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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鼠狼放屁崩到你麽?”

江水眠被他的形容惡心的吐了吐舌頭,又微微扁嘴:“所以說,你比不上師父。”

這話一下子紮心了。

盧嵇噎了噎。

江水眠:“師父早就說要送我來,我不想來。你對我态度總這樣。”

盧嵇心裏難受了:“……我對你不好麽?”

江水眠偏過臉去:“不是不好。不像一家人。”

盧嵇:“……”他心懷鬼胎,自然不敢太好。

江水眠說完了,似乎有點不高興,轉身就走了。

盧嵇忽然感覺,自己總算能窺得這位年輕女士片縷的真實面貌。那個不那麽小心翼翼,不那麽膽戰心驚,規規矩矩的江水眠。

就像那個初見時候,端着□□,一槍崩掉了人販子的小女孩一樣的她。

她冒出了這點孩子氣,大步走出去,甚至不輕的一下子關上了隔間的門。

這點輕重的掌握,都讓盧嵇覺得恰到好處。太輕了好像聲音不夠表示她那一點不快,太重了又有吵架挑釁的嫌疑。

盧嵇感覺她走過了地方留下了可以看得見顏色的氣體——像臭鼬——盧嵇覺得這個形容太賤,但至少強烈的程度上差不多。

他一下子像條狗一樣從凳子上站起來,拉開門,追着帶顏色的氣體走出去。

江水眠正快步走下樓梯,軟底的布鞋一點聲音也沒有,她一扭頭,把搭在肩上的辮子甩到腦後去。盧嵇沒說話,放慢了一點腳步,落後五六個臺階,跟在她後面。

她聽見他腳步,極快的沖下了樓梯,一轉彎跑向通往她所住的小樓的走廊。

盧嵇也加快腳步,但還保持一點大人的姿态,沒有跑起來。只是望見走廊的時候,她并不在走廊裏。盧嵇以為她跑的夠快,已經回去了,才剛邁步,一樓通往走廊的門後探出一個腦袋。

她臉歪着,辮子垂下來。門是水漆的油光光的青綠色。

江水眠垂下眼,好像從睫毛裏看他,似笑非笑:“你跟着我做什麽。”

盧嵇笑:“你不是讓我送你回去麽?”

江水眠:“反正黃鼠狼的屁崩不到我。”

盧嵇兩手插兜:“沒多遠的路,我可以送你的。”

她一甩頭:“不用。那現在是我自己的小樓,我不讓你進門的。”

盧嵇笑:“好,那咱們河北老農教出來的公主殿下,我送您到城堡門口。”他忽然感謝起了老天爺送他的油嘴滑舌。

江水眠眯眼笑起來,從門後跑出來,在冷光燈的走廊下,往自己那亮着燈的小洋樓走去。盧嵇背着手跟在她後頭一點,他步子大,一步快抵上她兩步,像放羊人似的一步一停的走。

這條走廊上,一共就只有五盞燈的距離,她一下子就到門口,裏頭丫鬟可能以為她不會回來了就合上門,聽見江水眠跟盧嵇說話的聲音,吓了一跳,連忙拉開門,就看見了江水眠想擠進來,盧嵇跟在後頭。

丫鬟自然而然以為盧嵇要進來,江水眠還沒來得及讓丫鬟關上門,盧嵇一閃身進來了。

不過他也只送她到了房間門口。江水眠打開屋裏的燈,盧嵇探頭進去看了一圈,只看到她的新衣服像是有魂魄似的躺在她床上凳子上,瞧一眼都能窺到她穿上的模樣。

江水眠轉過身來,背手瞧他:“你還要送到哪兒啊。”

你要是想送到床上,我可不介意。

盧嵇想轉身,忽然又想起來什麽,撐着門道:“我跟你說件事兒。”

江水眠心底興奮:這個慫貨終于要出手了麽。

他或許都沒意識到自己撐着門的樣子,多像一個“小妖精滿意你還看到的麽”的霸道總裁,猶猶豫豫開口道:“過幾日,我有個……認識的表兄,他家太太還很年輕,總叫着別人打麻将去。還有別家太太,你要是沒有認識的朋友,想去的話就去。”

江水眠:……擺出這副騷樣子,還真是跟我說正事的。

江水眠想了想:“你想讓我去麽?”

