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番外

番外

鳴蟬的夏天，豔陽下的少年喧嚷。

教學樓上，“熱烈祝賀我校弓道部獲得縣大賽第一”的長橫幅迎風鼓動。

秋山鶴一偏頭望向窗外，堪比5.0x2的視力，穿過透明玻璃，尋找到遠方的身影。

縣大賽的決賽，已經是上兩周的事情了。

他們的教練泷川雅貴那天并沒有到來，在大賽開始前，他因一場意外，受傷躺進了醫院。

聽見消息的弓道部成員們就像是沒有鴨媽媽帶領的小鴨子一樣慌亂不堪……除了沒有心的秋山鶴一。

泷川蓮承擔起成員們和教練聯系的中轉站，在進行完一次相當失敗的比賽後，身為部長的竹早靜彌發話了。

“我們這樣下去可不行，你們想小雅哥在醫院裏還要為我們所操心嗎？”

他看向被影響得最嚴重的兩人，“海鬥、湊，小雅哥平日的教導，你們都忘了嗎？若是因為他不在這裏就萎靡不振，那他的教導就像流水一樣消逝而去了。”

“你就不擔心嗎？”鳴宮輕聲反駁。

在小雅哥出意外之後依舊保持冷靜的，只有秋山鶴一。當時，他看向略無措的竹早靜彌，牽住了他的手。微涼的溫度讓竹早靜彌一瞬間冷靜了下來，他沒有松開，反倒微微用力地攥緊了。

不遠處注意到這一幕的松田理沙，默默地戳上了從風舞轉到桐先的同桌肩膀。

“吶，由美。你不看看他嗎？”

莊真由美沉默地轉頭，輕道:“騙子。”他如今有人陪伴，過往的話語就成了謊言。

松田理沙笑，“他是個讨厭的人，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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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真由美沒有回答。

花澤優奈悄悄抓住白菊乃愛的手腕。沉浸在擔憂和悲傷的其它成員們，并未發現他們握了片刻就松開的手。

盡管弓道部成員已經都知道了他們是一對，但他們從未在他人面前有過情侶似的親密接觸。

海鬥是在秋山暈倒後的那天晚上，被好心的堂兄弟點醒。七緒無情地将他當時的反應錄了下來，并因此笑了很久。次日的海鬥，一時間不知如何面對他的部長以及部員，所幸，很快就迎來了周末。

他們商量着前往神社進行了祈福，泷川雅貴多日忙着神社的工作，抽空見了他們一面。

海鬥向泷川說出了自己的糾結，當時同在身側的鳴宮一臉茫然。他的發小何時和學長……原來是戀人嗎？他腦子裏的想法斷斷續續。

海鬥見鳴宮比他知道得還要晚，詭異地感到了暗爽。

泷川雅貴看着尚且年幼的孩子們，進行了開解。

“沒什麽不一樣的，人都有自己喜愛的事物，無需對此置喙和評語，平常心。”泷川以此話作為結尾，笑着将他們推出房間。

陽光明媚，一旁的櫻樹斜落影子。

海鬥和鳴宮面面相觑，最後海鬥攬過了鳴宮的肩膀，難兄難弟似的沿着廊道尋找他們的夥伴。

秋山因病一連消失了五天，部員們很是擔憂。不知道秋山何時會醒的竹早，只能含糊地應付部員的詢問。

病好歸來的秋山，更加地耀眼了。像是驅散一層迷霧，站在了太陽的下方，因為直接感受到了熾熱，他的溫度開始上升。

森山長康受寵若驚地接受了秋山的道歉和歉禮。

渡邊雅子從隔壁班前來拍上秋山的課桌，直言道:“讓我成為你的朋友吧！”

