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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僅僅一天後，月兒就忍不住撥通了詩詩的電話，随着手機裏傳來嘟嘟的等待音，他懸着的心，一下子就跳進了嗓子眼裏。

從神秘的對面，傳來讓他醒來夢裏都沉醉着迷的銀鈴似的聲音，月兒迅速坐正，腰背前所未有的挺直，像是有軍官在喊他名字似的，他趕緊答應了一聲。

詩詩笑了。他喜歡聽她笑。她一笑，他立刻就心情開朗了。他一開始是那麽緊張，聲音忽大忽小，時而帶着顫音。好在詩詩的聲音，讓他很快忘記了去注意自己的聲音，漸漸地随着深入聊天下去，他也就放松了下來。

在他們宛如被夢幻緣線系在一起的通話中，詩詩或許是出于禮貌，在幾段話裏，詢問過月兒的姐姐李璇的安好。她問得很淺，僅僅止在表面，不管月兒怎麽回答，她也沒有深究下去，又不自覺地聊起了其它話題。

這讓月兒不由自主地有些思緒翩翩。因為他親自見證過，詩詩和李璇那段關系，最為親密的日子。他記得在他小的時候，詩詩常來他們家裏玩，幾乎形同一家人。

可誰能想到，如今她們之間卻有着無法彌補的裂痕，使得月兒盡管從她們偶爾談及對方的話裏，感受到了她們仍然對彼此的關系，卻也于事無補。

月兒希望她們能夠重歸于好，但是顯然，他也很知趣現在不應該再深入這個話題了。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月兒什麽都聊，只為了不想挂電話。一開始他們會聊起，最近幾年裏經歷過什麽，去過哪裏，亦或者遇見過什麽人的簡單話題。

後來，時間快得讓月兒恍然不覺，回過神來，已是聊了一個星期。那個時候，就算是白天，他們也都會往來消息。

彼此一得空就會回複，總是無時無刻不管是在工作，還是吃東西，月兒都傻笑地注視着手機屏幕。

哪怕手機因為工作時間，放在遠處的桌子上，可只要一聽見來消息的提示音，月兒就會立刻把什麽事都忘了，心裏只想着：詩詩回複了什麽呢？這也讓他這幾天老是走神，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她。

月兒因為害怕惹詩詩生氣，總以敏感細膩的內心斟酌每一句話，提出的話題都是不痛不癢，幾乎都不會讓對方猶豫，就能立刻作答。

随着關系有了明顯的提升，月兒就稍微勇敢了一些，以一種假裝開玩笑的方式，問起了她的私人感情。

那是比起日常瑣事，月兒心裏更想知情的事。詩詩沒有什麽好隐瞞的。他為此得知了，她确實有過一段情史，可是因為男方出軌最終也沒有能繼續走下去。

月兒不由心疼她，又有些恨起了那個男人地說：“那個人真傻，你這麽好，如果是我就絕對會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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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詩一笑：“我真的有這麽好嗎”

“嗯。”

詩詩打趣地說：“那你來做我的男朋友吧。”

字裏行間透着詩詩真的是在開玩笑，表明她只是随口一說，但月兒還是在那一刻，心跳立刻停了幾拍。他就也裝作是開玩笑地回複：“好啊，我很樂意。”

不久，月兒已經秘密地在家人，尤其是姐姐李璇不知情下，跟詩詩越聊越親密，時間不知不覺跨越了幾個月。

直到中秋假期的一天，月兒在他以前從未鼓起的莫大勇氣下，對詩詩提出了去城裏逛一逛的邀約。

詩詩剛好有空，就欣然答應了。次日上午，他們逛街玩耍，買路邊小吃，逗笑着對方，走走進進那些買衣服或者飾品的商店。等圓月晚上的來臨，他們兩人就去了附近的一座公園，在映着飄燈的湖面上劃船，一面賞月談笑。

橋上，人們熱鬧地來來往往，在一片白雪紅燈的枝桠下，小船兒小，他們面對面，膝蓋碰膝蓋。月兒雙頰湧現淡紅。随着船兒劃進拱橋洞時，在月光望不見的地方，他看着離得自己那麽近的詩詩，突然把身子朝前傾去，親吻了坐在船頭上她措不及防的嘴唇。

這個比他大十歲，有一雙水汪汪的漂亮眼睛的女人，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吻吓了一跳。她從未料想過他會親上來，以至她心裏頓時宛如小鹿胡亂蹦跶，面紅耳赤，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麽了。

詩詩心裏承認，她對他這幾個月以來的可愛貼心深深着迷，但她以為那只是一種不夾雜男女感情的單純好感。但是，此時此刻她內心的躁動，讓她不由困惑起來。她試着找尋一個合适的詞語，來概括他們的關系，一個年長十歲的女人跟一個剛剛褪去稚嫩，被她從小看大的男人，她忽然訝然地發現，這種關系根本無從尋找合适的概括。

