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退貨

退貨

不遠處的小茶寮在夕陽下愈發黯淡，殊不知它已然通向一個窗明幾淨的二層小洋樓，致使兩個世界的交集成為可能。

楊青趕着馬車停在公司門口，這種城鄉結合的搭配看起來很複古，但依然無法阻擋衆人對未來的好奇。一人兩本将書冊帶到辦公室，待用過晚膳後便開啓今日的主題會議，若無意外，又是通宵加班的一天。

為了省下兩步路，老板硬是在沒電沒網的辦公室吃了一整日，公司冰箱翻了個底朝天，包裝紙零零碎碎丢滿地，縱使心裏在罵娘，尤鯉鯉仍在這一刻繃住了臉皮。她的rmb，她的轉正合同，她的年終獎金，為了這些可愛的小東西，她裝乖！她認慫！

燭火搖曳，偌大的會議室圍坐着五個身影，一個打着哈欠後仰，一個提不起精神在發呆，還有兩個認真鑽研書冊裏的知識，奮筆疾書；最中間的老板則是焦急等待着他們的結案報告。

人生是一場修行，老板就是上天派來折磨她的勁敵，縱使千百般看不上眼，可他是那個發工資的人。

“……歷史背景大概就這些，當地的風俗習慣和宋朝時期也相差不遠，總的來說經商是可行的一條方向。”有了文澈的科普，尤鯉鯉一目十行，率先做完總結陳詞。

雖然摻雜着不少繁體字，連蒙帶猜也能編出個大概，勉強算是沒有掉鏈子，比不過985，也堅決不能給母校丢人！

老板點點頭，看不出贊揚還是失望，這些歷史背調說有用也無用，不過都是些前提基礎，以他無往不利的商人角度思考，并不能給公司帶來半點收益。他眉頭緊鎖，又轉頭問小楊：“書先不急着看，說說你今天的情況。”

公司主營賣古董字畫，銷售崗算是最重要的部門，除了對産品的基本包裝和營銷之外，能将普通的字畫吹成大師水平，楊青固然有三寸不爛之舌，也是受老板器重的一員。

他順手彎折一頁做标記，擡頭看向老板：“一根金條換算白銀共一百一十兩，買一輛馬車花費二十兩，半桌席面三兩銀子，青姐拿走三十兩，小尤這邊買書花費二十兩，還賒賬給書齋十兩。”

沒用尤鯉鯉多話，楊青直接将她買書的部分一并算進去，不虧是做銷售的腦子，為他的數字邏輯能力點贊。

老板撓了撓快禿的腦殼，一臉正經地估算着手中的金條數量，時不時愁容滿面。誰也不知道保險箱裏到底有多少金條，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注定不是那個家財萬貫的李總了。畢竟古代讀書人各個出口成章，随手寫兩筆的墨寶，即使達不到顏筋柳骨的地步，也阖該是筆酣墨飽，游雲驚龍。

面對坐吃山空的提前預警，他一連嘆了幾口氣，眼前挨着坐的優秀員工也不再是香饽饽，一個個都是燙手的山芋。背着手饒了七八圈，他手指書冊緊皺眉頭道：“這些書都看過了，明兒個去退掉。”

納尼？

尤鯉鯉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蒲扇似的睫毛眨了又眨，盯着老板的胖臉一時難以回神，她長到二十三歲，還從未做過如此不體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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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貨？”

“對，七天無理由退貨。”

這話說得言之鑿鑿，完全不允許有人來反駁。她張張嘴又不知道還擊什麽，胸口彷佛堵着一口濁氣，比普通人有錢那麽多，還要過得這麽摳門，真是又無語又好笑。

辦公室寂靜得不像話，沒有山林鳥獸的聲音，連打哈欠的聲音都戛然而止，這反倒使得尤鯉鯉的呼吸聲愈發凸顯。楊青見形勢不妙，趕緊出聲打圓場：“小尤明天去問問，能退幾本幾本。”

老板認真在坑人，她卻不能站起來頂嘴，真理果然還是真理，打死不要做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尤鯉鯉沉聲答應着，心裏卻記上了仇，今天被現實予以痛吻，明天定要還他個大巴掌！

散會之餘，楊青是倒數第二個離開的會議室，回頭瞧了瞧正小心翼翼收拾書冊的尤鯉鯉，最終還是沒說出什麽，年輕氣盛的新人還是需要多鍛煉，老板雖然不是皇帝，卻是給你發工資的人。尤其他們這群被迫來到古代的人，沒有初始資金做鋪墊，連生存都是困難。

然而令小錦鯉本人犯愁的卻是，被楊青折了印子的那一頁書，恢複不成原來的模樣，她要怎麽張嘴去退貨？

“被老板虐待了，求收留！”

腦補她可憐兮兮抱着書齋老板大腿的樣子，還真是有夠惡寒的。如果有機會回到現代，她肯定不會潇灑辭職；但如果被迫留在古代，那肯定要換個脾氣好、顏值高的老板，比如文淵公子那種。