盧嵇沒想到她會這麽回答,有些猶豫道:“也不一定非去不可。最近境況比較艱難,你要是能去,确實是能讓我和那幾家稍微關系能好一些。但你不想去也沒什麽。也不是特別必要的。”

言下之意,他要是想達到一些目的,倒也真未必需要江水眠。

江水眠轉了轉眼睛:“我想去。”

盧嵇心裏又有諸多想法,道:“嗯……我也再考慮考慮,到時候再說吧。”

他反倒猶豫起來了。

盧嵇手扶在門框上,伸手又把她的劉海揉的跟過靜電似的,笑:“晚安。”

江水眠真想抓住他的手咬一口。

她說罷晚安,關上門。

門上沒有玻璃,油漆上扭曲着一些他的倒影和吊燈的光,盧嵇沒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但居然等到了。她一會兒又拉開,江水眠說不上來是狡黠還是真誠的笑了笑:“其實,你跟陳青亭差不多啦。”

盧嵇腦子裏第一反應:我跟那個小娘炮哪裏差不多了!

後來才想起來,江水眠說的估計是喜歡的程度。

他心裏也不知道是舒坦還是不平衡,想笑又想嘆,反正捂着心口,一步一頓的走下樓梯去了。丫鬟正叫了好幾個人,在樓下激動緊張——盧老爺總算是真的要睡真實存在的姨太太了啊!

他們幾個正想着要叫魯媽也過來,大家雖說不能蹲在外頭圍觀,好歹也要跟頭胎生孩子似的備好熱水毛巾啊!

然後,就看着應該夜宿六太太的盧老爺,一臉智障的走下了樓。

幾個人心道:卧槽又沒成!都上樓了不是麽!

卻趕緊低頭:“老爺。”

盧嵇一步一頓,幾聲傻笑走出門去。

家裏僅有的四個丫鬟以前都是在廚房做事的,終于因為要照顧江水眠撥出來兩個,她們也跟着盧嵇有幾年了,想着自己都快熬成嬷嬷,可算能看着盧嵇娶妻生子了。

結果……還是這樣。

老爺,莫不是個X無能。

江水眠大字型攤在床上,忽然感覺見了他就是好。那些煩心的屁事兒都不算事兒了。

只是,繼續裝傻下去怕是不好使了。

她可是一直在等他出手,盧嵇也不知是慫還是太知禮,這麽多年騷浪賤都沒讓他裏子沾上一點撩人的本事麽?

再等下去,估摸着盧嵇真能讓宋良閣一語成谶當和尚當到三十。

江水眠趴在涼涼的床罩上,忍不住想,那他這些年到底咋過來的。越想越離譜,越想越多,但在逐漸昏沉的腦袋裏,有個聲音越來越響亮:

江水眠,睡了他啊!

她心裏罵:說的容易。

下一步棋,到底要怎麽走才合适呢。

這次來天津衛,她想要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斷更一天啦,看在我今天肥更的份上原諒我嘛,周五也會肥更的!

蘆花雞:(驚恐)你你你居然想睡了我?!我還想要純純的戀愛麽呢!

