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考核
考核
“是要去哪?遠不遠?”她倒豆子一樣,接連問他,緊接着又補充,“是不是不能說?會洩密吧?”
“那裏很遠,”他神情嚴肅,“在祖國最需要我們的地方。”
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她知道在哪裏。
“會不會很危險?”她的心揪成一團。
他直視她的雙眼:“非常。”
她語氣着急:“是不是因為我?你糾結的是不是我?”
他一定是想去的,她記得在新疆提到退役時,他微微停頓的步伐,還有逃避的眼神。她也記得,八年前的廢墟中,他灼亮的目光。
他是屬于戰場的男人。
陸遠喝一口水。
“你不用在意我,陸遠。”她說,“請你一定一定,守護好他們的家鄉,守護好麥依木、烏恩、賈依達爾、瑪依拉、阿娜爾古麗的家園。也請你,一定一定保護好自己。”
陸遠擱下水杯,站直身,定定看她。
他忽然上前,将她擁入懷中。
“你不要擔心,那邊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去之前我還得通過考核,若是考核不過關,也不行。”
“考核要多久?會在很遠的那個地方嗎?”
他松開路迢迢:“就在這邊考,可能需要一個星期。”
她笑起來:“那好,我在家等你好消息。”
回到家中,路迢迢打開搬來的箱子,開始收拾房間。這些全是她自新疆寄回來的家當,她念舊,舍不得扔,走哪都帶着。
陸遲遲上來看她時,她正在整理自己曾經用過的假肢,顏色已經發舊,假腳微微黃,又粗又笨重,瞧着質量就不好。
“這是第一副假肢嗎?”陸遲遲蹲下身來看。
“是,人生第一副。”路迢迢笑得很開心,她指着金屬腿上的一行小字,說:“這是它的來歷。”
陸遲遲接過來,細細觀察。因是在圓杆子金屬上刻寫的,字有些歪歪扭扭,卻仍帶有一股沖勁兒。
——2008.8.20. 不願透露姓名的好心叔叔送。
“雖不算太好,但也需要花不少錢,要不是好心叔叔送來這個,我大概,還得在輪椅上坐半年。”路迢迢說,半晌又笑,“後來就靠弟弟了。”
陸遲遲看過來:“弟弟才多大?”
這麽會賺錢?
“弟弟是個明星,我這算沾了他的光。”她有些不太好意思。
陸遲遲猛地看過來,等等?
姐姐在地震中失去雙腿,弟弟是明星,還與他們家住同一個小區,難不成……
“迢迢,會是我兒子嗎!?”
路迢迢被她吓到,腦海裏浮現出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念頭。
“媽?”
她輕咬着下唇:“您是想收養振宜?”
陸遲遲:“……”
母親捂住嘴巴,竭力不讓自己尖叫出聲。她起身在屋裏踱步,腳下不穩,打了個擺子,路迢迢連忙上前扶住,被她搖着手拒絕:“迢迢,媽沒事,媽就是有點心梗。”
是振宜,真的是梁振宜。沒曾想當媽粉那麽多年,這一回,真成人家媽了。
她抓住路迢迢的手,關切地問:“好孩子,什麽時候把弟弟叫過來,我們一家人,一塊吃個飯?”
