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工廠

工廠

從岔道口下車,沿小路走到一所廢棄工廠,陸遠掏出一串鑰匙,打開角落小門,鑽身而入。

這裏,是他的秘密基地。

偌大空間,角落一張軍用折疊床,頂上幾盞慘白吊燈。彩鋼棚下挂幾根粗麻繩,一直拖到地上;地面的水泥被他撬了幹淨,露出黃沙地來。

幾個步樁、深坑、高矮臺,呈直線排布。

陸遠從門後取下一只計時器,摁下按鈕,人便如子彈一般,彈射出去。

過五步樁,躍深坑,跨矮板、二棱臺,上雲梯、獨木橋,攀爬高板,鑽鐵絲網,再原路返回,重又再過一遍。

計時器躺在起點線上,他看準位置,過線時一腳踩下。

時間定格在一分五十秒。

比他巅峰時期,整整慢了二十秒。

他躺在地上喘氣,望着頭頂的彩鋼棚出神。

這一年,除去在外拍紀錄片,其餘時候,只要他在這邊,不管白天多忙,晚上一定抽時間過來訓練。雖已退役,但一身武功不能廢,精氣神,也不能廢。

心中總有一個念頭,叫嚣着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只是沒想到,會是現在。

手機硌着後腰,他摸出來看一眼。兩個未接來電,都是傅成打來,想必他早已知曉。

撥過去,手機靠近耳畔:“爸。”

原以為傅成會問他歸隊的事,卻沒想他的第一句話,竟是問的迢迢。

“結婚的事,我聽你母親說了,你考慮周全了?”

陸遠說:“我既做了決定,就一定負責到底。”

傅成聽了他話,嘆息一聲:“傻小子,婚姻不是兒戲,她不比你母親,生活上有諸多不便。現在部隊上要你回去,任務兇險異常,萬一你有個意外,留她一人,你如何對得起她?”

陸遠默不作聲。

“你母親是過來人,總是怨我,不該把你送去部隊。确實,此前我一直不贊成你退役,但今時今日不同,你有了家庭,有了牽挂的人,我素來知你性子,是歸隊還是留下,要做出這樣的選擇,都不容易。”

陸遠擡起臂肘,壓住眉眼。

“所以這一次,我不插手。你母親那邊,我替你瞞着,至于你的選擇,不必跟我說,但至少做決定以前,你要問問她的想法。”

“我明白。”他說。

天已大明,路迢迢起了個早。

媽媽和傅寅尚在夢中,路迢迢扶住欄杆下樓,想要倒杯水喝。到得樓下,門口傳來動靜,她動作一頓,探頭去看——是陸遠回來了?

迎面撞見一個陌生男子,渾身氣度不凡,面貌端嚴,目光灼灼發亮。與陸遠有幾分相似,想來是他父親。

路迢迢脫口而出:“爸?”

傅成聽到她的聲音,愣在原地。這一聲“爸”,叫得自然,就連向來見多識廣的他,一時也無法反應。

他只得強自鎮定,淡淡嗯聲:“起這麽早?”

傅成的冷淡态度在路迢迢看來,便是對她的不滿。想想也是,不管陸家傅家,皆非普通家庭,這一紙證書過于倉促,雖說陸遲遲沒有意見,但傅成到底不是她。

記起那時在酒店遇見,似乎正是傅成給陸遠安排的相親。想來在父親心中,她并非最合适的人選。若是太殷勤,也顯得刻意。這麽一想,她不再多言。

兩個人各自糾結,最終誰也不理誰。

因傅成臨時回家,陸遲遲沒來得及準備多餘飯菜,直接叫了一桌送來。飯桌上的氣氛有些微妙,傅寅不用說,一直是個悶棍,惜字如金;傅成一般在孩子面前,也很少說話,他部隊出身,規矩極多,把食不言寝不語那一套貫徹到底。

但迢迢卻不同,昨日活活潑潑的姑娘,今天卻像換了個人,一直沉默不語。

“哥哥呢?又去小田那了?”陸遲遲問。

路迢迢:“應該吧,他說白天要工作。”

“好孩子,苦了你了。”陸遲遲伸手摸她頭。

吃過午飯,陸遲遲把傅成拉進房間,挑眉問:“怎麽樣,特別好吧?知道你喜歡話少的,我喜歡活潑的,但我們迢迢,既不話多,私下裏也活潑,哥哥的眼光可比你上回選的好多了。”

傅成卻皺眉:“老婆,我總覺着,她好像不太喜歡我。”

陸遲遲一愣:“怎麽着?”

“就早上回來,碰見了,她叫我一聲爸,之後再沒理過我。老婆你說,咱迢迢是不是對我有什麽意見?”

陸遲遲敲打他頭:“傅老賊!你照照鏡子看看你那張臉!兇巴巴的樣子,人迢迢敢和你說話啊?”