☆、媳婦

江水眠也不是不願意出門,一是她有意吊着栾老。二是天實在太曬,她雖然可以坐盧家的車,但那些車都駛不進小街巷,又總招人圍觀。

不止在天津,哪個城市都是上等人與下等人分的很開。

她總喜歡去底層人的地方流竄,盧嵇知道卻也并不多說什麽,他對天津一些小食一些街巷,甚至比她還熟。

某些混混出身,後來收租開店混上頭的富紳們,都覺得自己身份高,不往市井裏竄了。盧嵇卻還喜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苦過一小段時間。

江水眠偶爾晚飯的時候說起國民大飯店旁邊天聚號的響皮肉,泰隆路滿江紅家的脆炒三鮮面,盧嵇居然也有點犯饞:“我自己試過做着吃,但真不行,弄不出人家店裏那味兒。我也想去吃,回頭一起去。”

但盧嵇這幾日忽然忙起來了,話說完了,卻沒能一起去。

甚至這幾日都是江水眠一個人吃的晚飯,飯桌上雖多了他叫人買回來的響皮肉和三鮮面,但江水眠也覺得吃起來沒意思了。

不過在家呆了沒幾日,她正考慮要不要去找陳青亭的時候,到了下午一點多鐘,盧家花園來了位客人。

那時候江水眠并不在自己的小樓裏,而是在小湖對面的中式庭院內。魯媽急急忙忙趕來的時候,江水眠穿着一身簡便修身的呢子料美式裙裝,坐在牆頭上。已經是偏男式的服裝,她卻仍不舒服,裙子是束腿的,她沒法岔開腿騎在牆頭,正一邊側坐在牆上一邊抱怨裙子,扯着裙擺,露出一截小腿。

魯媽吓壞,想着江小姐不是常人,掉下來也摔不着她,卻仍然被一群膽戰心驚的下人擁過去,小心翼翼的跟正在撕裙子的江水眠說話:“太太在這兒做什麽?”

江水眠回過頭來,她還帶着蕾絲的手套和固定在發簪上的小帽,松開手,撐着牆頭瓦片,回眸一笑:“我看姐姐呢。”

魯媽反應過來,道:“來找二小姐是麽。門是鎖了,可裏頭偶有下人,我們也可以給開門,您叫就是。”

徐朝雨在婚內似乎遭受了些虐待,自從被接回家之後,失了神志。雖不是瘋瘋癫癫,但總是做些荒唐事,因此幾次傷到了下人。盧嵇便讓人一天幾回進去照顧,移除了院內能傷着她的事物,在外觀察着,她一旦有些不妥當就立刻進去。

而且盧嵇也會基本每隔一天來一趟,就算不說話也要遠遠瞧瞧她。

江水眠笑:“我怕吓到二小姐。”

魯媽從院牆上的雕花隔窗往裏望,徐朝雨挽着發髻,正蹲在院中的樹底下,腳尖壓着落葉,寬袖的柔軟長衣的衣擺全垂在地上。

魯媽嘆一口氣:“太太,有客人在,您快下來,這衣服還要換,客人要等急了。”

江水眠轉過臉來:“我還要見客?”

她們對話卻驚動了徐朝雨,她轉過頭來。

她一張明媚白皙的臉眼睛微微上翹,眼神卻單純且怯生生的朝這邊望來。她不像是清末舊審美下那種瘦弱矮小如豆芽菜似的美女,臉頰微圓,手臂豐腴,身形有一種希臘大理石雕塑美人式的渾圓健康。

江水眠坐在牆頭遠遠對她笑了笑:“你在做什麽?”

她捏着一只極小的蟲站起來,膝蓋上有灰痕,開口聲音嬌脆:“花大姐。”

江水眠才發現,徐朝雨的胸也很有水準。寬袖長衫顯不出身材,卻已經擋不住……

她不想低頭看自己發育前水平的身材了。

徐朝雨朝她走過來幾步,稚拙道:“花大姐最好看了。別的地方都叫瓢蟲,你看她的硬翅和膜翅。”

江水眠像個串門的小朋友,蕩着腿問道:“這是幾星的。”

徐朝雨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說“怎麽會有人這麽沒文化”,道:“都說了花大姐,花大姐就是二十八星瓢蟲。還有二星、四星、六星、雙七。不過別的吃蚜蟲,是益蟲,花大姐吃洋芋葉子,是害蟲。我正在養它們,拿蚜蟲喂它們,它們吃了就變成益蟲了。”

江水眠:“……你真是個好人。”

魯媽插嘴道:“二小姐,您先歇着,等晚上再讓太太和老爺來看您,這會兒有人等着太太呢。”

徐朝雨偏頭:“太太?誰的太太?”