轉念一想,又搖頭:“不對不對,他行程那麽滿,該不會有太多時間。媽不催,不催啊。”
陸遲遲打兩個踉跄,神思恍惚,起身出門去了。
後面的幾天,陸遲遲一直忙着打電話。
“喂,爸爸啊?您外孫陸遠結婚啦,是個好姑娘,跟您孫女一樣可愛。啊,阿澗離家出走了?沒事的爸,咱迢迢可愛就夠了。”
“喂,弟弟啊?跟你說個事兒,咱陸家的資源給梁振宜勻點,已經是我們親家了,多照顧照顧。振宜這孩子不容易,白白被罵了那麽多年資源咖,現在咱就讓他做一回資源咖。”
“喂,玲玲姐啊?你不是一直喜歡我們家哥哥來着?他結婚啦,兒媳婦我特滿意,以後可不許再打我兒子主意了啊。”
“喂,姐妹啊?別做振宜女友粉啦,咱們輩分都不對了,明年母親節你得叫我媽。”
靠近長城腳下,一處訓練場。
場上黃沙彌漫,遠處雜草野長。陸遠結束兩趟四百米障礙後,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直接跑到靶場,自深坑躍過,一個卧倒,趴在地上。
肩窩托着步。槍,眼睛對準瞄準鏡。手心微微發汗,瞄準,扣下扳機。
副團向他走來,拿着計時器說:“障礙跑比你以前慢了十多秒,也還好,這成績依舊能進全軍第一梯隊。我看着,打槍你倒是不怕了,就是打靶不準,再練練,應該不是問題。”
他拍拍陸遠肩膀:“好兄弟,心裏面的那道坎,過去了?”
起初是八年前的地震給陸遠留下不可磨滅的記憶,後來他經層層挑選,駐守邊疆,與邊境分裂勢力作戰。那時候的所見所聞所歷,絲毫不比地震時的沖擊小。
被塵封的恐懼經由這樣的刺激,驟然釋放,對他的老班長、對災區沒能救出的生命、對在邊境犧牲的戰友、對那些無辜牽連的邊境人民、對路迢迢。
那些點滴,那些片段,永永盤桓心間,久久不能散。
副團說:“有這閑工夫糾結,不如想想怎麽做到更好。”
陸遠:“我明白。”
副團向他扯出一個微笑:“恭喜你,考核通過。提前回家吧,和家裏人好好道個別。”
他竭力按下發抖的手,沉默着,沒有說話。
周末時候,陸遲遲要帶迢迢外出,參加一個小輩的婚禮。
在迢迢之前,每次外出赴宴,陸遲遲總會帶上傅寅,如今既已有了兒媳,她就開始嫌棄弟弟來,只讓迢迢去。
路迢迢帶上了母親親自打的玉镯和耳墜,因造型簡約不繁瑣,雖是祖母綠,卻并不顯老氣。到樓下時,傅寅正在客廳打游戲,見她下來,愣了一下。
路迢迢問他:“媽媽呢?”
“換衣。”傅寅答。
“你不去嗎?”
“不。”傅寅惜字如金。
這段時間的相處,路迢迢已然意識到,陸遠這個弟弟确實如家人說的那樣,是個孤僻的孩子。難怪母親不再帶他出去,想來他自己亦是不願。
“哪天我叫振宜過來,你們倆一樣大,應該能玩得來。只是他可能會……有點騷。”
傅寅聞言看她一眼,他或許比梁振宜……更騷。
路迢迢出來門口,卻聽到隔壁衛阿姨兒子的聲音。
擡頭看去,小男孩仍是站在上回的位置,惡狠狠地瞪着她。
“就是你這個怪物!害我在我兄弟面前丢臉!怪物怪物!”小男孩咬牙喊道。今天他媽出去了,不在家,他現在想怎麽罵都沒人管。
路迢迢卻笑:“小朋友,這麽生氣幹嘛?”
“因為你這個怪物,我被媽又罵又打,還不許我生氣嘛!”
聽到外面的動靜,傅寅起身出來,隐約有“怪物”一類的詞眼飄入耳朵。
他眉頭一皺,輕輕撥開路迢迢,換鞋出門。
路迢迢心一凜,忙跟在他後面問:“弟弟你幹嘛去?”
傅寅沒理,徑直走到隔壁,屈起兩根手指敲門。
開門的是小男孩,見屋外站着鄰居家的哥哥,先是疑惑,繼而看到傅寅身後的路迢迢,臉色一變,就要關門。
傅寅及時伸出右手,抵住了門,不讓他關上。
“弟弟!”路迢迢在後面叫他。
傅寅頭也不回,俯下身去,直視着小男孩,勾起嘴角笑:“小孩兒,你剛剛叫的什麽?”
