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宋良閣連忙拽着她胳膊, 順毛道:“所以說如果把你送到天津去, 我就跟着一起去。我不放心你。”

江水眠壓根就從來沒覺得自己像個小孩,如今心裏卻冒出幾分賭氣似的:“都這麽過了好多年,你忽然說要去京津?說走就走?”

宋良閣道:“我就是與你商議啊。再說南北和議還要好幾個月呢, 這之後栾老才會帶着人回天津,到時候我們再下決定也行。”

江水眠一直覺得自己算半個利己主義者,這會兒明明知道盧嵇那種豪門大少爺似的人能給她帶來更多的資源,心裏卻別扭極了。

她有好多的話都到了嘴邊:所以你是擔着責任幫別人養我喽?

只是江水眠說不出來這些酸不溜丢的話,只硬邦邦道:“下午陳青亭要唱新戲, 我說了去捧場的。今日就不去上課了, 我去戲院了。”

宋良閣剛想再說些什麽, 就看着有幾個記者從院內出來, 追着道:“宋先生請留步, 您就是剛剛南方代表請來的武師吧!我們在這兒給您照張相——”

江水眠已經攔了黃包車, 坐上車, 賭氣似的半邊臉嘟的渾圓, 讓拉車的人拽着她跑走了。

戲院後臺,陳青亭伸着胳膊, 旁邊幾個年紀相仿的戲班子雜工過來給他脫了外頭的披挂,他頂着油彩發髻, 推開門, 江水眠在他化妝的鏡子前趴着寫作業,卻顯得很躁,書筆攤了一堆, 人歪在桌子上趴着。

陳青亭:“喲,這也叫給我捧場,你都連個座子也不找,我的唱段也沒瞧,還來幹什麽?想讓我請你吃飯不成?”

江水眠托腮轉臉:“咱們大名角兒哪兒還有空座給我這個啥也不懂的鄉下小丫頭。”

陳青亭一瞧她就覺得不對勁兒:“你怎麽了?”

江水眠蹬了兩下腿,癱在椅子上,誇大事實,只為得到小姐妹的聲援:“宋良閣要把我送人了。”

陳青亭壓根不信,走到衣櫃裏拿了件皮毛的外衣披在身上,笑道:“他要是願意把你送人,那就相當于許媽摳了半輩子,忽然願意掏三十塊大洋買個大項鏈了。”

江水眠瞧着騙不過他,便把事情跟他說了一遍。

陳青亭摘了頭面,笑道:“怎麽着,你這不是跟你那‘筆友幹爹’寫信寫的挺樂呵的麽?重要的問題是,你爹爹真想去天津怎麽辦?”

江水眠托腮沒說話。

陳青亭道:“他是個武癡。除了天天圍着你轉,最放不下的就是習武,跟你一起鑽研了這麽幾年。京津是武人的江湖,上海這裏哪有什麽正兒八經的門派,他或許一直就想給自己立名,有點自己的本事。”

江水眠臉貼在桌面上:“确實。他都能跟栾老不分上下,這本事,哪裏用得着在蘇州給鄰裏抓雞找貓,解圍打架鬥毆。他教我這幾年,也琢磨出了好多新東西。那些武藝不怎樣的人都在外面發家致富,憑什麽要他隐姓埋名的在這兒。”

陳青亭說起別人的事兒,倒是一套一套:“要不是班主身子不好,我倒也想到天津北京去。上海再有多少銀行租界,卻不是懂武藝懂京戲的人聚集的地兒。北方更有機會。你就是心裏別扭。別攔着他在京津立足成名,也別攔着自己——你到了京津,等幾年就能上那邊的好大學了吧。”

江水眠臉趴的變了形,嘟囔道:“這會子,你倒是比我看得明白了。”

陳青亭笑:“話說,你不是跟我說過想去英國,想去美國麽?你要是去了天津,投靠那位大爺,想出去,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兒麽?”

江水眠眼神呆了呆,道:“是啊……只是現在覺得,出不去了。人哪能說是想走就走的啊。”

二人正說着,忽然有戲班的雜工來敲門,道:“陳小爺,那個姓許的又來了。”

陳青亭煩不勝煩:“又是他,不是說不見了麽。”

江水眠笑:“許媽那個親戚?聽說在上海是個混幫派收租的流氓地痞,有點小錢。怎麽着,是個癡迷的票友?”

