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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出,更不允許帶這些刀槍劍戟過去,練武就別想了。你自然不願意去吧。”
他覺得自己見了江水眠,智商也跟着直線降低。
江水眠連忙搖頭:“我、我聽話的。”
盧嵇滿意了:“往後你要是出去了,有些別人家的太太問起來,你就說那五位都在府裏住着,只是不讨我歡心,我不太願意見。”
江水眠乖巧:“好。”
盧嵇:“再有別人問你什麽,你就一概說不知道。不過你本來也不知道……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吧。還有,托你辦件事情。徐朝雨住在池塘那邊的偏院裏,她總是傷着別人,但你一身豹虎似的本事,總傷不到你,你多去找她玩玩。”
江水眠愣了一下:“她在你這兒常住了?”
徐朝雨是盧嵇同父異母的妹妹。她母親好像是徐老早年前的一個丫鬟,那丫鬟膽小又怯懦,被徐老訓斥都會戰戰兢兢。徐老的女人多,腌臜事自然也多,她被人誣陷偷了東西,都已經是個孩子的娘了,居然吓得發了重病死在了床上。
徐朝雨就被留了下來。
盧嵇的母親那時候還沒跟徐老離婚,她單獨住洋樓,不和那些女人來往。雖然有些嬌氣矯情,但心總是好的。聽說留下這樣一個小丫頭,便讓人領來養大了。
盧嵇盧峰都比較混賬,徐朝雨卻乖巧異常。
她有幾分像她娘的軟弱,但又聰明愛學,盧嵇的母親想教兩兄弟讀書不成,便只得教徐朝雨讀書。
只是沒教幾年,盧家和徐家決裂,兩兄弟和母親南下去香港的時候,并沒有帶上她。
徐朝雨就在徐家長大。
待到盧嵇再度北上,徐朝雨已經談了人家,準備嫁人了。
江水眠幾年前見過盧嵇的這個妹妹,是個相貌嬌媚性子綿軟的大美人,喜歡國學詩詞,出口成章。那時候也恰是徐朝雨婚後最痛苦的時間。
所幸盧嵇不舍得她受苦,徐家不肯接她回去,他便把這個妹妹接了出來。只是沒想到一留就是這麽長時間。
盧嵇道:“你回頭多去找她玩,看看她。她不太像常人了,傻傻的,不一定還記得你了。她偶爾犯病起來會傷到下人,但總傷不到你的。”
江水眠頭點的如同啄米。
盧嵇又心軟,他看着江水眠手撐在桌沿上,想用指腹稍摸摸她手背也好,卻忍住,挑眉笑道:“怎麽,覺得我太兇了?”
江水眠連忙道:“沒有,我一定不會給盧、五爺造成麻煩的。”
盧嵇覺得,這些話又使他不能與她更親近,江水眠的戰戰兢兢與乖巧,其實并不是真正的她。盧嵇知道的,真正的她,又冷靜和可靠,又時不時會冒出孩子氣的一面。但他從幾年前就陷入了一種膠着的狀态,對她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他覺得自己很荒唐。非拽她進府,要她在他身邊生活,用“演姨太太”來自我安慰,但天底下哪有什麽“假結婚”。
