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婚宴

婚宴

婚宴在一處私人會館舉辦，隐秘性高。路迢迢一個人坐在露天長桌旁，百無聊賴地數着樹影枝條。

陸遲遲在裏面與好友敘舊，屋裏全是長輩，小輩們就都聚在外面，三三兩兩站在花叢旁側，互相交談。

言談中，不時拿眼睛看她。

“是跟着陸阿姨過來的？怎麽以前沒見過？”

“我倒是聽說，去年過年，傅叔叔好像在找自己的私生女，該不會就是她吧？”

“有這事？不可能吧，從哪兒聽來的？”

“我跟你們說，這事多半是真的，你們猜猜消息源誰？是陸哥哥！”

衆人一陣唏噓。

路迢迢撐着額頭，手指在桌上打節奏。

一群小姑娘，怎的這麽八卦？聲音還那麽大。

關鍵，還一口一個陸哥哥，她都沒這樣叫過。

“诶，小蘇，你不是喜歡陸哥哥嗎？家裏有沒有幫你去敲打啊？”女孩們湊在一塊，互相打趣。

路迢迢換了個姿勢，悄悄看過來。

被叫做小蘇的女孩子面容青澀，聽了打趣的話，羞紅臉說：“自然、自然是要去問問的。只是，我才剛到結婚年齡呢。”

“你們年齡差挺大吧？”

“還好啦，十歲都不到。”

“你就偷着樂吧小蘇，也就陸哥哥去當兵了，一直單身，要是換了別人，還能等到你長大？”

“哎呀不要再說嘛，我都不好意思啦。”小蘇捏着裙子，小小地跺腳。

“妹妹？”身後有人在叫她。

女孩們轉身看去，路迢迢站在玫瑰花架下，輕輕笑着。微風吹過裙擺，掀起一角，隐約露出裏面的金屬假肢。

有人小小叫了一聲。

路迢迢走上前：“讓個道，姐姐想吃蛋糕。”

女孩們乖乖讓開，待路迢迢經過，小蘇紅着臉叫住她：“姐姐，你有陸哥哥微信嗎？”

路迢迢看過來，笑着說：“有哦。”

“那、那你能……”小蘇話沒說完，便被打斷。

“不行的。”路迢迢站在點心桌前，和氣地說。

會館外忽然進來一個人，瞧着像是陸遠。路迢迢以為自己看錯，原地站着沒動，一面拿起一塊點心，塞進嘴裏。

小蘇急急往前走了幾步：“陸哥哥！”這聲話一出口，已是面紅耳赤。

路迢迢差點沒噎住，臉漲得通紅：嗨呀，才幾天功夫，她連陸遠都認不出了，丢人！

陸遠一眼瞧見路迢迢，又見她身後圍着一群女孩，心裏想着傅寅的話，以為真如他所說的，迢迢不受人待見了。他臉一沉，快步走到路迢迢身邊。

沒給旁人半點眼神。

路迢迢快速瞥向小蘇，很快又收回視線，在陸遠過來時，主動伸手挽他，腦袋蹭了蹭他肩膀：“陸哥哥，你怎麽來啦？”

陸遠詫異地看她眼，頭皮發麻。

小蘇一撇嘴，手指着路迢迢，眼眶盈了淚光：“你怎麽能、怎麽能……”

路迢迢瞪着她：再哭！再哭，我就當着你的面親他。

見對方不接招，小姑娘又轉向陸遠，怯生生地喊：“陸哥哥，好久不見。”

陸遠看了她一眼，一時無法想起這是誰。

“不許看，你吃蛋糕嗎？”路迢迢拉着他，有些生氣。

小姑娘低頭抹一把淚，就要說話。

路迢迢忽然抱住陸遠，下巴擱在他胸前，可憐兮兮地望着：“陸遠，我們什麽時候也能辦婚禮啊？”

陸遠一愣，握着她的手，輕輕捏了捏：“等我回來就辦。”

小蘇默了一瞬，哭着跑開。

婚宴時候，席間的長輩坐在一起，長久地交談。因久未見面，再見既覺陌生又覺親切，不住打聽各家小輩的近況。

“那邊坐的是陸遠吧？好多年沒見了，那會兒才多小一個孩子，轉眼都成家了。”

“剛結婚呢，你看看他，要不是因為迢迢在這，他才不來呢。”陸遲遲笑着說。

“啊呀，真是般配。”

“迢迢身上的祖母綠，是你親手打的？我記得你剛結婚時候，家裏給的嫁妝，就有一塊祖母綠，是

那個對不對？”

“還是你眼光準。我們迢迢啊，再漂亮的玉石也不及她萬分之一呢。”