她正一臉迷茫,魯媽把江水眠從牆頭拽下來,幾個人擁着就趕緊往院裏走。

魯媽駕着江水眠走,一路上捏着她的手說起這位客人的事情。

盧嵇生父叫徐金昆,人稱徐帥、徐老,他手底下有掌控京津最重的一支精兵,在如今逐鹿群雄的混亂年代,參與過各類歷史大案,說是華北這一系的真正實權者也不為過。雖然華北這一帶的舞臺都是你唱罷來我上臺,誰也堅持不了個兩三年,但目前就在徐老的權力巅峰。

不過徐老的大本營在保定,只偶爾居于北京天津。

他兒子衆多,有些在保定幫他帶兵,也有在天津給他管些銀行和商行生意的,也有在北京政府裏身居要職的。

因為盧嵇北上之後,絲毫沒有改回徐姓的意思,外人也都不敢說徐老的兒子之類的話。在京津做事的人,那都要算是給徐老做事,盧嵇又有血緣關系,自然割裂不開,他和徐家在天津的幾個同輩,還都有來往。

今日的客人就是徐老的七子徐士山的妻子。

徐士山也就二十三上下,他妻子是曾參與過戊戌變法的那個王家的女兒。父親依然在世,決算不上有勢力,可王家有名聲有底蘊,結識老旗人多,舊官家也多。徐老是個混混起身,再怎麽權勢滔天,兩家能成婚,就算是王家時運落魄,稍稍低頭了。

徐士山的媳婦叫王軒宣,本來就是個男人似的名字,親戚更多叫她“大王熙鳳”。

江水眠換了衣服走出去的時候,看見一個瘦長女人穿着水紅旗袍,個子頗高,肩窄頸長,纖細的像是一只瘦玉瓶。她帶着珍珠耳飾,披了個灰色的紗披肩,削弱了那衣服的豔色,轉過頭來,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

眉毛細細的,眼微狹長,聲音清晰卻不洪亮,笑的和氣體貼,沒有半分盛氣淩人。

看起來像個小女人,怎麽都不像王熙鳳。

王軒宣穿着高跟鞋,比江水眠高出一大截,被旗袍裹得更顯纖細,拿着帕子笑起來:“我還真麽想着能見到這麽一號人,總覺得又是盧煥初說些話來搪塞我們。”

江水眠從面上來說,就是個姨太太,其實不該跟王軒宣這麽說話來着。王軒宣卻拉着江水眠,跟魯媽道:“今天晚上要在石園吃飯,盧五爺說要帶着她來的,我們幾個都想着總算能見着一回人了,心裏等不及,這不就來接了麽。我還不知道名字呢,聽說姓江,家裏行幾——”

江水眠笑了笑:“行六。”

王軒宣應該機靈得很,竟然沒明白她的意思,就笑着叫她:“江六。哎,不對,也該叫盧太太,看着年紀就小得很。魯媽,你跟盧五爺說一聲,人先讓我們帶走了,一起說說話去。”

魯媽臉色很為難,她剛想開口,王軒宣笑道:“怎麽着,要不你給五爺打個電話。都一家人,我還能把她騙到哪兒去呢。剛剛你就不想讓我見人,我要不是說在這兒幹等等到夜裏,你是不是還不肯把小美人拉下來給我見一見。”