盧嵇一下子回過神來,覺得自己還是別多想了,道:“把手伸出來。”
她伸出那慘不忍睹的十指。
盧嵇擡起右手:“搭我胳膊上,給你把顏色卸了。”
她愣了一下,遲疑片刻,将手非常輕的放在他手臂上。
盧嵇沒有躲,也沒覺得有什麽異樣。她的手小小的,讓人很難想像她握過槍,拿過刀。
他心底嘆氣,拿起桌子上卸美指油的光油,小心翼翼塗在她指尖。
這年頭的卸甲油味道還很重,她指尖涼涼的,卻忍不住望向盧嵇垂下的睫毛和他的額頭。
她想起來,宋良閣偶爾提起過盧嵇怕女人的緣由。
他和徐朝雨都算是被家裏包辦婚姻的那種,卻也都誕生了悲劇。
他十七歲還不到的時候,家裏管不了在外頭浪的盧峰,就想給盧嵇張羅結婚。那時候很多人都是這個年紀結婚,盧嵇倒也沒異議。家裏給介紹的是一位清末從北京逃到香港的書香門第家的女孩兒。他年紀還小,從沒有喜歡過什麽人,家裏安排下見了那女孩兒幾回。
對方相貌也很可愛,不多話,卻總是對他笑。盧嵇懵懵懂懂的就覺得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的。家裏問他覺得如何,他便說挺喜歡的。
只是盧嵇并不知道,其實那家離了北京沒了根基,位置壓根比不了盧家。對于對方來說,嫁給盧嵇算是高攀。
就因為盧嵇一句喜歡,盧嵇母親死後一直覺得虧欠兩兄弟的盧家老爺子便點了頭。
他們決定在香港的教堂舉行婚禮,在婚禮當天,那女孩兒穿着新式白色婚紗,卻兩眼腫着,不再像以前那般總對他笑了。婚禮都在忙,盧嵇也沒有機會問她發生了什麽。
只是在婚禮現場,這女孩兒從裙擺下頭掏出小刀來,一把捅進了拿着戒指微笑要給她帶上的盧嵇的肚子裏。
一個也不過十六七歲的女孩兒,竟有那樣的狠心,那樣的魄力,她不止紮了盧嵇一刀,盧嵇的肚子上留了兩個血洞。若是力氣再大一些,她或許能給盧嵇肚子上開十幾個窟窿。濺的她白婚紗上都是血還不肯松手。
盧嵇其實已經記不得那時候是誰先跑上來攔的。他只記得自己當時傻站着,肚子上又熱又冷,戒指掉在了地上。他覺得自己離死這麽近。
後來纏綿病床幾個月,死去活來的痛苦更不必說。
他那時候才知道,這女孩兒心中有屬意的人,甚至也私底下交往了很長一段時間,家裏卻不同意。她勉強來與盧嵇相親,因為盧家地位高一直賠着小心。她看盧家人的态度,以為一定不會成,她或許就有機會跟喜歡的人在一起。
卻不料家中突然傳來消息,說盧家小少爺就相中了她,非要和她成婚。
親戚們說的是她飛上枝頭,或許連家裏的窘境都能解決。
而她心心念念的那位得知此消息,卻冷臉甩下“貪圖富貴”“你日後在香港也能橫着走了吧”之類的話,與她決裂,甚至在她家裏準備婚事期間,迅速與其他家裏締結婚事。
她徹底絕望了。
不敢不能反抗家裏,又沒有勇氣逃走,她竟發了瘋,恨上說出“喜歡”二字的盧家小少爺。或許殺了他,那位就明白,她并不是貪圖富貴的女人。
這事兒要是按在別人身上,盧嵇或許還能感慨幾句可憐人,擱到他自己身上,他就想問一句憑什麽!