這一刻，月兒從詩詩的眼神裏，看見了回避的光彩，致使他的心思一下子就亂了。後來，在獨自回家的路上，他始終都在想着橋洞下的一吻，都忘記了自己是怎麽回的家。

他顯然不後悔那麽做。她的嘴唇，柔軟得讓他以為自己會就此沉睡不醒。跟別的女人都不一樣。從唇間微微呼出的一縷香息，就足以讓月兒渾身如花枝打顫，很清楚他甚至願意為她而死。

但他又不禁擔心是否操之過急了，他懷疑是否已經惹她生氣了，更害怕為此可能再也無法相見。

這種擔憂的想法如同帶毒的香水，嗆得月兒再也無法專心做事，每每用那雙憂郁眼神凝視着手機上她的名字，在夜晚時分醒來，白天又沉入這種使他欲罷不能的夢中。

月兒不得不回家休息幾天，在一個蟬殼被黃土埋葬的午後，他正心煩意亂地閱讀着一本記錄報刊。詩詩的母親這時來他家串門。

他從她和他的母親卿夜月，在另一個房間的談話中聽見，詩詩的父親似乎認識了一個很不錯的小夥子，還打算把他推薦給詩詩做女婿。

月兒愣了一下，報刊一頁被他手指挑起的紙不動了，随即又令他沒有發覺地卷落下去。他認真聆聽。

“他在娟娟她爸手底下幹了好些年歲了，娟娟她爸對他評價很高，為人不錯，他也跟詩詩提起過他，但我那個大女兒啊只說是考慮考慮，還沒給個準信呢。”張翠芳說。

過了一會兒，她又算起了詩詩的年紀。

詩詩比李璇大一歲，因為如今還未嫁人，有好些人都時常上門給她介紹對象。只是她每次都說考慮考慮，最終也沒有挑出個誰來。

月兒已經全然忘記了桌上的那本報刊，報刊上一頁火山口熾熱的圖片，噴發的岩漿已徹底将他卷入進去。

等他回過神來，一股嬰兒痱子粉的香味，使他遵循着記憶中的路線出現在了詩詩的房間門口。他鼓起勇氣正要打開它，卻發現詩詩當天根本不在這裏。

他沉默了一會兒，正準備轉身離開時，他看見從另一扇門裏，走出了那個他明明非常熟悉，卻在如今宛如比陌生人相遇還要尴尬的人。娟娟時隔好多年，再次出現在了月兒的面前。

她更像個女人了，學會了化妝，房間裏都是瓶瓶罐罐的保養品，她已經是個誰也不會覺得是假小子的女人了。

在他們視線碰撞的幾秒間，月兒回想起了小時候，娟娟在夜晚迷路的時候，他陪着她一路，又是哭又是互相安慰地走回家的那天。他又不禁百味雜陳地發現，他認識的那個娟娟，或許已經不在了。

現在，他以為自己會相對無語地離開，會尴尬的讓娟娟猜測他來這裏的意圖，但他不知怎麽的，突然已經不在乎那些了。他無比冷靜地開口對她說出，時隔好久的一句話：“你姐詩詩在哪兒？”

晚些時候，月兒在公園裏橋的第八個拱洞附近，找到了詩詩。發現她的時候，她正跟兩三個朋友，坐在濃蔭下一大片，還未把所有方格都拼完的草地上，望着對面岸邊一條小船，擱淺在了抖擻金黃葉子的樹梢上。

青草撓着她白淨的足踝，細長紫羅蘭色的腰身，在陽光下閃耀奪目。

當詩詩用那雙漂亮的眼睛，浮現好像有人從遠方喊她名字似的訝然眼神，回頭發現了月兒時，一瞬間，雙方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詩詩從月兒的憂郁眼神深處，看見了他的心意，她的心裏所想也被他看透了。

就在其他人，還沉浸在對岸樹上搖晃的小船，不禁感到不可思議時，詩詩往前邁出了一步，好像所有時空的她都在此刻如此做的。她的夢中，她的前世，她心裏産生一種強烈的即視感。

致使她恍惚片刻，回過神來時，她雙腿發軟地被早已比她更先走上來的月兒擁抱住了。

那是一個跨越時空，超脫物質的擁抱，對他們來說，在這一刻人類發明的時間和金錢都不重要了。

他們的心靈回歸了原始狀态，意識飄回了大自然。月兒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母親的肚子裏，有一瞬間屹立在地球最高的地方，俯瞰着比這顆星球更深遠的星空。

他忽然想要哭，想把世間每一種生靈都親吻一遍，想就這麽擁抱下去直到終點。

她也抱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