她倒是嘴厲害,這麽一說,魯媽本來想打電話都不好再打,只能把江水眠送上了車。

江水眠換了套白色豎條高腰的簡便洋裝,輕薄的棉料,沒什麽太多裝飾,更加顯小。帶着帽子,拎着小包上了賊船。

王軒宣一路上倒是特別會聊天,也不多問她的事兒,而是都聊別人的事兒。比如最近天津城裏的笑談,比如最近唱戲的紅人,比如什麽衣服的新款式。

王軒宣說到一半,捂着嘴笑道:“盧五爺跟我們說了多少次,你年紀小,又有點怕生,不要緊,這會子大家在石園聚,又有家裏人,又都是熟人朋友。有什麽事兒,你跟我說就是了。”

江水眠搞不清楚她們底細,就只是笑。

王軒宣叫大王熙鳳是有原因的。她成婚三天之後,她丈夫徐士山就直接搬出了家,跟在結婚之前就好上的一個女學生,搬進學校附近的公寓住。王軒宣哪裏咽得下這口氣,她便給徐士山寫信,她文筆好得很,寫的也是情真意切,大概就是說最起碼要給彼此一個了解對方的機會。

徐士山就幹巴巴回了兩行字。

大意就是:沒有緣分,快放棄吧。

王軒宣便去大學堵人。

堵了三天才堵到徐士山,徐士山說出來的話,比信上還幹巴,簡直是不想多看她一眼。嘴裏說什麽想要找個接受新思想、有文化的女學生,可王軒宣在上海出生,讀的是英國教會辦的新式女中,會說英文德文,說文化水平、先進思想,不知比徐士山早好上的那個在末流學校讀書的女學生強多少了。

徐士山不回頭,她做出過挽回卻是這個結果。

王軒宣有意要給徐家臉色看,打算絕食。

她要離婚,光明正大的要徐家低頭,要徐士山承認對不起她之後離婚。

可要是王家女兒在徐家活活餓死自己,徐老這本來就不咋地的名聲當真要雪上加霜了。

徐士山死都不願回來,還是徐士山的母親——徐老的三夫人從保定趕來,跪在床頭求王軒宣吃些東西的。

一是這兩家離婚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兒,二是三夫人承諾了別的。

這位三夫人管着天津徐家的宅子,幾個不管是不是她生的兒子,只要是在天津做事的,總要聽她的,不但手底下有家銀行,還有好多鋪子。她說銀行也可以交給王軒宣管,天津這半邊家裏的管家權也願意交給她。

而且三夫人也會幫着她服衆。

三夫人也算會做人,這才阻止了王徐兩家差點鬧起來。

從那之後,加上三夫人病弱,王軒宣上手極快,甚至插手了石園的大小事務,才真的成了“大王熙鳳”。魯媽說,年初王軒宣執意要讓手底下的銀行放款給一個化學廠子,還把名號牌子打到了洋人市場去,賺了不少錢,都做了徐老在保定的資金,徐老都很青睐這位媳婦兒。

她在家裏已經比徐士山這個活着跟死了沒區別的混蛋兒子重要多了。

車開進了英租的中部,旁邊就是英租中心的花園,白色大理石噴泉池,四車道的寬路,圍牆內郁郁蔥蔥的高木。簡直和租界外的老天津是兩個天地。

沒開多久,就到了石園。是徐家人在天津的府邸。

恕江水眠沒見識,她在前世頂多是聽說有人在皇城根的四合院挖了地下三層,也沒見誰家在城內真有這麽大的花園。

她以為盧嵇已經是壕的典範了,老子果然就是比兒子還會裝逼,這地方比盧家花園還華麗寬敞。

石園只有洋樓,規模也比盧家大了不少,車開進花園到洋樓樓下,王軒宣牽她進了樓。在天津這邊的年青一代徐家人都是比盧嵇輩分小的,二十來歲,幾位徐太太年紀也都還很年輕。

江水眠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知道盧嵇和徐老又怎樣的不合,說是盧嵇沒砍死徐家的某些人,那都是他放開了心。可這樣經常跟徐家會面……

厲害厲害,果然跟當年哭鼻子的小青年已經不是一個段位了。

她都沒見着石園的男人們,王軒宣拉她上樓,露臉的仆人很少,樓內顯得光亮且空曠,二樓一個類似琴房的屋內,坐着幾個太太和一兩個徐家小姐。王軒宣就算是跟她介紹,她也不太懂,只是點頭。

