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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在小豆包還沒來得及回答前，仿佛兩人昨晚還在一塊問候過晚安似的，紀聖哲根本沒有表現出好久未見的疏遠，就自顧自的拉起了她的手。

小豆包緊張極了。可是，當她回想起往日那些使她忍不住想哭的時光，想起他在小時候如同現在拉着她的手，跑出去玩的時候，她忽然心裏一笑，覺得他一點沒變，還是那個她心裏的紀聖哲，也就任由他拉着走了。

他們坐在學校的長椅上，聊起了那些他們不在彼此時，各自身邊發生過的經歷。他說話很是風趣，總有方法逗得忘記了緊張的小豆包，笑得前仰後合。

紀聖哲告訴她，他才來這裏工作不久，也很快就要回去了。

因為這裏的點心店不屬于他，實際上，他想要在家鄉那塊開一家屬于自己的店。

小豆包在心裏祈禱他能成功，也不忘記告訴他，李璇也在這所大學，還笑說了幾句，她們一開始不知道對方也考上了這所大學的事情。

一時間，她突然不再是那個防備得會緊縮肩膀的女孩，有好多話想說，恨不得一口氣都對他說出來。如此的健談，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紀聖哲認真聆聽了她說的每一句話，也都給出了使她不會有所顧忌的風趣回答。

如果不是這會兒點心店很快來了一群客人，紀聖哲沒有足夠的休息時間再聊下去，他可能會陪着小豆包一直到深夜。

“那就下次再聊吧！”紀聖哲很自然地對她一笑，随即招呼着幾個熟客，走去了點心店繼續忙碌起來。

小豆包坐在剛才有他在的長椅上，從一片濃得讓她漸漸遠去的樹蔭下，望着他走去。她如同剛回過神來似的，仿佛才意識到他已經走了，輕輕地對點心店的方向點了點頭。

然後，她的嘴角忍不住地上揚起來，致使當晚，還有後來的好幾天裏，她都一直在想着學校裏的那家有紀聖哲的點心店。她為此在晚上睡不着了。

有好幾次，她不勝訝然地發現，自己竟然想在晚上悄悄跑出宿舍去找他。這種違背規矩的想法，讓仍是少女心懷的小豆包，心裏隐隐既覺得刺激又害怕。

李璇把這些都看在了眼裏。因為自從她們在大學相遇後，幾乎每天都形影不離，她們當然也一起去找過紀聖哲。

小豆包或許以為自己把心事隐藏得很好，但在李璇從小就能敏感察覺別人細微的表情的性格下，很簡單地就發現了她對紀聖哲的特別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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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事情，當事人不打算說出來，旁觀者也不好多說。李璇只會在忍不住暗自觀察他們的時候，微笑地在心裏希望小豆包能說出她的心意。

當時她們這對閨蜜的關系十分親密，會一起去吃飯、買音樂磁帶、看電影，一起在傍晚有空時去附近滑旱冰。

李璇很多時候也都會省下錢，去買些有關跳舞的光碟。

等她早已把大學生活摸透後，不會時不時覺得不安，那個随着音樂起舞的舞女，就再一次浮現在了她始終無法入眠的眼臉深處。

她時常在夢中看見她，漸漸地，她發現夢中的女舞者其實就是她自己。

聽說了校內有現代舞社團，李璇立刻就去看了他們的文藝表演，悄悄地在當天收藏了他們招人的宣傳單。

此後的每天晚上，她都會一個人把宣傳單拿出來，躲在被窩裏用手電筒照着看，怎麽看都看不膩，想象自己有朝一日或許也能加入這個舞團。

但是，李璇很清楚自己以前沒有學過舞蹈，只憑興趣只會拖人家的後腿，她為此秘而不宣。她也沒有放棄。

那股願意在臨死之際起舞的熱情，讓她堅持在每個月都省下些錢，用它在距離學校大約有一個小時公交車距離的地方，找了個舞蹈老師來學習和穩固現代舞的基本功。

大家都稱呼這位舞蹈老師為白先生，姓白，先生是尊稱。李璇見他時，以為他是個保養不錯、身形修長的四五十歲男人，但聽到別的學生在休息時間談起他時，她才吃驚地發現，這位白先生竟然已經七十多歲了。

她對此簡直不敢相信。

因為除了他走路總是把手背在身後，愛穿些舊時代的白袍灰褂之外，他完全可以稱得上神采奕奕，不僅舉止輕盈，兩側的發鬓也只是略微有些灰白，總是給人飄過去的感覺，不像是雙腳着地。

自從李璇跟了他學跳舞蹈後，如若不是有事，她幾乎每個周末都會過來一趟。她也漸漸地就了解了一些他的生活。

白先生愛喝早茶，每天都是準時六點就起床，打會兒太極拳、壓壓腿伸伸腰後，就給自己泡上一杯熱茶。他的妻子仍然健在，但是從未來過他上課的地方，大家都是從他話裏了解他的夫人也是位善良的人。

最令李璇印象深刻的是，明明已是七十多歲的人，他的皮膚卻一點皺紋沒有，雙手幹淨得仿佛比剝好的大蔥還光滑。

可是，唯獨能從他那雙歷經世故的滄桑眼角，才讓人明白他是個比世界上大部分死人都要活得久的人。

在課上，白先生極為嚴格，經常是有話就直說，絕不拐彎抹角。但課下的一面，他卻待人親和，總是說“你們花錢來學東西，這點上我就得好好讓你們學會。”

