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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某時某地,當小豆包拿出手機,看着李璇發來的婚禮邀請時,心裏只想着要怎麽回複才能不傷及感情。她顯然并不打算去。
可就在這時,李璇很快又給她發來了一條消息,只有幾個字,卻致使她整個人一下子就怔住了。
小豆包還未回複的消息停格此刻,打字的指尖,仿佛觸電了似的忽然凝住。她仔仔細細地看着李璇發來的這條消息。
這幾個字仿佛從手機裏飄了出來,不斷在她眼前放大,猶如一片浩瀚雲海席卷過來,很快吹得她的意識淩亂飛散,以至她無法思考,不禁再次凝視起了一遍:
“紀聖哲也要來婚禮了。”
小豆包忍不住地在嘴裏重複着這幾個字,随即幾天後的婚禮,在一家城裏的酒店樓上,她穿着一件精心挑選還是媽媽給她買的黑白方格的連衣裙,就出現在了李璇和沅杜若的婚禮上。
不一會兒,當小豆包無意間發現紀聖哲從樓梯口走上來,望着他西裝革履,舉止成熟,跟從對面走過去的沅杜若談笑風生時,她忽然弄不明白今天早上明明還是陰雨綿綿,怎麽現在天空就突然晴朗了。
紀聖哲在一次擡眸的空隙間,發現了坐在不遠處的她。她假裝沒有對上視線,迅速低頭看着手機,背影收緊。
直到他走了過來。這一刻,小豆包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跟他的走路聲合為一種讓人熱氣騰升的奏鳴曲。
“喲,小豆包。”紀聖哲用手有些頑皮地碰了一下她的肩膀,随後在她的身邊坐了下去,“好久不見啊,你可算來了。”
小豆包情不自禁地擡起頭,看着紀聖哲對她浮現出了已不下幾千次的明媚微笑,她脖頸瞬間紅透了。
她不由自主地想,哪怕他現在無意間碰她一下,僅僅隔着袖子,她都會渾身發顫得雙腿發軟。
紀聖哲從來都不會讓人覺得關系的疏離淡漠,只要他一開口,人們準會想起往日的那些懵懂情感,以及那些熾熱的情誼。
但當臺上響起有人拿話筒說話的聲音,小豆包在看見紀聖哲回過頭朝臺上望去時的一瞬間,卻無法抑制地心揪了一下。
因為小豆包咬着嘴唇地發現,紀聖哲看她的眼神,跟他看在座其他人的眼神并無區別,都那麽友善微笑。致使她好像心髒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一滴淚就這麽不聲不響地從眼角,燙着了桌下想要逃離的雙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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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實早該明白的。紀聖哲從來都是用一種飽含友情的眼神看她,除此之外的情感,都無非只是她的奢望。
因此今天的她生平第一次喝醉了。
以前她從未喝過酒,可這一次,她的內心湧現出了一種對自己的報複,想要把所有堅守的規矩都統統抛擲腦後,徹底地放縱下去。
盡管這麽說,她不過是如同小鳥似的啄了一杯酒,就醉得一腦門砸在了桌子上。
沅杜若輕輕喊了喊她的名字,大家發現她似乎已經醉得不省人事,就暫時讓她休息一會兒。等婚禮結束後,紀聖哲為她的肩膀披上了一件他的西裝大衣,就主動提議要送她回家。
“讓我來吧,剛好順路。”紀聖哲輕輕扶着小豆包的肩膀,對李璇他們揮手告別,聽見小豆包嘴裏也在回應小聲地嘟囔着什麽,一笑,說上一句:“我們走吧。”就扶着她的一條胳膊,帶她走出了酒店。
夜晚的城市比以往他們小時候的年代都要繁華,到處都是燈光輝煌的商場和人來人往的車流霓虹。小豆包的家,也早在她去上大學時,就遷到了城裏一座小區。
紀聖哲開車把她送到樓下,停車的空檔,他聽見她靠在後車座,發出了一陣逐漸清醒的聲音:“我不想回去。不想,別帶我回去,我還要,還要去玩。我不想回家。”
紀聖哲回頭看了她一眼,輕輕笑着:“好了,我送你上樓吧,幾樓啊?小酒鬼。”
接着,小豆包吐字不清地又說了一堆話,直到紀聖哲把她送到她的家門前,按了一下門鈴,準備離開時,她才忽然用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他的眼神藏着無限溫柔地一笑:“快進去吧,已經很晚了,你不是明天還要早起嗎?”但她沒有放手,正當他要再說些什麽時,突然怔住了。
他沉默地看着小豆包的淚水,落在她緊抓着他的袖子不放的手背上。她哭了。他以為她是因為醉了才情緒無法控制,不禁出聲安慰:“沒事了,去睡一覺吧,我保證你會好——”
“別再對我這麽溫柔了。”小豆包提高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兩側的長發垂落擋住了她不斷落淚的雙眼,始終緊緊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手,“我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要對我這麽溫柔。為什麽……”