傅成蹿離房間,恰路過玄關鏡子,忍不住把臉湊過去,捏着下巴細看——真有那麽兇?

他站定,挺直腰杆,對着鏡子練習:“迢迢,叫爸。”

搖搖頭,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目光盡力慈祥:“迢迢,叫爸?”

他輕咳一下,還是不行,動作太僵硬,語氣也不自然。

“爸?”

這時候,驟然傳來一道聲音,他吓一大跳。

路迢迢站他身後,眼神詫異。

傅成幹笑兩聲,見她收拾妥當,還帶了包,似乎是要出門的模樣,他摸着後腦勺問:“迢迢要出門啊?”

“是啦,去找陸遠。”迢迢笑。

“那我讓傅寅送你?”

路迢迢擺手:“沒關系的,我一個人就行。”她向傅成道別,駕車離開。

傅成負手而立,望着她的背影不語。

“迢迢,叫爸——”

傅寅卻忽然從身後路過,扯着嗓子,學着傅成的語氣說了一句。而後飛速轉身,跑進房間,啪一聲落鎖,把追上來的父親擋在了門外。

“小兔崽子!你給老子出來!”

田蓋世工作室的地址是媽媽給的,路迢迢跟着導航,一直開到城鄉結合部位置,路上用了一個小時。

工作室是棟白色二層小樓,裝修簡潔,樓側種一棵榆樹,枝條一直伸到二樓窗戶,平添一抹盎然綠意。只是這個季節,已有轉黃的跡象。

進入大門,是一個透亮天井,貼了花團和草皮,繞過天井有一個大廳,一群人正坐在電腦背後剪輯素材。

田蓋世正按着陸遠給的腳本,讓衆人剪輯。紀錄片的制作已經進入最後的階段,再過段時間,配上音樂和解說,層層審核過後,就能進入市場。

他看着粗剪成片,餘光瞥見進來的人影,愣了一下,立馬迎出來。

“迢迢?”

“給你們帶了點零食,餓了吃。”路迢迢把一大袋零食遞給田蓋世,又說,“我來找陸遠的,他在嗎?”

田蓋世不住道謝,說:“他昨晚在這邊熬了一宿,早上我把他趕回去睡覺了,他沒回家?”

路迢迢搖頭。

“……那他應該在工廠。”田蓋世說,“我給你地址。”

田蓋世說的廢棄工廠距離工作室不遠,一公裏外,穿街就到。

路迢迢從岔道上到小路,小路盡頭是一座紅磚舊廠,掩映在瘋長的雜草後面。

她在門前停下,探頭張望。秋日陽光敞亮,自灰蒙玻璃打進,在黃沙地上鋪開一抹迷幻色彩。

輕輕推開生鏽的鐵門,入目就是部隊訓練用的路障,她在電視上見過,生活中倒是不曾見。

一束濃郁、厚重的光線射進,恰照在角落的折疊床上,陸遠就躺在那,一床薄被蓋着小腹,手、腳都露在外面。

她慢慢地走過去,拉來一張矮凳,坐到他面前。

空氣中有塵埃輕盈打旋,一閃一閃發着光亮。她悄悄湊上前去,細撫他的眉眼,一直往下,落在兩瓣唇上。似乎還不夠,她收回手,把嘴唇靠近,輕輕挨上他,蜻蜓點水一樣。

同上回在禾木,觸感完全不同。

她像是在回味,倏然被人抓住手腕,天地倒換,轉眼被陸遠壓在身下。

他的攻勢沉默而熱烈,來回吮允着她的唇。她輕哼一聲,細碎而動情。

陸遠驟然清醒,一把放開身下的人,替她整理好裙子,沉默着坐起。

他以為是在做夢。

“怎麽往這邊來了?”陸遠問她。

“想把房間重新改造一遍,”她從床上坐起來,“過來是想,問問你的意見。”

他把黑色皮靴穿上,彎身系緊鞋帶:“你喜歡就好。”

路迢迢默默揉着發皺的裙擺,他們兩個,好像又變生分了。

她擡頭,望着他腳上的軍靴,又看了看黃沙地上的訓練路障,問:“不是已經退伍了嗎?”

陸遠動作一頓,起身拉着她下床,說:“可能要回去。”

她噢了一聲。

“你想讓我去嗎?”他看着她。

路迢迢在地上站定,歪着腦袋,望向陸遠:“好奇怪啊,你想去就去,我能幫你做決定嗎?”她眼睛極亮,靈氣逼人。

“別人不行,是你就可以。”

她的一顆心砰然跳動。

陸遠到桌上倒了兩杯水,遞一杯給她。他靠在桌邊,一口氣喝光大半,隔着那束濃郁、厚重的陽光,看了過來。

“所以,給我你的答案。”

被閹割了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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