因此，一到課下，熟悉他的人就都願意過去跟他聊會兒天。

那幾個比李璇早來的人，大都是以後要去考藝校的人，他們總愛問他：“你是怎麽能不顯老，把皮膚養這麽嫩的？”

白先生每次都是笑笑，對他們說：“你愛笑不？愛笑，多笑一笑就行。”

他是愛笑的。但從不笑出聲，笑得親和，不聲張。

李璇經常能看見他在滿是幹枯的爬牆虎的窗臺上，給花盆澆水。看見仙人掌開花了，他更開心了。甚至圍在他身邊的人也都跟着心情好了不少。

他能讓人開心，後來每當李璇想起他時，都會不自禁地心情好了起來。

大約一個學期，李璇出乎自己意料地就在他的手底下，把現代舞的基本功都給穩住學會了。

有天下午，大家上完課準備離開的時候，白先生在最後看了看李璇的一場獨舞表演，不禁感嘆她的天賦，希望她千萬不要把它給荒漠了。

“這些基本的東西，我已經沒什麽可教你的了。你現在學業很重要，聽我說，孩子，要是你以後還想繼續走這一行，就來找我吧。等那時候，我再把我能教你的都教給你。”這是白先生，在當時準備讓李璇暫時回歸學業前，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李璇把他的話銘記于心，當場因為情緒上來緊握住了他的手，發誓她不會忘記他。她也确實沒有忘記，不管多久，她都仍然記着那天他的手，如同烤熱了的地瓜似的又軟有熱。

從此她有了舞蹈功底後，很快就懷着激動和不安的心情，報名了校內的現代舞社團。

成功入選後，她在團內表現得十分優異，雖然無法說話，但是她每次随着音樂起舞的姿态，都極其打動人心。

很多時候，李璇都是在用手說話，讓她那雙極其靈活富有表現力的手指，每每都讓觀衆不知不覺讓視線集中了過去。

舞團裏的其他人，都立刻認可了她的實力，也用心接納了她，最終，他們都希望她能加入他們下一場的公開表演。

李璇對此無比感激，心裏卻也有了無比巨大的壓力，這來源于她以往都是私下進行這項熱愛，從未上過臺跳舞。

可她由于能夠從他們眼裏看見滿意的期待，不想掃了他們的興，更不想放棄這次終于争取來的機會，就答應了下來。

以後的幾個星期裏，直到上臺表演前，李璇都始終默默地一個人，在私底下進行着不怯場的特訓。

這件事就算是她宿舍的人都不知道。因為她總會在傍晚時，去校內沒人的地方跳舞。

如果有人來了，她就會立刻裝作只是路過這裏，或者在找尋什麽東西，等人離開後，才會繼續剛才對自己的嚴格特訓。

那段日子裏，李璇幾乎沒有一刻鐘停下思考舞蹈。她盡量讓自己在上課的時候，不去想那些東西，但她總是一不小心就會走了神。

到了課餘時間，她就會早早跑去宿舍，在舍友們都不在時，她就一個人趴在桌前，親自在紙上設計舞蹈動作，直到舍友們回來了，周圍已是夜色深沉，她才恍然想起了開燈。

她也保持着觀察周圍人們的神态舉止，同時把它們畫下來的習慣，這讓她在那個時候買下了成堆的速寫本，更是累得一躺下就能睡着。

她極其刻苦地特訓着自己的舞蹈，以至她發現腳丫都磨出了繭子，每次回宿舍也都汗濕夾背。

但她的舍友們都是見怪不怪。

因為從一開始，她就對她們表現出了比男生還要強壯的力氣和體力，這要感激她的母親卿夜月以前對她的軍規特訓。

在上臺表演不久前的一天，李璇暫時停下了上臺表演的準備，因為那天正是她陪小豆包與紀聖哲告別的日子。

他們依依不舍地三人在校內一面散步聊天，一面走過花叢盛開的卵石路，以及蒙着濕潤雨霧的園藝長廊。對小豆包來說，是他讓她心滿意足地度過了在大一的新生階段。

他們相處很開心，時間也是過得那麽快，如今在紀聖哲就要離開的這一天裏，小豆包仍然覺得好像今天還是一個星期前，他告訴她，他就要準備回家鄉開點心店的那個時候。

她們一起陪同他走去。

一路上，小豆包都是沉默不語，時而擡頭，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看向在破開霧霾的太陽下的他，看着他的身影，拂過垂落在地平線的橙紅落日。

她知道不管自己想說什麽，如果此刻不說，或許以後都沒有機會了。

但在小豆包剛要開口，看見了紀聖哲轉身望過來的燦爛笑容時，她就立刻啞了火，直到她跟李璇一起把他送出了校門口，她最後也沒能對他說出心裏的話來。

然後，在李璇或多或少的理解目光下，小豆包獨自跑回了宿舍，如同沉入無底洞似趴在床上，用被褥蒙住頭，大哭了起來。

宿舍的其他人問她發生了什麽，想安慰她，她一個字都不說，就是一個勁兒地哭，哭得床被能擠出盛滿一不鏽鋼盆的水。

後來的一個星期，小豆包也沒能從紀聖哲的離開中走出來。每當夜深人靜，或者偶爾路過那家已經沒有他的點心店時，她都會忍不住地眼角飄淚。

李璇也發覺她總是會走神地回想着什麽。

有時，一起去吃飯的時候，小豆包聊着聊着，就忽然直愣愣地凝視起了窗外的街、人、風，忘記了此時此地，仿佛她的心早就跑去了某個遙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