愛而不得、壓根不想嫁,還不說出口。
就在盧嵇心裏懷揣着一點對婚姻和感情的向往,想着或許以後可以一起讀書,一定要對對方好,不能做他爹爹那樣的丈夫時,一把刀就把他紮了個肝肺腸子見了光。
這真是在當年嫩的出水的小盧嵇心上蒙上了一層陰影。
不過不只是這事兒,盧嵇女人緣一直不太好,他被女人坑的事兒不少,差點被女人暗殺的事情又發生過一次,所以才像如今這樣更怕了。
幾乎是有女人靠近,他總條件反射的覺得危險。
而他卻并不怕江水眠,總是能和江水眠接觸的。或許是因為江水眠是他見過長大的,或許是江水眠雖然武功高強但對他而言卻是熟悉的、無害的。
江水眠許久沒有見他,這時候卻能一雙手搭在他胳膊上。
江水眠心道:果然,盧嵇怕別人,卻總是不怕她的。
江水眠忽然很想發起瘋來,一下子從桌子上跳到他身上去,跨坐在他腿上,抱住他的腦袋,在他吃驚的注視中,狠狠在他眉心咬一口,咬出一個圓的牙印,然後再像個小□□似的舔一舔那沁血的牙印,得意的對他吃吃笑,看他到底會不會怕。
不過想歸想,就像是盧嵇望着她圓圓的指甲,拿沙發靠背上的帕子擦掉紅色,看着指肚變成粉紅色的時候,腦子裏也想了很多,動作卻機械似的往下進行。
盧嵇拿帕子反複擦了擦手:“好了。你這手指頭的味兒就跟沾了氨水似的,拿開。”
江水眠看一看手指:“不幫我塗上麽?我自己塗不好。”
盧嵇莫須有的停頓了一下,滿臉拒絕,還是拿起了魯媽一并送來的美指油。
江水眠:“洋人玩意還是你懂。你以前給別人塗過麽?”
盧嵇沒感覺出來她的試探,瞧了她一眼:“當然沒有。”
江水眠滿意了,縮了一下手指:“那你會麽?”
盧嵇挑眉:“比你強。”
她一下子從桌子上跳下來,就彎着腿坐在地毯上,兩只手搭在了他交疊在上的那條腿上,攤在他西裝褲的面料上。
盧嵇一僵。
江水眠仰頭笑:“坐的太高了弓着腰不舒服,這樣舒服。”
她下巴就快搭在他膝蓋上了,盧嵇一身騷浪賤的本事忘在腦後,都要不會動了,笑也僵住:“像什麽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盧嵇肯定自以為自己是大灰狼。
後面要出現的角色可能挺多的,慢慢講故事,大家也不要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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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子
江水眠指尖扣了扣:“沒事兒,地毯挺幹淨的。”
盧嵇無話可說,嘴唇動了動,竟說不出一句俏皮話,只能給她塗指甲油。盧嵇其實也笨手笨腳的,塗的幾處不好,但比她還是好了些。她兩只手就放在他膝蓋上晾,江水眠覺得自己今天有點蹬鼻子上臉,道:“吹吹會不會能快些幹?”
她就想讓盧嵇給她吹吹嘛。
盧嵇拿起了桌子上一本書,當沒聽見,既不把她手拿開,也不再理她了。
江水眠覺得自己這一路演的挺好的了,她的外形和前幾年的路線,使她的戲路太窄,盧嵇不搭理,江水眠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做了。
她想了想,又偏頭偷偷去看他耳朵——
難道姓盧的害羞了?
至于麽?一把年紀老男人了。
盧嵇仿佛要用眼睛把那本書瞪穿窟窿,注意到江水眠偏頭看他,也一副沉醉于字裏行間的表情堅決不轉眼睛。
他手裏拿的是一本德語書。他德語這幾年退步的厲害,看這些專業書籍的時候要查些字典看,如今捧着只是裝模作樣,眼前的字沒等他看清楚就一個個消失。
盧嵇舉得胳膊都酸了的時候,側耳聽見江水眠打了個哈欠,從書下沿看,她困得前仰後合,然後往前一倒,臉貼在他膝蓋上,貼着西裝褲的布料,微張着嘴睡着了。
盧嵇:“……”
怎麽她才到了第一天,就狀況百出啊。
這跟盧嵇腦中相敬如賓的想象不一樣。
只是三年前江水眠來的時候,這樣貼着他,他也并不會在意,是他心态變化,還是兩人立場變化了?
江水眠閉眼中,用耳朵注意着盧嵇的動作。
他似乎放下了書,想伸出兩只手把她拽起來,讓她別再坐在地上了。兩只手幾乎要碰到她胳膊了,卻又糾結猶豫許久,半天還是放了回去。
盧嵇很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好似在怨他自己沒本事似的。
他兩只手收了回去,似乎有目光長久的注視着她。
江水眠:……你丫幹點什麽啊!
