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趙初明眼眶發紅，捧着哥哥臉的手正在發抖。

一股無力感從腳底開始蔓延，他無聲落淚，仿佛快要喘不上氣。

“等我60歲時，你可別這樣哭，”哥哥擡手蹭了蹭他的眼角，又撫上鼻梁，“‘人造人’沒有生死輪回，我也不信這個。但我害怕，我怕真有可怎麽辦？那我就摸不到你，你也看不見我了。我怕你哭……你可別這樣。”

趙初明并沒有停下。

淚水從眼角滑落到下巴，緩慢無聲落到地板上，他什麽都沒說，就這麽哭着。

他也想和小時候一樣，扯着嗓子嚎兩聲。

要是那樣，哥哥說不定還會抱着他哄兩句“沒事沒事”。

018此刻也有點手足無措，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也不知道這個年齡的孩子要怎麽安撫。

趙初明突然擦了擦眼淚，擡起頭看他：“哥，睡覺吧。”

他又叫018“哥”了，但018并不開心，甚至還有點難受。

“嗯，晚安。”

趙初明還紅着眼睛，他朝着018笑了：“好，晚安。”

018從那天後，還是每天和趙初明一起吃飯，但再也沒提過談心。

倆人關系也開始變得微妙，就好像中間有什麽東西隔着他們。

趙初明不敢跨過這道坎，他總覺得，要是這層關系被打破，就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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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天一口一個“哥”地叫着，018聽得心煩意亂，卻還是一聲聲應着。

就好像真的有“上天”一樣。

018突然被通知，需要跟随勘察隊去地面收集資料。

他得以喘口氣，偶爾“離開”趙初明一下，未嘗不是件好事。

037對此很興奮，廣播一結束，他就推着推車沖了過來：“真好啊，我盼了幾年都沒名額。”

“你去找人打點打點，咱倆一起去。”018說。

“你以為這還是前幾年啊，現在管得可嚴了，打點後被查出來後果很嚴重，”037和018并排走着，“等你回來，告訴我上面是什麽樣就行。”

“我挺想不通的，這件事怎麽就落我頭上了？”

“聽說是換了新模式，從最底層開始輪流去，剛才我還聽到了室友的名字，說不定下一批就有我了，”037說，“就是這時間也太長了，去三天？”

“剛才廣播裏也說了，遇到突發狀況會提前回來，”018說，“你幫我多看着點013。”

“這不用你說……不過他也不需要我照顧吧，那大高個子，他照顧我還成。”

018說：“總之，你多操心。”

趙初明晚上回來時，018正在收拾東西。

018按照通知裏說的必備物品準備着，東西随地亂放，他則蹲在旁邊滿臉愁容。

趙初明站在門口，不知道該朝哪裏下腳。

他将整個客廳掃視一遍，問道：“家裏被偷了？”

“沒有，”018指了指這些東西，“今天剛下的通知，我後天要跟着勘察隊一起去地面收集資料，現在正收拾東西呢，有點收不明白……物品有重量限制，有些東西不帶又不行。”

“你要去地面？”趙初明瞬間慌了神，将地上的東西朝牆邊挪，分出一條路後，他走到018身邊蹲下，“現在的地面情況不好，你不能去。”

“都是有措施的，而且現在是輪流機制，不會有什麽問題，”018沒管趙初明，站起身把那些被他挪到牆邊的東西又擺回去，“我擺了半天，你一亂動我就更想不明白要帶什麽了。”

“哥，”趙初明盡量讓自己語氣聽起來平和，“現在地面情況不理想，污染嚴重，路也不好走，你看哪一批回來的人員身體狀況是好的？你有沒有想過，就是因為勘察隊人員不足，才要讓底層員工一批批頂上。”

“有随行醫生和培養室人員陪同，你放心，不會有事的。”018說完接着去看地上擺着的東西，大有一種沒有把趙初明的話聽進去的意思。

趙初明一把拍掉他手裏的東西，語氣嚴肅：“你不能去。”

“知道了，我收着玩兒還不行嗎？”018撿起被他拍掉的東西，确定沒有哪裏被摔壞後，放進随身包裏。

哥哥這種樣子……真的很敷衍。

趙初明站起身，看着往包裏塞東西的018：“非要去？”

“通知都下來了，不去還能怎麽辦？”

“我現在去申請，跟着你一起去。”趙初明說完便轉頭，快速朝門的方向走去。

“別麻煩了，”哥哥終于擡起頭看着他，“三天就回來了，很快的。況且我也想上去看看。”

準備握住門把的手停在半空，他扭頭看了018許久，最後像是無可奈何般輕聲道：“那你注意安全。”

夜裏018輾轉反側，一方面是因為即将去地面的興奮和對未知的擔心。

另一方面是害怕趙初明在地下基地出什麽事情。

雖然這個問題有點多慮。

他更多的是因為趙初明今晚的反應，最後那句“注意安全”中有太多無奈。

018能感覺到，他只是裝不懂罷了。

一切準備就緒，在出發的前一天中午，018被一個機器人找到，并通知他：去地面的名額已轉給他人。

018沒問為什麽，在機器人遞來的簽名表上簽了字便繼續工作。

037多嘴問了一句為什麽，機器人說：無關人員無權過問。

“嘿……”037撇撇嘴看着機器人離開，轉頭又追上018，“就這麽不去了？你不挺想去的嗎？”