她再也說不出話,已哭成了淚人。紀聖哲懵了。他好一會兒才從慌亂中清醒過來,想要用雙手把她擁在懷裏試圖撫慰,可當他即将碰到她時,又猶豫地把手放了下去。
紀聖哲浮現出了從未有過的沉凝面色。他用力咬了一下唇角,深深地閉上雙眼,等他再次睜開眼眸,小豆包出乎意料地主動把腦袋埋在了他的懷裏。她有氣無力地捶打他的胸口,使他心中剛才只有自己明白的複雜情緒,很快就被揉散開來了。
小豆包:“我喜歡你,紀聖哲。我喜歡你啊。”
紀聖哲:“嗯。”
小豆包:“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
紀聖哲:“嗯。”
“不要走……好寂寞啊,不要走好嗎。”小豆包在他懷裏再次哭了起來。她的淚水那麽滾燙,讓紀聖哲不得不用力地抱緊了她。
他的眼眸閃爍動情的水色。他深深地憋了一口氣,以當年下了決心去追尋做點心生意的勇氣,輕輕地握住她的肩膀,讓她離開了他的胸懷。
小豆包哭紅的雙眼,在一片酒醉的迷霧中,看見紀聖哲對她浮現最後的一抹微笑,她一下子就心碎了。
婚禮的那天晚上,沅杜若幾乎是當他的父親沅信德,無從預料地出現在黑夜的十字路口的燈光下,用那雙因為長期嗜酒而爬滿紅絲的眼球,遠遠望過來的時候,才乘上車随妻子李璇一起去了城裏為新婚準備的一座不算很大、但是很溫暖的房子。
沅杜若透過車窗,看見父親淋在燈光下,帶有一股自甘堕落的哀傷似的滄桑身影,仿佛那股腐朽枯葉的氣息,已經随風湧入了車內,致使他不禁同情起了他的父親。
但他沒有讓汽車停下。多少年過去了,他早已不再怨恨父親,只是如今當他看見他的父親沅信德,除了喝酒已不再做任何有意義的事,每天都表現出混吃等死的神情後,他心中唯有感到惋惜,不願去目睹他的堕落。
因為每當他注視着父親的堕落,沅杜若都會有一種仿佛城市被陰霾籠罩,到處都是泥漿似的洪流将他心堵得透不過氣。
李璇疲憊地靠在他的身邊睡着了。她也成了沅杜若今晚的月亮,讓他心中得以重見光明。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又不禁想起了他的母親。
一個星期前的晚上,沅杜若來看望母親,她的母親張翠芳極為固執地告訴他,如果他敢娶懷孕的李璇為妻,她就當她沒有他這個兒子。
她罵他是個不孝子,罵他和他的父親一樣。他被母親的話激怒了。他惱怒地抛下一句:“別跟我提他,我絕不會跟我父親一樣!絕不會。”随後邁步離開,直到今日婚禮,他都沒有再踏進母親的家門一步。
他為當時對母親發的怒感到歉意。當天晚上,因為大家都累了,李青和卿夜月沒有下車上樓。沅杜若在為李璇蓋上棉被後,他就拿起手機叫了一輛車,趕去了母親那座滿是潮濕花叢,以及露珠氣味的房子。
等他剛往院子裏走去的時候,手機冷不防地響了起來,他看着打來電話的人的名字,仿佛早已做過好多次似的,就把電話果斷無情地挂斷了。
那是徐江宛打來的電話,她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是那個采購商徐大姐和他父親沅信德生下的女兒。
原本沅杜若對她如同對待父親的情婦“徐大姐”那麽滿是敵意,然而,自從有一次在不知情時幫助了徐江宛後,不知她從哪裏搞來了他的手機號碼,至此以後,她每次有事都會不斷地打給他,猶如單方面把他當作了她的家人。
那是沅杜若剛高中畢業的時候。他從來沒有把徐江宛當作是自己的妹妹,更不可能是家人,就算婚禮時邀請她的想法,都從未閃過他的腦海。李璇甚至直到如今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随着沅杜若不斷地無視徐江宛的電話,又在電話不斷被她好幾次不知疲憊地打過來後,他幹脆就把手機關了機。
然而,當他準備伸手開門的時候,又不禁嘆了聲氣,把手機重新開機,恨自己為什麽要擔心她的安危。于是在她今晚第一十六次打來的電話中,他接聽了起來。
“能別這麽煩嘛,有什麽事?”他聲音冷酷無情,仿佛不像他會發出的語氣。李璇若是聽見了也都會覺得詫異無比。
徐江宛帶着令人無法忽視的哭腔對他說:“你能過來一趟嗎?”
沅杜若冷酷地砸了一下嘴。她又哭了。每次她想讓他過去,她都要哭得仿佛下一秒就會做出什麽可怕的事情似的,讓他就算識破她的花招,也做不到忍心忽視。
但是每次等他費了好大功夫趕過去,卻發現原來什麽事情也沒發生,她只是突然間誰也不想理會,對同學們亂發脾氣,把自己鎖進宿舍裏趴在桌子上,沮喪地說她心裏是多麽難受,卻沒有人來關心。
每當這時,徐江宛就會一個勁兒地對他說對不起,說她不該那麽任性非要讓他過來。
然後,再當沅杜若确認她沒有事,準備離開時,她卻又絕不放手地抓住他,不讓他走,要讓他陪她坐一會兒,或者帶她去吃飯。
沒有一次例外,沅杜若每次夢見她的哭聲,都覺得極為厭恨,醒來時都一肚子的起床氣。
可他又不能徹底斷絕和她的聯系,因為不管是她傷害自己還是傷害別人,他認為她真的有能力、也極有可能做出可怕的事情。
時至今日,他仍舊無法理解徐江宛的想法,她會突然間崩潰似的蹲下哭泣,會突然用最惡毒的語氣罵人,但是大多數的時候,她就只是悲傷地想要讓他來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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