她本以為可能是盧煥初抱着她回去,或許什麽把她抱起來讓出沙發給她……
她可真高估了盧嵇了。他一動都不敢動的坐在原地。
江水眠是演着演着真睡着了,昨夜腦子裏排練太久和他見面後的場景,導致基本沒睡,這一天折騰,她自然也困了。
盧嵇微微動了動腿,江水眠毫無反應,他伸出手去,極輕的放在她額前,她的碎發撓着他的手心。他的手掌抗拒了那些細軟頭發的抵抗,輕輕按在她頭頂。
她額頭微涼,他指肚輕輕動了動,微微摩挲着她光潔的額頭。像是怕吵醒了一只喜怒無常的熟睡的貓。就算他知道江水眠醒來,也不會擡手給他一爪子。
她居然毫無反應。
盧嵇知道江水眠習武多年,也不是很有安全感的性子,睡夢中輕輕一觸碰,甚至盯着她看,她都可能會驚醒。
盧嵇見過江水眠倚在宋良閣的臂彎裏睡得有細細的鼾聲,但她在他身邊睡着也就只有一兩次的情況。
然而江水眠此刻趴在他膝頭,是真的睡熟了。睡得毫無反應,全心依賴。
時隔三四年沒見,她依然對他有那時候的信任,單這個發現,對于盧嵇來說,比她傻乎乎的同意當姨太太重要多了。
江水眠睫毛也像頭發那樣細軟,有點發黃,随着呼吸微微顫抖。
盧嵇忽然心就靜下來了。那些操蛋的事兒,那些虛僞的人,一下子感覺都能對付了似的。以後每一天回來,都能跟她插科打诨,忽悠她逗她好一會兒了啊。
她再度醒來,是感覺有東西碰了碰她的臉頰,迷糊醒了卻沒睜眼。
江水眠腦子裏懵了一下。不會是他親了她吧!
果然果然!好幾年前某人不都連親額頭都下不了嘴麽!這回終于鼓起勇氣了是麽!
她剛要興奮,忽然感覺到不對。
涼涼的,硬邦邦的……
好像是書脊。
又頂了頂,江水眠确認了:……還真他媽是書。
她故作迷糊揉揉眼睛,睜開眼來,心裏已經想着要不要明天捉一只大蟑螂塞進他鞋子裏了。
盧嵇捧着書坐在原地,她還這麽趴着,盧嵇沒看她,翻頁道:“已經幹了。回去吧。”
江水眠伸出手看了看,跟她記憶裏的指甲油很接近了,在燈光下有些亮光。盧嵇就跟長在沙發裏似的一動不動。
江水眠:“明天我想出門。”
盧嵇還不能直視她一樣,微微拿低書:“去做什麽?”
她臉上有塊壓紅的痕跡而不自知,江水眠:“有以前認識的人,我想去見見。”
盧嵇笑起來:“出去玩就出去玩,找這麽多由頭。”
江水眠扁嘴:“你記不記得以前那個唱戲的小青子?”
