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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在李璇以為終于又找回那段大家都很開心、無拘無束的童年時光的時候，暑假一天的早晨，她極為同情地聽說了，詩詩沒有考上想去的大學的遺憾事情，以至當時的她恨不得想立刻去當面對峙那座學校。

詩詩為此躲在房間哭了好幾天，不準別人去敲她房間的門，使得李璇那幾日想要為她做些什麽，都無從下手。

但是，大約一個星期後，詩詩又忽然出現在了大家面前，帶着令人心疼的哭紅的眼眶，堅強微笑地對認識的人們打招呼。

大家都認為她振作了起來。可只有李璇看見了她藏在微笑背後的憂傷。

李璇心裏難受，擅自地認為，在詩詩如此悲傷的情況下，她也不應當開心起來。這種想法剛從她的小腦瓜裏蹦出的一瞬間，就被詩詩發現了。

詩詩非常生氣。她說：“如果你真把我當朋友，就別為了我去承受什麽。也別因為對方發生了什麽，就表現得跟以前不同。我們的關系早已經越過了這些，難道不是嗎？”

窗外，夕陽落去，鮮紅色的光芒透進沉默的房間，繞過并肩對坐的她們，映亮了詩詩看着她時仍然沒有擦淨的眼角淚痕。

詩詩的話不僅讓李璇頗為感動，心裏卻也更有了負罪感，致使當李璇收到自己的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在家人們為她感到驕傲和高興的時候，她卻笑不出來，心裏只剩了憂慮不安，還有哪怕稍微察覺自己有些開心，就會想起詩詩哭紅的眼眶的內疚。

她記得在那段準備高考的日子裏，她和詩詩、小豆包，三人一起許下了共同努力的承諾。

當時，她們發誓要一起奮鬥。李璇甚至認為，能讓她們在高中分別後，再次重聚的原因，就是這場維系友情的共同奮鬥。

但如今詩詩卻沒有考上她報考的大學。

李璇考上了。她雖然心知詩詩依然會為她高興，可她卻始終不敢把這個好消息說出來。

這也迅速成了兩人之間無法抹去的隔閡，讓李璇再次成了那個小時候，會主動遠離摯友的小女孩。

只是這一次，詩詩或許是真的累了，她沒有再主動攔下李璇，問她為什麽不把她考上大學的好消息告訴她。

随着李璇不敢去找她，總是猶豫，想太多。詩詩也沒有主動去想盡方法，再去打開她的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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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從起初李璇對詩詩的謹言慎行，讓詩詩明顯感覺到她們之間有什麽不同了，到李璇收到大學錄取書後，就漸漸地再誰也沒去找過誰。

雖然李璇總會有那麽一刻，想要沖動地跑去詩詩家裏，期望跟她和好，但是随着時光在猶豫中流逝，她到最後也沒有邁出一步。因為她已經不知道在面對詩詩的時候，該說什麽了。

這是一種無法挽回的做法。

因為從那個假期過後，李璇就去了其它城市上大學，這讓她很少有機會能夠回家，就算回來，往往詩詩都不在家。

多年以後，當李璇回想起跟詩詩的友情時，她總不由心想，如果當時自己能夠主動上前一步，是否結果會有所不同？

同時，她也很清楚地認為是自己破壞了，原本可以一直親密友好下去的關系，更是為此悔恨當初的做法。

李璇為此陷入了極為矛盾的掙紮心理，她已經覺得自己不配再跟詩詩重歸于好，可另一面，她又非常渴望有天，能夠修補那一段往日令人惋惜的時光。這種心理，讓她的性格更加敏感了起來。

剛上大學的時候，不管什麽時候，李璇都在心裏不斷審視自己，日常生活中，她做出的行為舉止，都會使她後來忍不住回想幾百遍。

那些每一個她周圍沒必要記住的細節，亦或者別人的表情、眼神，乃至自己的表現是否謹慎正确，都讓她十分在意。

她越來越注重別人的看法，又因為心裏不認可自己，每次總是推開那些想跟她搞好關系的人。

一天傍晚，她的幾個舍友為了促進關系，跟她提出一起出去吃飯的建議時，大家夥兒都很開心，唯獨李璇卻假裝有事，獨自跑去食堂吃了晚飯。

然後，她又在當晚躺在床上，毫不手軟地自責起來。因為她明明想跟她們一起去的，明明也想要搞好關系，可她就是無法在當時擺出一副親和的态度。

她知道，母親卿夜月的特訓，讓她現在有着無比堅強的毅力和體力，但是當年那個在兒童福利院的角落，卷縮成團、表情灰暗的小女孩，其實也始終都住在她的心裏，輕而易舉就會從沉睡中醒來。