“你是不是貨物太少了，還能跑得這麽快，”018把推車推到管道口，小心地将貨物倒進去，“不去就不去了吧，我是想看風景，不想看廢墟。”

“是嗎，”037把貨物哐當哐當朝管道裏倒，“我看你那天聽到廣播時挺開心的，就跟工資漲了三千一樣。”

“想去你去。”

“名額沒給到我啊，等我下次去了肯定在你面前狠狠念叨三天三夜。”

“那我等着。”

“說之前再給你把耳朵掏一下，确保你能聽清我說的每個字，每個情緒轉換，喘出的每口氣。”

“行，那我聾給你看。”

037在後面哈哈笑，018推着推車繼續着枯燥的工作。

趙初明中午吃飯時還板着張臉，018心裏明白這人為了什麽，卻也沒給他說這件事。

這種事還是得靠037來打破僵局。

他大口吃大口喝，突然蹦出一句：“好好安慰018，今天又給他把名額取消了，這人晚上肯定得躲被窩哭。”

趙初明果然有了反應，他擡頭問：“出什麽事了嗎？”

018親眼看見趙初明變了臉。

上一秒還在恨這個世界，下一秒就希望世界和平，一副我愛地下基地的模樣。

“不清楚，總之就是去不了了呗，”037瞥了018一眼，“可憐。”

“有什麽可憐的，我本來就不想去。”018說。

“是嗎？”趙初明和037同時說。

“是！”018替趙初明打開飲料，順便塞進他手裏，“吃飯別說話。”

勘察隊出發的那天，上班的廣播還沒開始播放，走廊裏循環播放的廣播就先吵醒了018。

“祝你們一切順利，平安歸來。地下基地是暫時的住所，‘家’的位置永遠是地面。一切為了‘無窮空間’的開啓，努力、奮鬥、永不停歇。”

不知道循環多少次了，實在是吵得不行。

趙初明早就起來了，洗漱完畢在沙發上坐着看書。

哥哥醒得比他晚，從房間走出來時，還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被吵醒了？”趙初明問。

“你也是嗎？”

趙初明說：“我睡不着。”

“昨天沒睡？”018邊刷牙邊問。

“睡了兩個小時，”趙初明起身到門口穿上鞋，“吃什麽？我去買。”

“不用，你等我吧，很快好，”018咕嚕咕嚕吐了口漱口水，“一起去。”

食堂裏果然還在忙活着，一窗口那個年齡偏大的女性是“人類”。

聽說她家裏之前在地面就是幹食堂窗口工作的，她也精準掌握了抖勺的精髓，很多原地面居民都說一見到她就很親切。

018從不覺得親切，他只覺得吃不飽。

每次一見她開始抖勺，018就想伸着盤子去接。

奈何她技藝高超，抖勺速度太快，018盤都還沒端穩，那邊就抖完了。

從那之後，018去那個窗口的次數越來越少，但趙初明很是喜歡那個窗口的菜。

018盯着一窗口裏忙碌的身影，在心裏想着等會兒是把盤朝下拿點還是朝上遞，要不還是見機行事。

看她抖勺的位置，随機應變。

幾個機器人走了進來，鈴聲響起，這是食堂做好飯的通知，聽到鈴聲就可以去打飯了。

趙初明果然拿起餐盤走到了一窗口，018在後面磨磨蹭蹭跟着，心不甘情不願。

“一樣來一點，謝謝。”趙初明說。

018盯着打菜的勺，想看看它抖動的位置，好進行預判。

不看不要緊，一看他就愣住了。

勺竟然沒抖。

不僅沒抖，裏面的菜還盛得滿滿當當！

“夠不夠？再來點！”抖勺員工還在往趙初明餐盤裏盛。

“夠了，我早上吃不下這麽多，”趙初明看了看盤裏，“謝謝。”

“哎喲不用客氣，吃不飽再來！不收錢！”

“肯定都要吃撐了，謝謝。”趙初明走到餐桌前坐下，擡手朝018揮了揮。

018點點頭，端着盤走到一窗口處。

“我随便來點。”

“這個？”抖勺員工把勺伸向一個黑乎乎的菜。

“換一個。”

“那這個。”她又把勺伸向一個果凍狀的菜。

“再換一個……”

“得。”

抖勺員工幹脆一樣給他來一點，像是把忘了給趙初明抖的那份全記在他這裏一樣。

哐哐一頓操作，018這一盤加起來還沒有趙初明那一半來得多。

“謝謝……”018說。

“客氣，”抖勺員工指了指窗口外的付款機器，“二十九。”

018默默伸出手，聽着裏面傳出的“付款成功”，他看向被趙初明放在桌上裝得滿滿的餐盤，随後嘆了口氣。

實在是……人比人氣死人。

哦不。

應該是人比人造人，氣死人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