盧嵇想了一下:“陳青亭?嗯,他現在在京津很有名氣了。”
江水眠還在望着他,裝似懇求撒嬌。盧嵇壓不住唇角,道:“去就去吧。既然是朋友,到時候別空着手,找魯媽帶些禮過去。別丢了份。”
江水眠顯得很高興,待她起來,敲了敲發麻的腿離開後,盧嵇才松了口氣,挪了挪身子,麻痛的他直皺眉,等到确定江水眠的腳步聲已經下了樓,他這才扶着桌子,如中風多年堅強複健的患者一樣拖着兩條腿站起身,一邊倒吸冷氣,一邊晃着兩條快麻廢了的腿。
魯媽走上樓來,站在開着門的門口,她不能進書房,只道:“老爺,送茶上來了。”
盧嵇立刻倚着桌子兩手插兜,轉過頭來,雲淡風輕笑道:“沒事,放在門口吧。我不渴。哦對,你親自過去安頓她吧。她別浴室不會用,床褥不舒服之類的。”
魯媽點頭下去了。
盧老爺這才靠手拽動着自己兩條廢腿,急需被賣拐的一瘸一拐模樣,舔了舔渴了兩個多小時的嘴唇,艱難的朝門口爬去。
魯媽走樓梯到一半,想起來做衣服的裁縫明日要來。對方是個中年男人,本來去給太太們量體裁衣沒什麽的,但想着盧嵇的态度,顯然就是只有這一個寶貝姨太太,萬一他介意,就是她做事不妥當了。
魯媽想着便往回走。
然後就看到了扶着門框,兩條腿站不穩似的,艱難的伸手夠着門外小桌上茶壺的盧老爺。
魯媽腦子裏頓時浮現了四個大字:身殘志堅。
魯媽:“……老爺?”
盧嵇手一滑,整個人重重倚在了門框上,一甩頭,風流倜傥,兩只手跟長在口袋裏似的又插回去了,淡淡道:“什麽事?”
魯媽:“……沒。沒什麽。”
江水眠走到一樓客廳,這才看了一眼挂鐘,竟已經将近九點了。他吃完飯的時候才不到七點,她到底趴在盧嵇腿上睡了多久——他就那麽一直坐着?
抱她回去能死麽?能死麽?!
江水眠站在挂鐘前,一時間竟無語凝噎。
江水眠以前曾想過為什麽盧嵇女人緣這麽差,她總以為是因為他少年時候結婚不成,大了去留學又跟留學生關系不親密,大多一人居住,最好的年紀全用在求學上了。後來回國北上之後,徐金昆總想給讓他跟別人聯姻,他心裏厭惡徐金昆卻不好明說,着急把自己名聲搞臭……
現在想想……或許也不是沒有他自己的原因啊。
天津南市,一處班子內。
陳青亭在樓下卸了頭面,正跟幾個年輕男旦一同說笑,許班主進來了,喊道:“小青子,上樓見人去。”
陳青亭臉上還沒卸妝,白衣短發,明眼粉腮,一張嘴卻是嘲諷:“又是哪位老鬥,真正名角的手摸不着,過來欺壓欺壓我這個小輩?”
許班主最受不了他那張嘴:“李先生和江姐兒。”
陳青亭一聽,臉上笑起來,兩個梨渦在臉頰上,蹦跶出來:“姓李的來不來無所謂,眠眠來你怎麽不早說。”
他個子不高,孩子氣的很,撩起白袍衣擺就往臺階上跑。
屋裏幾個年紀相仿的男旦卸着妝,聽着他跑遠了,才罵道:“也不知道這江姐兒是誰,還有女人願意給他送錢?瞧他跑的火燒屁股那樣。這麽傲,原來是早有主兒。”
旁邊唱老生的年輕人頂了一句道:“怎麽着,瞧他有女人關照就受不了,你們大半夜的陪人出去吃酒,就比他風光。你們要成了角兒,真賣過屁股也沒人敢說你。”
屋裏是一頓冷槍暗箭,陳青亭心頭卻只有歡喜。
許班主長得五大三粗,卻因為常年做班主恭迎四海來往,背有些彎。他跟在陳青亭後頭上樓,道:“我也要上樓去道謝,你把你那嬉皮笑臉收一收。江姐兒都不聽戲,卻沒少給咱們小班子拿錢。咱們不算有人罩着的,你也沒本事認識什麽爺,之前咱們在上海那事兒多虧了江姐兒。你去好好謝謝,莫因為有幾年舊識,就撒潑沒臉起來!”
陳青亭不過十八九歲,雖十四歲開始就小有名氣,可這個年紀還是戲圈子的後生,更何況是在這遍地名角的京津。
不過戲班不大,他又跟班主交情深,說話也沒大沒小,上樓時聲音清亮:“老說我不能不要臉,可不能跟個相姑似的坐人膝蓋,我今兒偏坐眠眠膝蓋,你是不是還要打我手板呀!”