後來，李璇總是會在夜深人靜時，在沉寂中回想跟詩詩一起的時光，每次思緒都以那個假期為終點，使她總是經受自己對自己的內心折磨。

那個被李璇深深銘記的假期裏，她的弟弟，月兒卻與她不同地過得非常開心。他無憂無慮地，在充滿樂趣的暑假，到處和娟娟和采杺她們跑出去玩耍。

卿夜月在當時看着她的這兩個孩子，甚至不由疑惑起來，以為李璇才是她的親生孩子，因為比起有着祖傳憂郁眼神的月兒，明顯李璇表現得更為孤獨憂傷。

那個時候，卿夜月正幫助自己的丈夫李青忙着果園的生意，她的家族從來對談心這種事情不屑一顧，認為這種事情毫無意義甚至過于情緒化，加上她從來沒有和女兒坐下來談過，也打心底裏認為這種事情或許更适合讓李青來做。

因此，當時的她就沒有去過多注意女兒最近的異常，都把心思用在了生意場上。

只是，盡管她想一心一意地專注工作，表面上和李青冷靜相處時，內心卻總是控制不住地，會去回想那晚在菜園所見的一幕。

她明明得知李青的秘密，還為其保守，以至背叛了總部和家族始終視為原則的忠誠。

這是她以在逃出敵營時的毅力下做出的抉擇。她不打算後悔這個選擇，卻仍然會遭受內心的煎熬。

每次，當她在某座城市的落日餘晖下，看着李青不含攻擊性的燦爛微笑時，她都會聽見自己複雜情緒的心跳聲。

一天晚上，陌生城市的臨海酒店的窗前，當卿夜月發覺此時此刻她正在享受的月光，也照耀在他的高大身軀時，她不禁去想，如果她的秘密也被他得知，他又會怎麽做呢？

他們的女兒李璇上大學後，起初的幾天晚上，遠在他鄉的她，總會在入睡前猜想父母今天在什麽地方，月兒吃的是誰做的飯。

由于果園生意越來越好，她的父母最近也越來越忙碌起來，假期的時候，有好幾天晚上都是李璇為月兒做飯

但她為此感到安心。

因為她知道她的父母是一起行動，一塊去的某個地方，意味着他們之間沒有隔閡，沒有感情上的危機。

偶爾，這個時候她就會想起沅杜若的父母，想起那個電影之夜，致使她又會心情憂郁，懊悔自責自己主動推開了詩詩的事情。

于是，她就什麽也不想去想了，因為她深刻地發覺回憶的無力感，只會讓她更加心痛。

當她幾日幾夜在枕頭上留下了淚痕，以為自己将孤獨地帶着自責，行走在這座陌生的大學時，一個周末的上午，她漫無目的地，走在校內一條被森色枝桠籠罩的小路上，想着怎麽消遣這份再也無法忍受孤寂的心情時，不勝訝然地碰見了她的舊友小豆包。

小豆包的個子還是那麽小，穿着簡簡單單，淡紅色的露肩休閑上衣，一雙白色的運動鞋。

她的腦袋大約剛到李璇的胸口，還是那雙帶點稚氣和閃躲的水汪汪大眼。李璇發現她的時候，她正在一面快步走着，一面打量四面八方從濃蔭下走來走去的學生，仿佛生怕有人發現她似的。

她也是在一瞬間發現跟前有人，才立刻停住腳步，為此小小的身體都快縮成一團，極為防備地朝後走開了幾步。

等小豆包認出眼前的人，原來是早已愣住好一會兒的李璇時，立刻浮現了一瞬的詫異表情。顯然她也不知道彼此會在同一所大學相遇。

因為在詩詩的那件事情後，李璇就幾乎沒有在假期出過門，加上小豆包也從小都被父母看守在家慣了，性格也比較乖巧不會到處亂跑，所以她們甚至彼此的高考成績都不知道。

這一刻，哪怕說奇跡也不為過。李璇覺得好像有一股盛夏昏昏欲睡的熱流，竄入內心，又忽地刮來一股令她雞皮疙瘩爬滿胳膊的涼氣。冷熱沖撞得打亂了她的心思。

她不由微抖了一下，用硬直的肢體，小心翼翼試探地、又充滿期待和興奮地對小豆包，用不易察覺、可以随時放下的手勢問候了一聲，希望能讓彼此都回想起往日的情誼。

小豆包那雙大眼兜不住任何心思，李璇能夠明明白白的看得出她也吓壞了，甚至都忘記了自己要準備去做什麽。

當天晚些時候，她們順利地一起在校內的商業街，邊走邊聊地逛了一圈。又在滿溢着香甜奶香味的店裏，坐在能夠望見校內的行人，以及哥特式教堂的塔頂的窗前，她們各點了一杯飲料。窗戶不時閃爍在玻璃上的金光，映襯着她們偶爾的相視一笑。

從剛開始彼此都迫不及待想要破冰，到後來她們都想起以前去水渠抓蝦的情誼，她們的表情逐漸也就自然起來，聊開了話題。

接着，不顧旁人目光，她們走去了要是一個人就絕不會去的地方，發自內心地第一次想要探索這座大學，去走遍每一個隐秘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