同席坐着蘇家長輩，先前在外面場地發生的事，他們早已知曉，如今見着對方如此，自家女兒卻雙眼紅腫，心中很不是滋味，雖知場合不對，但也咽不下氣，非過個嘴瘾不可。

“那姑娘是不是殘疾啊？真是可惜。”蘇家長輩開口說。

席上靜默一秒，很快有人轉移話題，說起別的話來。

“家世如何？沒聽過這號人物，是普通家庭吧？”蘇家長輩又說。

有人碰了碰蘇家長輩。

“怎麽了嗎，我說的不對？”

陸遲遲沉下臉來，冷冷一笑：“迢迢嫁給陸遠，就是我的孩子，就是我們家的人。別家怎樣我不清楚，但在我們家，我陸遲遲，就是她的底氣。”

她眉眼清貴如玉，周身氣場若松。由這樣的目光盯着，衆人才記起，陸遲遲這個名字的榮光，不是傅家，亦不是陸家。

她的榮光，是她自己。

世上有許多琢玉師，卻只有一個陸遲遲。

傅家人與陸家人，都以家族為榮。但傅家與陸家，卻實實在在以陸遲遲為榮。

她認可的人，是萬裏挑一，是唯一不可。除此之外，不可逾越。

長輩桌上的插曲，小輩們并不知曉。婚宴結束後，陸遠提前帶路迢迢回家。傅寅已不在，家中空無一人。

上樓時，路迢迢走得慢，跟不上。陸遠見了，替她卸下假肢，一把将她抱起，回到屋用腳尖勾門關上。

他将路迢迢放下，她卻抓着他不放。

“不是說考核一星期嗎？”

“提前結束，提前回。”

看來很順利。

她默了默，問：“這麽說，你在家的日子，沒幾天了？”

“嗯。”

見她低頭不響，陸遠說：“還不下來？我手酸了。”

路迢迢擡頭，眼眶一熱，可憐巴巴地叫他：“陸哥哥——”

像貓爪子撓一樣，轉瞬又從她眼底看到一絲狡黠。

陸遠将她靠牆放到書桌上，低頭吻住。

她一時慌亂，慌亂之中又增迷離，手上抗拒之力漸消，汗涔涔而下，身與骨緊相貼覆。

他托抱住她的腰肢，往後倒入桑香絲被。任呼吸頻率達成一致，轉而壓到身下，細細啃吮。

“陸遠……”她發出細碎的聲音，叫着他的名字。

他将她抱起，讓她乏在他身上：“不生小孩，我們不生。”

“我就這樣抱着你。”

她睜開眼看他，拿腦袋去撞他下巴。心裏說，你個笨蛋！

陸遠只在家待了兩天，兩天以後，乘專機離開。

家裏只路迢迢一人在，閑來無事，開始整理房間。早前搬進來，沒來得及收拾，現如今得了空，自然要将房間重裝一遍。

把自己的東西擺上，往陽臺上站，目光在屋裏掃視，總覺少了點什麽。探身看一眼樓下，正巧院子裏的月季開得旺盛，想了想，起身下樓，打算弄幾枝花上來。

在樓梯口，望着長長的梯子，她猶豫一下，心頭發怵。

每次上下樓梯，總是她最害怕的時候。只是礙于家中有人，她一直咬牙，裝作無事。

緊抓着扶手，作深呼吸，一步步往下。殘肢與接受腔的連接處，磨得生疼，她忍着劇痛，一口氣下到一樓。

終于忍不住，坐到地上，大聲喘氣。

等到那股勁兒過去，擦幹額頭的汗，又擦了擦眼角，起身往院子裏走，卻又在門口打了個磕絆，一下子失去重心，摔進花叢。

手機鈴響，陸遠打來電話。許是剛下飛機，還能有打電話的自由，再過一會，就再也聯系不上了。

她坐在花叢裏面，輕咳了幾聲，再接起來，壓着聲說：“陸遠？”

電話那頭默兩秒，他開口：“迢迢，怎麽哭了？”

她擡手想要揉眼睛，卻發現手背上一道紅色劃痕，是身後的花刺留下的。仿佛腦袋裏的一根弦突然斷掉，她不再抑制情緒，哭道：“陸遠，我好疼。”

陸遲遲剛結束一場玉器展覽的開幕儀式，尚未進屋，就聽見路迢迢的哭聲。急急推開門，見她坐在花叢裏面，雙眼通紅，睫毛也被淚水打濕，根根分明。

“怎麽了迢迢。”陸遲遲托住她起來。

路迢迢已挂了電話，回身抱住她：“媽，我擔心他。”

她這樣子，更讓陸遲遲心疼。

“迢迢，媽知道你在乎哥哥，”陸遲遲拍着她後背，“但是媽求求你，多為自己想想好不好？”

“哥哥去執行任務，爸爸瞞着我就算了，你也幫着瞞，傻不傻啊孩子。”

“媽。”路迢迢叫她，“能幫我編下辮子嗎？”

一頭烏發披在腦後，略有些淩亂。

陸遲遲放開她，替她理着額角汗濕的碎發。

路迢迢破涕而笑：“熱得發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