許班主三十多歲,踏幾步上前去揪他耳朵:“滿嘴學了這些渾話!還坐人膝蓋,你是不是還弄個下處,讓人打了條子去陪人吃酒去!”
陳青亭作勢咬他,甩頭幾步進了門去,許班主在外間拽了他胳膊一把,瞪了他一眼,再進去推了裏間蒙絹紗的門。
江水眠穿了套新旗裝坐在上座,懶散的倚在小桌上低頭喝茶。
李先生坐在她右手邊下位,似乎剛剛跟她說些什麽,商量的并不愉快,有幾分愠怒的住了嘴。
本沒有女人坐在上座的理,可班主與陳青亭受過她的恩,李先生又要叫她一聲師姐,每個人年紀都比她大,卻沒一個人輩分在她上頭。
江水眠出了盧家花園,便不再裝了。她伸出塗着鮮紅指甲油的白手,對陳青亭笑道:“過來,讓我瞧瞧。”
許班主笑起來:“江姐兒又來了。上次您過來找小青子,我出去有事兒了不在,沒能當面謝過您。之前在上海的事兒,沒您真走不脫。”
班主年紀大很多,卻仍叫江水眠“姐兒”。主要是為了顯得親昵又敬重,跟年紀沒有半點關系。
江水眠看陳青亭的粉面,托腮笑了笑:“看出來班子裏日子過得好了,小青子再這麽圓下去,戲服都要遮不住他屁股了。”
陳青亭小時候在蘇州長大,在徽班學戲,十一二歲從蘇州、上海一帶開始上臺,十四五歲稍有名氣後,又仰慕京津是京戲聖地,1919年前後便來了天津闖蕩,一呆就是近四年。
今年年初冬天的時候,他們一班子人南下到上海演出。演出結束後,恰逢江南寒雪,奇冷無比,火車停運,船也少開。
上海與天津是民國兩大港,兩大租界集中地。從上海返天津的輪船根本搶不到票,好多人滞留在了上海。其中也包括陳青亭他們。
他們雖然在上海乾坤大劇院和名角演出,賺了不少,但滞留在上海的各地人士都把賓館擠滿了,房價水漲船高,這麽多人在上海住的價格可不是能承擔得起的。
有些大名角的班子都困頓不已,四處借錢,更何況他們。天津本有的演出也推遲,預約的劇場都要賠償。
許班主便想要不先去附近的小縣城一住,便宜些也能勉強熬一段時間再返程。
結果,世道真是民國不如大清,出上海的路上便讓人劫了,錢不剩下也就罷了,貴重的是那些戲服和頭面。還有一套許班主找北京的名角,拿臉面租下的點翠首飾,丢了,那真是整個班子賣了也未必賠得起。
幾車人都快要在大雪裏做窮途之哭了,陳青亭想起來了江水眠。
他是蘇州長大,從江水眠搬到蘇州,他就跟她一道玩,小時候他學戲被打的屁股上都皮開肉綻,江水眠還給他抹過藥呢。
陳青亭北上後雖然分別,但三年前,他們倆在天津見過面。不過那時候她沒在天津久留,又跟師父搬回了蘇州。
陳青亭和她關系親近,想也沒多想,就要去找江水眠。他順着記憶找到了蘇州以前江水眠住的大院子,帶着幾十個餓的連路都走不動的人,還真找見了江水眠。
江水眠看起來竟挺有錢,偌大的院子新刷了牆,內外還有十幾個下人,她師父在屋裏吸大煙沒見人。她先安頓整個班子在她家院內住下。