最大的那位太太估摸着也就三十三四了,不是徐家人,是今日來聚餐的客人,王軒宣叫她周太太。周太太穿着暗紅色旗袍,帶白玉佛珠,正紅色口紅,眉毛修成兩條彎線,年輕的太太們大多圍着她。

王軒宣牽着江水眠坐到周太太旁邊。旁邊兩三個年輕太太笑道:“盧五爺也真不害臊,真是個小丫頭啊!這才多大點——有十五麽?”

江水眠:……不好意思我都快十八了。不就是長的矮了點麽。

周太太滿身佛珠佛像,唇角微微下垂,不笑的時候給人感覺略狹隘不快,似乎斜眼看人的時候把別人話裏每句不妥當都記在心裏,但她往往又會在對方膽戰心驚的時候微微一笑,頓時又覺得慈眉善目,溫柔寬慰,好似剛剛不過是錯覺。

周太太撫着她手背笑:“誰能料到煥初喜歡這種的。怪不得每次讓他去參加跟小姐們的舞會,香風旗袍和美酒,他還總是心不在焉的。想着他是白被人叫盧浪子,原來喜歡清白單純的。”

江水眠:我渾身上下就只有臉最純了。

她本來就是演個鄉下進城小丫頭,不會說話,慌張惶恐也沒人怪罪她,反而都來逗她。

王軒宣笑道:“老夫少妻就是好——”

徐家小姐二十出頭還沒嫁,燙着卷發,鵝黃色洋裝,捂嘴笑:“這哪裏算作什麽老夫少妻,這樣算來,才小了十歲多一點吧。周太太和玉帥也差了十四歲吧。要真是老夫少妻,那要說廣州的孫大炮——”

周太太聽見這話,嘴角笑着眼卻一瞥,在笑與沒笑的邊界:“說他幹什麽。宋家女人一個個都單純的很,也不知道是真傻假傻,對自己丈夫的事業可都是一心赤誠的向往。

周太太因為身份,似乎壓根不需要學會如何說話讓別人舒坦,這話讓人不好接,王軒宣趕緊笑着接口:“也沒有幾個人像周太太似的能嫁給玉帥,要是我們能嫁給常勝将軍,也恨不得天天跟在後頭。”

周太太很喜歡別人哄她,笑起來:“這話說的,他以前就是個兵油子,也就這兩年徐老給臉,他才起勢了。”

玉帥?!周太太是徐老的那位手握重兵的心腹的妻子,怪不得諸位徐家太太一副小心陪着的樣子。

江水眠捧場道:“原來周太太的先生是玉帥。我、我竟然都不知道——能打仗真好,也不跟五爺似的,就知道梳個油頭,吃吃喝喝,好似每天沒事兒幹似的。”

衆人哄笑,周太太笑道:“可別這麽說煥初,煥初以前在保定的時候,帶兵也可厲害。我家先生北上讨伐辮子軍的時候,他也去了,那時候大家都說他最會帶兵,又懂排兵布陣。可惜他志不在此啊。”

江水眠一副并不知道的樣子,拉着周太太,非求她多說一點。

心裏卻道:那是因為盧煥初不敢給你們徐家打仗了。

說着說着,王軒宣随口笑道:“江姐兒以前是沒怎麽見過盧五爺麽?看起來不太知道五爺的事情。五爺倒也不跟我們說你。”

徐家小姐道:“就是就是。去年老爺子在飯桌上說要給他談門親事,逼問了他兩句,他才說自個兒跟拜把子兄弟介紹的姑娘說了親了,拜都拜過了。就是媳婦年紀太小,還要讀學校,放在南方親戚養兩年再過來。”

江水眠猛地擡起頭來:“???”

作者有話要說: 蘆花雞撒謊被親戚賣了哈哈哈哈

☆、互坑

哈?!