小男孩硬着頭皮回怼:“我叫她怪物!你能把我怎樣?”
“啊——”傅寅拖長聲音,摸出手機在他面前一晃,“哥哥确實不能把你怎樣,但是哥哥很喜歡你的聲音,所以把它錄下來,等你媽媽回來了,哥哥和她分享好不好啊?”
小男孩臉色欻白,嘴唇一癟,就要哭出聲。
“煩死了。”傅寅伸手,點了點他臉蛋,“哥哥不許你哭。”
小男孩倏然頓住。
“以後不準欺負哥哥的嫂子,聽到沒有?”傅寅直起身,眼神在門口院子轉了一圈,又回到他身上,“還記得你陸遠哥哥吧?”
小男孩使勁點頭。
“要是讓陸遠哥哥知道,你欺負他老婆,哥哥我就要挨打,他打我,我就打你,知道嗎?”
小男孩沒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我再也不敢了哥哥,我再不敢了。”
“別哭啦,姐姐給你看看。”路迢迢上來把傅寅推開,手抓着大門欄杆,穩住身體重心。她直視着小男孩,伸出右腳,眼神鼓勵他:“來摸摸。”
他不敢,路迢迢只好拉過他的手,貼上冰涼的金屬長杆。
小男孩漸漸止住哭聲,指腹之下,有一種奇異的溫度。
“害怕嗎?”路迢迢問他。
小男孩羞紅了臉,輕輕搖頭,雙眼低垂:“現在不了。”
“這上面還有字呢。”路迢迢指着一行字符,展示給他看。
小男孩好奇心起,順着刻字念出聲:“2015.1.5冬晴天弟弟送”
“是姐姐的弟弟賺了錢,給姐姐買的。姐姐第一次穿上假肢時,他和現在的你一樣大。”
“那他不怕你嗎?”男孩小聲說。
“當然不啦,世界上好多和姐姐一樣的人,以後你在外面遇見了,不要再說人家是怪物,答應我好不好?”
小男孩點頭。
傅寅看了看時間,忽然開口:“嫂嫂,你該走了。”
他轉身離開,路迢迢回過神,趕緊追上去,試探性地問他:“弟弟……要不要考慮出道?”
“和振宜接部雙男主,你演個變态,振宜演個癡呆,憑你倆的演技,這戲鐵定火。”
“嫂嫂不必想多。”傅寅重又換上冷淡的表情,“因為你的緣故,我不用再被母親逼去應酬,所以剛才那個,算是我的答謝。”
路迢迢咯咯直笑,跟振宜一樣,兩個心口不一的臭屁小孩。
陸遲遲總算收拾妥當,帶上迢迢,坐車直奔飯店。
她們前腳剛走,陸遠後腳就回來。從車上下來,滿身的汗味兒,進屋就問:“迢迢呢?”
傅寅沒料到陸遠會回來,指了指外面:“去參加婚禮了。”
陸遠往二樓走,一面脫掉上衣,打算洗個澡。
“什麽時候回來?”
傅寅思索幾秒:“可能很晚吧,哥你要不要過去?”
“我去幹什麽?”陸遠奇怪。
傅寅聳肩:“那你不去呗,到時候嫂嫂被欺負了,你後悔去吧。”
陸遠一愣:“什麽意思?”
傅寅擡起手指,戳了戳嘴角:“我是聽說,人家婚禮還請了蘇家人,就是一心想把女兒嫁給你那個。我還聽說蘇家妹妹脾氣不大好,嬌生慣養,好像喜歡哥吧?”
陸遠努力在腦海中搜索蘇家人信息,卻是一無所獲。
傅寅輕笑:“母親是個缺心眼的,腦子少根筋,未必會注意。蘇家人要見到嫂嫂,你指望他們能有好臉色看?”
哦漏,弟弟簡直鑒蓮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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