她還是想要守護星星，不過這次，她守護的是已經墜落人間的星。

秋山鶴一的朋友，增多了。他的實驗無疾而終，本人卻并不在意，因為結果已經得出了。

他的感情并不多，竹早拿走了大部分，餘下的只有少許。

為什麽要擔心小雅哥？蓮已經說過他沒事。秋山沒有說話，只是偏過頭望向了竹早。

“現在小雅哥需要的不是我們的擔心。”竹早心平氣和地勸解，“我們在賽場上的擔心，只會變成他的自責。盡可能地放棄對他的憂慮，奪得勝利，這才是小雅哥所希望看到的吧？”

七緒內心低嘆，“我們要将小雅哥往日裏的教導，帶到賽場上啊。”

遼平拍上兩人肩膀，威脅道:“都擡起頭來，如果不想射箭就換我上。”

對弓道癡來說，沒有人會自願放棄射箭的機會。遼平的威脅是最後一記重錘。

對弓道來說，過于執着于勝負并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五個人都一條心想要勝利呢？他們的目标，就只有面前的靶子了。

桐先的雙子，望着重整旗鼓的風舞成員們，對視一眼，異口同聲詢問:“他們，是受了什麽刺激嗎？”

藤原愁瞥過一眼，收回了視線。

相當亂來的做法，意外地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觀衆席上的千田真雄在比賽結束後，舉起大旗揮舞，并呼喊:“不愧是我的老大！噢噢噢！”

身後的小弟望着他們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別人小弟的老大，心情微酸。他們現在，是別人小弟的小弟了。

“都怪你，慫恿老大去下戰帖！”

“啊？不是你們說的嗎？”

“不，是你提議的吧？說是男朋友被手下敗将挑釁的話，肯定會出現的。”

……

桐先的雙子是被風舞影響了發揮的，萬次閉着眼睛，鞠躬道歉，“真的，對不起。”他被挑起了勝負欲，以至于迷失了對弓道的追尋。

千一也一同鞠躬，“大家，對不起。”

“這也沒辦法的吧？”佐濑嘆氣，“畢竟還在年輕氣盛的年紀啊。”

本村認真道:“不需要跟我們道歉，你們只需要對自己負責。記住，弓道的勝負，是超越自己的勝負，而不是與他人的勝負。”

西園寺知良逮住了她的弟子，笑呵呵地對鳴宮說周末來找她。随即看向秋山鶴一，嘆道:“你不喜歡弓道吧？”

影響了竹早靜彌還不算，還試圖禍害他徒弟，完全不喜歡弓道的，奇怪的孩子。

西園寺是個弓道名人，衆人望向被她所詢問的秋山。

不喜歡弓道？但他在這場賽事中從未脫靶，是位擁有與藤原愁一較高下實力的同齡人。這樣的人，會不喜歡弓道嗎？

秋山思索片刻，平靜道:“确實，我不喜歡弓道。”

他不過是某天聽到了一道弦音，對它的來源産生了好奇之心。他到現在也不喜歡弓道，只是喜歡着那一個人所發出的弦音。

“不過，也不讨厭。”

秋山鶴一笑了笑，并沒有在意聽見他話語的人如何作想。

對感情稀薄的秋山來說，不讨厭，已經足夠了。竹早可以明白的事情，其它人卻無法理解。

西園寺知良挂上禮貌的笑意，問:“你會堅持在弓道路上走下去嗎？”

就像是泥石流一樣，沖擊他們的弓道信念。西園寺知良不樂意看到這樣的局面。

“我不會一個人走下去。”秋山笑意更濃。

他前進的路上需要一個人的陪伴，若竹早抛棄弓道，那他也不會再接觸。盡管他喜歡聽見那一道弦音，但是他不會為了個人的喜好，而忽視戀人的心情。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為了一己私欲，而擅自祈求樂師不要停止奏樂的聆聽者了。

秋山看向他的戀人，竹早微頓，問起了自己:

會放棄弓道嗎？

我喜歡弓道嗎？

要一起拉弓嗎？

答案是:不會，喜歡，一起。

若不是喜歡弓道，他又何必總是偷偷地進行加訓，不斷地分析改進自己的射型。盡管他是因鳴宮而開始拉弓，又因不想被抛在身後而努力地接近。

但是，如今只要他想，随時都能看見身邊的人。他似乎不再需要追逐，可以放松下來，享受弓道帶給他的樂趣。那，就約定一起走下去吧。

竹早靜彌眉眼微彎。

“如果你要堅持，我希望你能喜歡上弓道。”西園寺無奈道，“因為你輕易地，就能影響身邊的人。”

秋山眨了眨眼，看向竹早。他影響竹早了嗎？什麽時候？

竹早反思了一瞬，道:“西園寺前輩，我會稍微看着他的。”

分明被影響最深的人就是你這孩子。西園寺一時沉默，“你們的教練，現在是叫泷川雅貴嗎？”該為這群孩子煩惱的，是那個人才對。

森岡富男笑呵呵道:“年輕人的成長，真是一條漫長的道路。”

此時的泷川雅貴，躺在醫院唉聲嘆氣，他管不了鶴一，但是能管靜彌。

“是食物鏈嗎？”看完蓮所發的比賽錄屏，泷川陷入沉思。

*

讓秋山鶴一喜歡上弓道。竹早靜彌從泷川雅貴那領取到了任務。

如何讓秋山喜歡上一樣事物？這個問題實在是，令人費解。竹早看向捧着磚頭書，盤坐在沙發的秋山。

“你現在喜歡的是什麽？”竹早決定參考一下。

秋山擡頭一口氣說出了答案，也不多，就四個字。

竹早靜彌沉默。這個答案的參考價值，有點奇怪。

“弓道不有趣嗎？”竹早試圖說服。

秋山興致缺缺說:“很簡單，完全沒有挑戰性。”

也是，對非人類秋山，啊，現在是超人秋山，中靶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竹早思索問題的最終答案。

“我喜歡弓道。”竹早試探道。所謂愛屋及烏，對秋山适用嗎？

秋山一愣，很開心道:“靜彌喜歡弓道嗎？那真不錯呢。”

他就不用擔心靜彌會抛棄弓道了，美麗的弦音也不會消失。

可能并不适用。竹早突然覺得自己完不成這個任務，但是還能再掙紮一下。

“要是進入弓道的全國大賽，會遇見很多實力強勁的人。團體賽的高手如雲，這次贏了桐先純粹是僥幸而已。對你來說，無法确認的團體勝負，這不是已經具有挑戰性了嗎？”

抱歉，弓道部的大家。竹早暗中道歉。

秋山遲疑，只有他一人确實無法贏下團體賽的勝利。但是，會輸的原因又不在他身上，他又做不到分身。他人的勝負，他也管不了啊？這也算他輸了嗎？

看出一點想法的竹早嘆氣，“和我一起贏下比賽不是很好嗎？”

秋山眼眸微亮，“那就贏吧。”

“贏取勝利的話，你需要喜歡弓道。”已被泷川批評過的竹早心有餘悸。

秋山:“？”

“這其中有什麽關聯嗎？”秋山不解地詢問。

竹早解釋:“西園寺前輩說了吧？你會影響他人。”

秋山如今的存在感太強，他們不自覺地就會跟在他身後。所以，想要試試，喜歡上弓道的秋山鶴一會帶來什麽樣的變化。只是，這好像很難。

“……算了，也不必勉強。”竹早幹脆利落地放棄了，強扭的瓜不甜，就讓鶴一維持現狀吧。

秋山琢磨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望着似乎有些苦惱的戀人道:“這是你所希望我做到的嗎？”

希望他喜歡弓道？希望和他一起贏下團體賽？

竹早點頭，重複道:“不必勉強。”

秋山笑，“你想要的，我總要做到的不是嗎？”

竹早一怔，恍惚間聽見了心髒跳動的聲音。有點不妙。

“滿足戀人的需求，不是我應該做的嗎？”秋山直截了當地說出他的想法，“我看見他們說的了哦，要是将喜歡的人照顧得生活不能自理，靜彌就無法離開我了。”