不不不……她不是個姨太太麽!是小六子啊。

怪不得這幾位正房太太,甚至是高官大帥的太太肯拉着她的手在這兒說話——原來都默認他是盧嵇正兒八經的媳婦?!

當然,這些太太們如此熱情,也明顯說明一個問題——盧嵇對于徐家來說,是個很重要的角色。

現在想來……在家裏的時候,魯媽只叫她太太,從來沒叫過她一句六太太。

盧嵇沒有對外大張旗鼓說自己娶了個六姨太?他的性子不是以前“娶”個假編的姨太太都恨不得登報麽?

不過,因為沒有辦過什麽婚禮,外頭一些陌生人聽說盧嵇又接人進府了,就默認他娶了個新姨太太,只有家裏人聽得風聲,猜他是把養在南方的真媳婦接過來了。

不過現在想來,盧嵇是被逼婚的時候拿她出來搪塞麽?

還是他早勢在必得了……?

盧嵇壓根都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被自家親戚出賣吧。

她呆了呆:“我确實是以前在蘇州常住……幾年前見過一次盧先生。”

王軒宣:“那當時是因為什麽說的親?”

江水眠:……盧浪子你丫不跟我對好詞兒就敢讓我來,這我怎麽編。

她只能委屈巴巴道:“五爺、五爺不讓我亂說。”

王軒宣腦補了一大堆什麽“盧嵇夜宿兄弟家,醉酒霸占小閨女”,倒也笑了笑,道:“五爺老是對自家事兒守口如瓶,搞得我們這些人什麽都不知道。不過我們也不問,他知道分寸,沒把亂七八糟的人領到保定,領到石園來。不過就是苦了你,他确實平日裏荒唐了些。”

江水眠心裏謙遜道:不委屈不委屈,一個家中慫貨,荒唐的本事全在嘴上。

江水眠再度委屈巴巴中堅強一笑:“不打緊,五爺好好的就是了。”

王軒宣笑起來,似乎又有點感慨:“沒福分的就不能指望男人。你要是喜歡小孩,過兩年也趕緊生個,自己抱着養,就不要管他盧浪子天天過什麽日子,你過好自己的就是的。他平時跟你住,還是住外頭?”

江水眠小聲道:“嗯,我自己有個小樓,這算一起住麽?”

周太太也有點驚愕:“他沒跟你同房過麽?你過來也有半個多月了吧。”

她心道,盧煥初你撒謊說早就跟我結婚了,也別怪我這時候坑你了。

反正她說的也是實話。

江水眠裝純的水平和盧嵇裝浪不分上下,怯生生道:“什麽叫同房?倒是經常一起吃飯……”

諸位太太有些打抱不平起來:“盧煥初這是搞什麽。咱們大王熙鳳還有老夫人和徐老撐腰,又頂事兒,徐士山回不回家也沒人管,要不是怕他惹事兒,徐老都想把他踹出去。可盧煥初沒人管,就這麽晾着你,也沒人說去?!”

徐家小姐學的都是新式思想,道:“盧太太這才多大,就開始沒人管了,那後面日子到底還能不能過。現在都新時代了,盧五爺要是不肯,還不如早點給錢離婚罷了。”

“話也不能這麽說,至少跟着五爺世道安生。不過總要說兩句,以前盧煥初荒唐也就罷了,如今都有媳婦了,還這麽荒唐。怪不得之前想說親那麽多年,一聽說要嫁給盧煥初,各家都把閨女捂得緊!”

江水眠聽她們同仇敵忾,忍不住勾了勾唇。

周太太不太想聽關于盧浪子的話題,道:“唉,這是人家家裏的事兒,咱們也不能說太多。不是說下午在後頭院子裏聽戲麽?請的人來了麽?”