找工作不比找對象，但是一個令人心曠神怡并且為之向往、膜拜的老板，難道不是每一個員工的真實想法和美好夙願麽？

感受了白衣公子的溫潤如玉，看慣了描字摹畫的雲淡風輕，此時回頭看到一張猙獰油膩的禿頭肥臉，啊~人間不值得！

書冊擺放整齊，她端着紅蠟托盤走回前臺，公司宿舍還在裝修中，大家都在各自的工位搭上帳篷休息，她亦是如此。

摸黑翻了翻抽屜裏的小零食，腳邊的一箱面包是每日的早餐，她不能私自扣留。抽屜裏的小餅幹和巧克力就是她的全部“財産”，算作明日給文澈的歉禮，連那抵押的手機殼也不要了。若能回到現代，小東西再買一個就是了；若回不去現代，留着它也毫無用處。

第二日的太陽照常升起，推開公司大門依舊是清冽的青草香氣，手機電量告急，充電寶只剩最後一格，他們大概率是回不去現代了。尤鯉鯉也算做好了心理準備，穿就穿了，在哪兒都要吃飽飯，這是老媽千叮咛萬囑咐的真理。

人是鐵飯是鋼，今兒個繼續逛京都。

尤鯉鯉的任務只有一個，将書冊全部退掉，拿回原本的10兩銀子上交。當然——是不可能的！她在阿婆的包子攤沖了“月卡”，怎麽可能輕易輕易放棄。

青姐買了多少無用的胭脂水粉姑且不提，她是老板的小姨子，怎麽哄着、寵着都是他們自家的事情。張芯蕊和楊青至少還給了額外的五兩銀子做報酬，她昨天跑了一整天，沒道理一文沒有吧？進公司好歹呆了四五天，沒有這麽欺負新人的！

尤鯉鯉滿臉都寫着不高興，自己還是太嫩了點，怎麽能被高大氣派的公司所吸引，誤入了這摳逼老板的坑！

臨跳下馬車，聽見楊青小聲囑咐着：“盡力而為，別和人家起沖突。”她低頭攏攏挂在右肩的帆布包，不情願地回了句，“知道了。”

這些人的心眼一個賽一個壞，既拿她當免費勞動力，又覺得她像個傻子，想讓毛驢兒拉磨，前面還得拴根胡蘿蔔呢，她給公司當牛做馬能換來啥？越是一味的欺壓，越會叫人産生逆反心理，她這條小錦鯉向往江河湖川已久，可別讓她逮着機會表演起躍龍門來。

馬車緩緩駛過人群，老板帶着庫存的三張字畫漸漸遠去，不留下一絲雲彩。他今日出門只帶了尤鯉鯉和楊青，一個是為了退回書冊，另一個則是為公司尋條出路。

公司專營古董字畫，開張就能吃個把月，放在現代絕對是個暴利的行業，但是一朝回了古代，屁都不是！字畫尚且有炒作的空間，可原價能賣二十萬的琺琅彩花瓶，在這兒都沒有尋常小孩兒用的尿壺值錢。老板止不住地怨天尤人，又不希望真落得個賠本買賣的下場。

尤鯉鯉不需要理睬銷售額方面的事情，此時她已經站在文淵書齋的門口，一簾之隔的書香氣息沁人心脾，只可惜她要幹的事情不太得體。

風鈴搖晃，她擡腳邁進書齋的門檻，剛好跌落一雙深邃眼瞳中，還是那個銀色獠牙面具，還是那個白衣翩翩公子。

“姑娘晨安。”

“問公子安。”她羞赧一笑，唇角如有玫瑰盛放，眸中似含星辰大海，美好的東西果然令人愉悅神往。

瞟見她手中的一摞書，文淵很快明白過來她複返之意，一笑付之，并未試圖與她為難，“姑娘因何來退書？”

“嗯…”先前已經組織好語言，被這麽一打岔倒是忘了個七八，好在尤鯉鯉反應很快，帶着歉意的笑，“書冊不小心買多了，有些并不是主家所需，只得冒昧讨擾公子給退一些。”

既然老板本意只是能退幾本退幾本，她屬實沒有必要全部清零，一來大部分書冊被她翻過，二來楊青折了一頁書角，怕是會影響二次銷售。

文淵連查看都不曾，反倒先給她道歉：“看來小弟昨日多言，給姑娘帶了麻煩。”尤鯉鯉連忙擺手驚呼“沒有”，心裏愈發過意不去，這一下子把小文澈打成了屈臣氏導購，怕是三塊巧克力都不夠賠不是的。

“這八兩銀子還與姑娘。”

事情比她想象中還要順利，可惜某人并不打算這樣做。

尤鯉鯉打開最上面的一本書冊，展示給他看：“這一本被折了印子是不退的，只需要退還我四兩就好。”

“噢？”文淵挑眉，不知她怎麽算出的四兩。

“賒賬的錢自然兩清，有二兩銀子來買下這本有損的書冊，剩下二兩想請你幫我作為保存，待日後我回來取。”她這算盤打得仔細，雞蛋當然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

不等文淵回答，她又開口問道：“對了，公子這兒可招人作工？”小姑娘雙目猶似一泓清水，櫻唇輕啓，頗有幾分期待着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