陳青亭也是小孩子脾氣,坐下剛喝點熱湯暖和起來,想起那套賣了他都賠不起的點翠,坐在榻上就是大哭。許班主覺得不好意思,可江水眠聽他說了事情,似乎也知道蘇州這一代的那些手腳不幹淨的人都是誰。
二話不說,當天騎着自家養的馬出去找那劫匪。
寒冬臘月裏,雪下的如同北方,江水眠背着那長箱出的門,三四天才回來,還錯過了小年。只是回來的時候,租的兩輛牛車跟着一道回來。一輛車上裝滿了他們那些被搶的戲服首飾,一輛車上裝着購置的年貨。
陳青亭現在都記得,風大雪深,地上都是一層冰苔,她鼻子凍得通紅,穿着暗紅的棉衣,走的卻又快又穩,腦後的辮子都凍的硬邦邦的,看見他就罵:“你他媽再在我家炕上跟踩着尾巴似的哭嚎一次試試,我非把你扔黃浦江裏去。”
陳青亭可算是有命回天津了。
風雪肆虐到年後,他是在江水眠家裏過的年。一班子的人幫着做工,做了腌菜和鹹鴨蛋,熏了臘肉,收拾院子貼窗花糊燈籠。宋良閣還拖着跛腳,親自下廚還給他們做羊蠍子吃。
他在宋良閣的慫恿下,還在除夕夜裏,給百般不情願的江水眠,拿黃豆揉薄了耳垂,用銀針紮了兩個耳洞。
估計斷條腿都不會吭聲的江水眠,捂着耳朵倒是嗷嚎不已,還跟宋良閣大鬧脾氣吵了架,說什麽:“我就是比小青子還不像個女人。你能把我怎麽着!你要真想讓我像個女人,不如讓我嫁了人!”
平日裏低聲細語的宋良閣居然氣得拔高了聲音:“嫁給誰?你想着要嫁給誰!就他混的政界,有半分安生日子過麽!”
那時候,聽得陳青亭瞪大了眼睛:江水眠想嫁給誰?
只是這話,他卻不好再問了。
陳青亭又送了一副葫蘆耳墜兒給她。一直到年後雪融他們走了,江水眠耳朵上還挂着他那對兒銀耳墜兒。
這次江水眠到天津來的這三個月,陳青亭想見她,江水眠卻并不怎麽出來見人,只是托李先生給他遞信,說她到天津了。
今日江水眠沒帶那對銀耳墜兒,而帶了個貴重多的珍珠的耳墜。
她還穿了套輕便但一看就料子昂貴的淡青色旗裝,下頭配的是春綢滾邊兒的褲子,不過又沒盤頭,還是少女氣十足。許班主才道了謝,就看見陳青亭人已經竄到主座那張寬榻上去,和江水眠擠着坐:“眠眠,你什麽時候買的新衣裳,怪好看的。”
許班主趕緊轉頭跟下座的李先生打招呼:“二爺也來了,今日戲聽得怎麽樣。”
李颠望了江水眠一眼,才回過頭來:“不錯。青亭唱的很好。別再二爺二爺的叫,天津衛這麽大,我算個什麽。”
許班主這些年極為油嘴,笑:“二爺這麽說,我們這些戲子更沒地兒去了。”
李颠眉毛很淡,下巴和鼻子從側面看都有種鋒利感,人又瘦削,顯得淡漠又不讨喜,不過因為坐立的姿态,總讓人想稱贊冷俊二字。
李颠端了茶,喝了一口道:“師姐。程石方倒是沒出大事兒,現在下不了床,不過也沒有被廢了哪兒。外頭人不知道是你打的,程石方也不說。”
江水眠充耳不聞,陳青亭正攬着江水眠肩膀,跟兩個好姊妹似的,扒着她指甲看。
她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他當然不會說,他來找我都沒有外人知曉。”
李颠微愣:“為何?”