陳青亭嫌棄道:“豈止癡迷,快三十了,長得五大三粗那樣子,一臉流氓氣,居然還學着唱旦角兒。”

雜工笑道:“那姓許的被拒絕了好幾次,知道您不願意見了,這會子是送了東西來。”

說着一個雕花小箱子放在了桌案上,最上層是些上海飯店的名貴點心,下頭就是直接夾金銀細軟了。

戲班這些年才有些錢,前些年過得苦。陳青亭愛錢慣了,眼睛有些直。

江水眠:“你要是收就要見人家,有許媽這層親戚在,關系容易鬧得更不合适。我勸你別要了,成了角兒,還差這些。”

陳青亭哼了一聲:“知道了,這些還用你教。”

與陳青亭聊了這麽一番,她心裏也覺得順氣多了。回去就與宋良閣好好談談吧,要是去京津就去,反正他們倆一塊兒走就行。

江水眠和陳青亭一起回去,快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路燈亮起來,又飄了雪,拉黃包車的穿的薄卻跑的一身汗。

快到了住的公寓那裏,雪沒人掃,積厚又結了冰,車進不太去,一隊黃包車放下他們,戲班子的一幫人和江水眠一起走這一小段路回去。

路燈是黃光,照的路是棕褐,雪是金黃,樹是漆黑,入眼的東西好似都裹了一層黃橘的醬汁似的。

他們幾個有說有笑,年紀大的似乎也因為今日演得好,顯得很開心。江水眠跟陳青亭并排走着,卻眼尖的遠遠看見一個什麽東西,在快到公寓的街邊上,趴在地上蠕動。

陳青亭拽着她走近了看,才發現好像是個人。

後背上全是落雪,一路上似乎有斑斑點點的紅,都被新落的雪快蓋住了。

戲班的人不少孩子年歲不大,練戲練得都很單純,也不多想,熱心善良,立刻沖上去着急的就要去拍掉雪,去撈那個不像人樣的人。

大家都以為是乞讨的可憐人,凍得腿腳沒了知覺,想撈他回去給他一杯熱水。

一翻過來,江水眠驚得後脖子的汗毛都炸起來,陳青亭驚叫了一聲。

雪裏的人穿着雪白的西裝。

眉發沾白,臉上血肉模糊,半邊下巴爛了。臉色凍得青紫,慘不忍睹,還留着意識,似乎認出了江水眠,喉嚨裏呵喝作響。

不是別人,正是杜先生。

他小腿上似乎也中了一槍,壓根走不了路,只能這樣趴着蠕動,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呼救。

江水眠頭皮發麻,連忙喊道:“快回家,叫宋良閣牽馬出來,送他去醫院!”

幾個小子反應過來,吓得臉色發白,跌跌撞撞的往公寓跑去。陳青亭聲音發抖:“這是誰幹的,誰幹的!”

江水眠蹲下來瞧杜先生。杜先生眼白充血,凍得僵硬的手死死抓住了江水眠的衣袖。

有人要殺他,給他後腦開了一槍,只是這一槍打偏,從腦殼下方穿過口腔,子彈攪碎了他的舌頭和半邊下巴。或許是對方覺得他肯定活不了就沒管他,或許是他當時昏迷過去,對方以為他已經死了……

路燈下,一路血痕旁,江水眠四肢發涼,拽着杜先生的西裝,像是拽着他氣若游絲的魂兒。

也是天冷,讓血流的更慢,給杜先生拖延了幾分鐘的活命。

只是杜先生怎麽會在這裏。

是他來拜訪宋良閣的路上被殺的?那……會不會有人也想殺宋良閣!

開槍的人會不會也在公寓裏!過去的那幾個小子會不會撞上在公寓裏的槍手!還有許媽他們——

江水眠猛地擡起頭來,驚愕扼住她的喉嚨,她剛要發出一聲變了形似的呼喊,就看着宋良閣牽馬,潦草裹着外衣,在雪地裏狂奔而來。幾個去叫他的小子落出幾步在他後頭。

江水眠松了一口氣。這跟弦繃得太急松的太快,以至于她懵懵的跪在雪地裏,直到宋良閣到他眼前,才一下子回過神來。

宋良閣驚得倒吸了一口氣,一把抱住她腦袋:“別看!”

江水眠在他棉衣裏掙紮,聲音悶在他懷裏:“我不怕。他們沒去找你?”