雖然約定了一直在一起，但是秋山想做到最好。就算有一絲會威脅到的可能性，他都想要排除。靜彌想要的，只要不是威脅，他都可以想辦法完成。

“從現在開始，我開始喜歡弓道不就……嗯？靜彌生氣了嗎？”秋山看向起身向他靠近的竹早有些奇怪地問道。

雖然說生活不能自理，這種說法有點誇張，好像也不是什麽特別需要生氣的理由吧？

秋山總是會猜錯戀人的心情，他至今猜了三次，卻從來沒有猜準過。

靜彌的生氣，到底該怎麽判斷呢？如果能看見他真正生氣的樣子，就可以判斷出來了。

秋山鶴一悄悄睜開了眼睛打量着近在咫尺的戀人，微微用力就咬破了嘴唇，淡淡的血腥味萦繞。

憤怒=破壞。

秋山如願對上了竹早陡然睜開的眼睛，沉郁的，像是要将他埋葬其中。

和其它人憤怒的表情不一樣。秋山鶴一有些煩惱，靜彌和其它人類的共通點在哪裏呢？他進行到一半的實驗，好像有點可惜啊。

“你在想什麽？”胡思亂想的秋山被竹早抓了個正着。

秋山伸手拭去唇角邊緣的紅色血跡，按了按，“靜彌不疼嗎？”

一般來說，很疼吧？那，為什麽不生氣？秋山眼眸微暗。

竹早警告，“稍微控制你的力道。”

大力士進化成超力士的秋山鶴一愣住，他是故意的來着……啊。

“靜彌，我是故意傷害你的。你不生氣嗎？”秋山嬉皮笑臉。

竹早一頓，有些奇怪問道:“你想要傷害我嗎？為什麽？”

“因為我想要你生氣一次，這樣下一次你生氣的時候，我就可以判斷出來了。”

在小事上試驗，一旦發生特殊的情況，他就可以有所準備。秋山的想法總是很奇怪。

竹早沉默地試圖對上戀人的腦回路，“我沒有對你生氣過嗎？”

秋山搖了搖頭。

“我明明生氣過很多次來着？”竹早回憶，“我第一次來你家看見你在門外的時候就很生氣啊？”

秋山眨了眨眼，懷疑道:“那是生氣嗎？”

竹早點頭。

“……我以為那是關心？”秋山神色遲疑。

“不，是生氣。”竹早确定道，“預選賽的時候，我給你貼創可貼的時候也很生氣。”

秋山沉默。

竹早一時興起，開始給他分析，他最近到底生氣了多少次。

秋山沉默。

“所以，你現在可以判斷出來我為什麽會生氣了嗎？”竹早靜彌笑意吟吟。

秋山點頭。

“為什麽不說話？”

“你現在就在生氣。”秋山小心翼翼道。

“……滿意了？”竹早平複心情。

秋山尬笑，“我要說滿意嗎？”

竹早嘆道:“你的想法總是很奇怪。”只要稍微不注意就不知道會跑偏到哪裏去了。

秋山想了想，道:“靜彌，我想繼續實驗。不過這次的實驗對象，是秋山和靜彌，可以嗎？”

竹早沉吟道:“具體的實驗內容呢？”

“人類的七情六欲交織出來的所有情緒。”

“你都要試試嗎？”竹早開始思索。

秋山頓了頓，猶豫道:“……嗯。”

雖然他原本想讓靜彌試試的，因為他才是人類，但是，秋山來試好像也沒關系？

“但是我的話，有一些可能試驗不出來效果吧？”秋山對此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竹早笑道:“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秋山心想有理，“我有一張統計的表格，用來記錄的，放在二樓了，我去拿一下。”

竹早颔首，“一起去吧。”

人類的情緒，非常的複雜，但有一種是來源于機體本能的沖動。對秋山來說，這可能是他所未能體驗過的情緒之中，最為簡單的，也是最容易進行實驗的。

人類将其稱之為，性丨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