江水眠笑眯了眼:“他雖然知道三年前宋良閣那個小徒弟就是我。但那些宗師可聽不得這些話。”
李颠心道:那确實不敢講。畢竟三年前讓江水眠打的跟狗似的人,都成了各派的大徒弟或者宗師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更的字數比較多,看着跟計劃合不上。未來可能有幾次斷更,到時候我會提前說吧~
☆、師徒
程石方說了,就是殺許多人的面子。
江水眠實在是憋不住笑一樣:“宗師……哎,都厲害。武林中人玩起市場營銷了。不過,不知道他有沒有把話傳給栾老。”
李颠:“……你不怕栾老知道你來麽?”
江水眠大笑:“我怕什麽。若是如我想的那樣,栾老會主動想來見我的。”
李颠不太信,不過他并不敢反駁江水眠。
三四年前宋良閣帶江水眠來天津立足。那時候正是京津最後僅存的幾家镖局紛紛倒閉,以愛國護國強國強種為旗號的武術組織興起的時候。天津各家武館自立門戶,今日站定了腳,明日會被踢倒,混亂之中紛争四起。
贏了就是天津的上流場面人,做大帥的武術教習,武館修在靠租界的大街上,走到哪裏都徒弟環繞。
輸了就立刻卷着包裹灰溜溜的做火車坐船南下北上,加入幫會也罷,給土財主當護院也罷,就成了個打手。
栾老本來就是京津武林裏很有場面的人物,只是他那時候随着幾位大帥南下和南方政府和談,幾個月的時間沒趕上天津武行的搶地盤,再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被後起之秀堪堪壓了一頭。
而他卻帶回來了一個早年間在天津跟他學武的徒弟——宋良閣。
宋良閣的武藝,在當年魚龍混雜的天津,有旁人沒有見過的路數與極為拔尖的水準。當年不知道多少人是他手下敗将,自然包括程石方。就在衆人都覺得宋良閣或許會在武林混成宗師時,卻發生了一些變故。
因為涉及到江水眠,宋良閣就發了瘋。事情越鬧越大,天津武行正是在相互落井下石的時候,誰會輕易放過他。後來變成宋良閣公然跟天津武行敵對,見神殺神見佛殺佛。他本來因帶大江水眠好不容易養出來的和氣面容一下撕開,露出殺性大,瘋子似的本性來。
栾老看事态惡化,不得不出來維護場面。
維護到最後,卻是宋良閣被人暗算,打斷了腿,落下了殘疾。
李颠那時候還只是跟着一群人到天津來尋活路的愣頭青,看了那麽多場大大小小的比武,對宋良閣的本事仰慕已久。他撞見了宋良閣被人暗算,雖然想着怕是會得罪別人,但還是忍不住将宋良閣送進了醫院。
他也是心裏懷揣着別的想法。
宋良閣一直不願意教新收的徒弟真本事,面對李颠在醫院裏跪下拜師的請求,終于算是點了頭。
宋良閣能夠下地後,江水眠帶他回蘇州了。一同回蘇州的還有李颠。
而他學武幾年,就是跟兩個神經病生活在一起的慘痛歲月。
李颠當時就知道宋良閣本性怕不是什麽好人,但為了學到真本事,他硬着頭皮就算跟着南下幾千裏,也沒後悔。可他是真的怕宋良閣。
宋良閣表面溫吞慢熱,實際上護短的很,自己人與外人劃界極清。江水眠是他自家人,為了江水眠,他能成瘋狗,幹什麽都可以。但至于他李颠,三年沒混上一個青眼,要不是他有用,宋良閣拿他跟外頭路過的陌生人有時候也沒什麽兩樣。
而宋良閣對路過的陌生人的态度,很多時候就是礙事兒就去死吧。
李颠常常半夜驚醒,夢到自己沒有做成了事兒,宋良閣只是皺了皺眉頭,就将他一刀釘死在涼席上,讓下人卷了涼席把他扔進野地裏去。
因為怕宋良閣,他更覺得江水眠和宋良閣的相處很微妙。
倆人并無血緣,但說話做事就像一對父女。這對父女師徒在一起的時候都挺正常的,但單獨對外都不像什麽好人。
宋良閣不正常,江水眠就更是個小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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