宋良閣吐出一口氣,聲音在冬風裏冷靜下來:“沒人來找我。你們都回去,把門堵死。眠眠你開箱把弓拿出來。我送他去醫院。”

江水眠抓着他衣袖,擡起臉來:“救不活了。他已經不知道在雪裏爬了多久了。這一槍就算是在手術臺上開的,醫生再旁,怕也是救不活了。”

宋良閣:“那也要送他去醫院。你們都回去!”

江水眠着急:“是不是惹上了不該惹得事情——”

宋良閣用力摁了摁她腦袋:“別多想!”

他說罷,将江水眠的衣袖從杜先生像鐵一樣的手裏拽出來,扶起瞪着雙眼的杜先生,将他放在了馬背上。

這已經是第二次杜先生被挂在馬上了。

估計也是最後一次了。

宋良閣兩腮都緊緊的縮着,聲音嘶啞的好似在最後通牒:“都給我滾回去!陳青亭,你回去——蘇州來人找你了!”

陳青亭也年歲小,人吓得呆呆的。

江水眠忽然像挨了一悶棍。她多年前剛來到這個民國的時候,還記得這個時代的殘酷,還保持着随時随地和人拼命的警覺與銳利。然而宋良閣養她這幾年,她竟已經覺得世道安全了,幾乎忘了這年頭人命并不太值錢。

杜先生的命,就沒有某些人的一點面子值錢。

江水眠看宋良閣翻身上馬,黑馬養了好多年,有了靈性,撒開腳在大街上狂奔而去。她拽着陳青亭,叫醒似乎凍硬在原地的衆人,急急忙忙的往公寓趕。

一進門,就聽見許媽在廚房,要去了命似的哭聲。戲班的小子們連鞋也沒換,往裏橫沖直撞,喊道:“許媽,怎麽了許媽!”

許媽連忙收聲,噎的打了個嗝,啞着嗓子:“沒事兒沒事兒!你們先上樓!”

江水眠想攔着他們別過去,但已經亂了套,陳青亭先着急的往廚房跑去。屋裏一地水淋淋的鞋印,她聽着陳青亭跑過去也沒有什麽呼救,家裏應該沒進歹人。

江水眠殿後,她反鎖上門,聽見許媽哭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推了鞋櫃擋住門,先從門邊的長箱裏摸了一把小梢弓,手指捏了三枚箭矢,小心翼翼的往廚房靠過去。

走進廚房外的飯廳,許媽坐在凳子上眼腫了,旁邊站了個黑棉袍帶氈帽的青年,也是眼腫着。飯廳裏一片死寂,大家都像是不會動了,只有陳青亭慢慢的坐在了凳子上,沒有坐穩,凳子一滑,他想扶桌子沒有扶住,跌坐在了地上。

風猛烈起來,刮得飯廳的玻璃顫抖,那個黑棉袍青年半晌才又重複了一遍:“班主沒能熬過去,今日早晨走的。”

江水眠身子一僵,放下小弓,往後退出幾步,輕輕合上了飯廳的門。

鎖舌被咬住的瞬間,飯廳裏爆發出崩潰的哭聲。

宋良閣回來的時候,公寓已經空了。滿地污水鞋印,陳青亭他們走得急,很多裝着戲服的箱子還留在走廊上。江水眠膝蓋上放着弓,坐在樓梯上。

外面天快亮了,雪也停了,開門的瞬間映亮了她的臉。

江水眠疲憊道:“怎麽樣?”

宋良閣搖了搖頭。

江水眠:“生活可真他媽操蛋啊。杜先生有家人麽?”

宋良閣也坐在了臺階上,挨着她,搖頭:“沒有。他沒有結婚過。”

江水眠:“我們該給他買口棺材。是那位軍閥心裏覺得不解氣吧。你呢,沒人來殺你麽?”

宋良閣雙手在臉上薅了一把:“我不知道,或許栾老說了些什麽吧。”

江水眠朝他倚了過去,臉貼在他涼涼的外衣上,半晌道:“我昨兒下午想好了。我們去天津吧,去吧。別分開就好。我……嗯,放心不下你吧。”

宋良閣抱住她腦袋,下巴放在她頭頂,半晌道:“好。”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給自己的電腦祈福,今天深夜或者明天白天可能加更,加更的話,微博會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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