王軒宣趕緊起身笑道:“來了。今兒這位年紀小,卻是大紅人了。若不是有熟人介紹,怕是請也請不來呢!就是之前在新明大戲院唱的小秦良玉,年初總統府演南北和,青蓮公主也是他。”

總統府那一場大戲,玉帥從洛陽來了北京,周太太有印象的。

江水眠也跟着下樓去聽戲,一聽新明大戲院心裏就有點預感,到了落座開場,看着那個神完氣足,清亮俊美的短打武旦一上場,就認出來了。果真是陳青亭。

陳青亭也是一打眼,看見江水眠坐在下頭。一群旗袍的太太裏,她穿着法國洋裝,有稍顯稚氣的編發,看起來更像是家裏的大小姐。

他似乎有點小朋友在升旗大會上打招呼似的眨了眨眼。

陳青亭獨撐場面,站在臺上能把所有人的眼都吸過去。

她小時候教過陳青亭一些功夫,這也是他武旦最為出彩的原因之一。她雖然不懂戲,但陳青亭唱腔高亢圓亮,行動又矯健輕快,翻的沖打的狠,雙眼明亮,唱的人心裏一股澎湃熱氣。周太太喜歡戲,坐在前頭聽得很是高興。

唱完了總要出來謝場的,陳青亭是卸了頭面穿着件青布褂子下來回話的。他臉不窄不瘦,面上有層恰到好處的皮肉蒙住了骨骼,顯得一張臉淨潤的很。半月的雙眼皮深深的,眼睛微圓含着光,嘴一抿一笑,更讓人覺得和氣暖喜。

不少票友說他卸了妝那張臉,有半分宋末造像的人間歡喜,無關男女位置,看得人心裏頭舒坦。

當然江水眠長的臉和本人差距大,陳青亭的菩薩嘴一張開,也是個噴毒液的家夥。

江水眠坐在周太太後頭,偏頭問旁邊的王軒宣:“陳青亭很有名麽?”

王軒宣細長的手夾着細長的女人煙,放在細長的腿上,偏頭道:“我也不懂戲,可也都聽過這位的名聲。如今名旦裏頭唱短打武旦的太少了。今日請玉帥也不是小事兒,是五爺跟我說周太太喜歡武旦,說他能找人請陳青亭過來唱唱。”

江水眠挑了挑眉:姓盧的會推薦陳青亭過來?

他之前不還一副看陳青亭不爽的樣子麽?

王軒宣笑道:“武旦,在臺上唱的永遠都是快意恩仇。這陳青亭唱過的戲碼,不是孫二娘、楊排風,就是扈三娘、梁紅玉。想想有趣,中國女人平日活成這樣,一上了臺,各個竟這麽膽大有活潑,可敬又可愛,攪得天翻地覆。然而……女人本身不能上戲臺,演這些巾帼的都是男人,你說是不是更有意思了?”

江水眠覺得她怕是聯想到她自身了。

王軒宣偏頭看她笑道:“我這話說的不合适,盧太太喜歡武旦麽?”

江水眠:“我不喜歡戲臺上的武旦,我喜歡真的扈三娘梁紅玉。”

王軒宣笑:“我也喜歡。她們老叫我大王熙鳳,可我連王熙鳳能忍的那點窩囊都忍不了。更何況這兒也不是榮國府。這陳青亭唱得不錯,哪次你再來石園,我出錢,請你聽戲。”

陳青亭敬了兩盞茶,周太太道:“快敬我們大王熙鳳一杯,要不是她介紹,我今日聽不來這樣一場好戲。”

江水眠跟王軒宣鄰座,都站起來,陳青亭聽見大王熙鳳這樣的叫法愣了愣,轉臉看向王軒宣。她笑的柔,人極為纖瘦,哪有半分得理不饒人的精悍勁兒,人跟手裏的煙似的細成一縷。

王軒宣端着茶杯,笑道:“唱的有意思,打出手更做的漂亮,不只是底子好,氣勢更好。看眼就演出了那份不服輸的倔。以後真要成名角兒啊。”

陳青亭本來正在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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