摟過抱枕,正色應承。
竹早靜彌嘆了口氣,總覺得他們的發展好像太快了。
他站起身,拾起掉落的毛巾:“明天早上,我要回家一趟。”
秋山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什麽,眸子微亮。
“靜彌,我可以給你做便當嗎?”
“……不是怕麻煩嗎?”竹早神情疑惑。
秋山慢吞吞答:“兩個人的份量,不麻煩。”
竹早靜彌蹙了下眉,曲腿坐下,語氣嚴肅:“我再确認一下,你的父母在哪裏?”
秋山語塞,“沒有。”
“不要賭氣。”竹早神色不贊同。
“哎。”秋山認真回應,“他們不會管我的。竹早在擔心什麽呢?”
竹早靜彌沉默片刻,“我們都是男生,不會留下後代。我家那邊,我可以搞定。但是你呢?有想過這個問題嗎?”
秋山鶴一無所謂地很,“為什麽要留後代,很麻煩的。”
“我是在很認真地和你讨論。”竹早靜彌沉下語氣。
秋山鶴一擡了擡眸,放開抱枕,“靜彌不用擔心這個哦,我呢,只對靜彌感興趣。我的父母,姑且這麽說吧。他們留下我在這裏,就不會管我的任何事情。再說了,有鳴宮一個就夠了,要是有小孩的話,靜彌的視線又會分走了。”
竹早靜彌笑了笑,“你還真是喜歡我啊。”
秋山眉眼彎了彎,“因為靜彌是寶藏啊。”
“那好吧,你做吧。我會盡快和家裏說明的。”
“靜彌一個人沒關系嗎?”
竹早靜彌陷入思考,“要是我不見了,你來找我吧。”
秋山鶴一瞳孔地震,“這麽嚴重嗎?”
“開玩笑的啦。”竹早靜彌忍笑道。他可以預料到家人的一些反對,但是鶴一……嘛,就當他被下降頭了吧。
秋山聞言沒有放松,滿是堅決:“靜彌說的時候,帶上我吧。我會幫你擋的。”
竹早笑着,沒有應聲。
“小熊!”秋山鶴一呼叫外援。
“汪!”小熊興沖沖地跳到秋山懷裏。
秋山摟着小熊,一臉誠懇,“小熊會幫着靜彌的對吧?”
“汪汪!”
竹早靜彌淡笑,“放開小熊,它沒洗澡呢。”
秋山迅速松手,小熊識趣地湊近竹早,蹭了蹭。
秋山鶴一袖手旁觀地看着呼救的竹早靜彌,唇邊是抑制不住的微笑。
夜風忽起,向純白櫻花歌頌,贈予春天一地爛漫。
晨曦之光滿撒。
秋山鶴一踩落花瓣上的水珠,“昨晚下雨了呢。”
小熊扯住困倦的竹早靜彌往前走。
天色還早,街道上的人廖廖。
走了一段時間,竹早靜彌打起了精神。往常這個時候,他該還在被子裏的。睡眠時間少了一點呢。
他們悠閑地走過了這段秋山未曾來過的路。
秋山鶴一視線在鳴宮家的牌子上停了一會。雖說知道鳴宮和竹早是鄰居,确實……很近呢。
“你在這等我吧。”竹早說着,走過拐角推開了家門。
秋山記下了房子的外側布局,如果真的出現意外,他有把握撈出竹早。他暗暗燃起雄心鬥志,慢慢蹲了下去。
竹早……好慢啊。
院門打開,白色的車輛開出。
秋山站起身看了兩眼,對上搖下車窗的夫人。
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是竹早的母親吧。
千堂真子的眼睛和竹早很像,她看着秋山的眼神,有些怪。
秋山鶴一感到了壓力,“有什麽事嗎?”
千堂真子眉梢微挑,不管怎麽說,出現在別人家門口還問這個問題,正如所猜測的一般,并沒有得到很好的教養呢。
千堂真子笑着搖頭,“秋山鶴一,你要把我家孩子拐走嗎?”
秋山鶴一眯了眯眼,揚起笑意:“如果你這樣認為的話,也可以哦。”
“膽子真大呢。”千堂真子回身抽出一張名片,“我還無法承認你的存在,這是我的名片,期待你的表現。”
她眨了眨眼,開動車輛。
秋山鶴一翻了下名片。雜志主編嗎?不,她說的什麽意思,我要做什麽嗎?
他打開手機搜索公司名稱。
穿好校服的竹早靜彌拍上了沉思的秋山肩膀,“在想什麽呢?”
秋山鶴一神色迷茫,“我剛剛看見你媽媽了。”
竹早靜彌微怔,瞥過秋山手上的名片。
“她說讓我表現,我想不出來要做什麽。”秋山撓了撓頭,千堂真子的雜志公司是關于自然的,也不需要模特啊?
“是嗎?她知道了啊。”竹早靜彌神色恍惚。
秋山鶴一大驚失色:“你沒有說嗎?”進去這麽久,要不是沒有聽到動靜,他可能就沖進去了。
竹早點頭,“還要上課呢。”
“那怎麽知道的?”
“我也想問呢。”
沉默,是今早的主題。
秋山鶴一鎮定道:“想不通就不想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他笑嘻嘻地繼續說:“我們上課去吧。”
竹早靜彌笑了一瞬,跟上秋山的步伐。他心裏隐有猜測。
千堂真子是位非常敏銳的女士,竹早問過父親,關于幾年前荒井敦史的一些事情。或許是從竹早真弘口中得知了部分信息,再聯系他昨晚拙劣的借口,自己猜出來的……他房間裏挂着的部分照片,應該也看見了吧。
竹早靜彌對千堂真子不會激動地反對此事有所預料,因為,他的媽媽,對好看的人總是很寬容。而秋山,擁有足夠的姿容。
剩下的,只需要搞定父親和哥哥就可以了。竹早靜彌眼神微暗。
*
今天的弓道部練習,竹早靜彌罕見地缺席了。
秋山鶴一聽着部員們擔憂且胡亂的猜測,垂下眼簾。
該怎麽說呢,雖然竹早咬了他一口,但是自愈能力好得出奇,所以留下的痕跡現在都消失了。竹早的痕跡倒是更加青紫了。
靜彌好脆弱啊……秋山鶴一今早如此說的時候,苦中作樂地接受了竹早憤怒的視線。
秋山鶴一握了握拳,降低自己所能掌控的力道。
下次,絕對會注意力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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