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盧嵇只覺得自己一後背都是汗。
信裏那幾行字, 現在就跟刻在他眼底了似的, 他心裏壓着的不知道是某人騙人搞壞欠管教的怒火,還是好像明白了些什麽的癢火,在心底燒的噼裏啪啦作響。
卧室在樓上, 盧嵇一路走上去,甚至沒有掩飾腳步聲。皮鞋鞋底大步踏在地板上,像是鐵片撞上山石,每一步都有火花從他步子下擦出來。他站定在門口,心裏也想過要不然明天再找她算賬算了。
然而他就像是等待揭曉答案的讀者, 實在是太想問了: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撒這種謊!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寫出來“讓她過門, 帶她回家”這種話!
他猛地一把推開門。
屋裏燈卻開着, 江水眠坐在床上, 身上披着毯子, 膝蓋上擺着裝金條的小盒子。
盧嵇愣了一下:“你沒睡着?”
江水眠數了數金條, 歪頭笑道:“你這房子真不隔音。我聽見孫叔說去給你送信。這不正打算拿了你的錢,連夜跑路麽?”
她仔細一看, 果然盧嵇手上捏着疊好的信紙。
盧嵇竟然真信了,他反手鎖上門, 立刻走到陽臺邊, 把通往陽臺的玻璃門合上鎖死,倚着門轉頭看她,妄圖從眼神上讓她意識到她自己犯了多大的錯。
卻看着江水眠蹬着腿大笑:“你還真的覺得我要跑啊!我要真想跑, 還千裏迢迢來這裏做什麽。就蹭你兩頓飯,給你裝個媳婦去騙你石園那些人?”
盧嵇剛想問“你什麽時候知道的?”,卻發現問了就變成他騙人在先了。
他漸漸意識到,這個丫頭套路似乎多得很。一路上都是找人厮殺的氣場,他不能軟在這兒。盧嵇将兩張信紙往床上一扔,兩手插兜,倚在卧室的衣櫃上,道:“你給我解釋解釋。”
江水眠竟兩手一合,低眉順眼的露出可憐模樣,兩眼窄窄的雙眼皮,仰着望人的時候,眼睑裏像是含着水波,那一個眼神,似乎讓人恨不得想出世界上最幹淨最單純的詞來形容她:“老爺……我、我不是故意騙人的。那封信,确實是我寫的,不是師父寫的。”
盧嵇竟然一恍惚,覺得她只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他不該這麽苛責。
下一秒,腦子裏就警鈴大作。
他要是再信她故作乖巧的話,就永遠都不可能知道這個自作主張的小混蛋內心是怎樣的了。
盧嵇現在想想都覺得後悔。他怎麽這麽傻,想想她小時候的性子,怎麽可能會長成那麽純那麽蠢的丫頭!她只是明白自己表現的太聰明也讨不了好罷了。
盧嵇兩手插兜,心裏發顫,嘴上嗤笑:“再裝啊。”
江水眠跪在床上,垂下頭:“我只是想來見你。師父不讓我來天津。”
她語氣也跟着低沉下去了。盧嵇心裏不忍,但他更在意的是信裏幾句話。以他的要臉程度,總不能把那信裏的兩行字摳出來,頂着一張興奮地就等答案的臉,讓江水眠親口給他解釋解釋到底是什麽意思。
是想見他,還是想嫁他?
當然,就算高興地現在滿腦子裏跟蒸汽機似的,他也要想個折中的辦法。
盧嵇把那封信遞給她:“你念念。知不知道宋良閣多擔心你,你看看裏頭你都撒了多少謊。”
江水眠捧着信,臉上露出幾分尬。這點尴尬是真心的。
畢竟這封信是她自己頂着三尺厚的臉皮寫出來的,幾次都因為裏面幾句話而惡心的自己瑟瑟發抖,握不住筆。能模仿到宋良閣狗爬草字的神丨韻,寫的時候羞恥到手抖的心情也是必不可少。
這比在國旗下演講“我的夢想”還要羞恥,但盧嵇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她只能硬着頭皮往下念。盧嵇倚着櫃子聽着,心中不無得意。
其實信裏也有點破綻,只是他那時候太高興了,并沒有在意信裏的字句。
江水眠緊緊捏着信紙,頭皮發麻的讀道:“你之前說的話,想了許久,也算是同意了。她年歲不小了,你帶她回去,讓她過門,給個安生的住處也好……”
盧嵇下巴都快仰上天了,吝啬的從兜裏拿出一只手來,手指敲了敲信紙:“來來來,我給解釋解釋。”
江水眠擡頭瞧向他一臉的得意,算是明白了。盧嵇在等她表态?
她憑什麽表态!明明是某人先說出要娶她的話來的,結果等到她北上來的時候,某人又一副“是不是你喜歡我喜歡的不得了”的欠揍模樣。
江水眠把信一折,在他面前揉成團,随手一扔。
盧嵇大驚,他恨不得把這封信拿個框子裱在家裏,她就這樣随手扔了,盧嵇連忙去撿,等他展開攤在櫃子上頭的時候,江水眠已經大字型攤在床上,道:“我沒有什麽好解釋的。怎麽了,因為我騙了你,所以你氣到要替師父打我了?”
她面上竟然顯出幾分無賴模樣,盧嵇覺得自己并不是氣不過,但竟然不受控制似的,顯露出幾分要教訓她的模樣,他伸出手去一把摁住江水眠的腰。她似乎腰上有癢癢肉,忍不住擰了擰身子,半分嬌憨半分真假不分的掙紮道:“放手啊!”
盧嵇伸手把江水眠翻了個身,咬牙:“所以你覺得我不敢打你是麽!”
江水眠絲毫不怕,她覺得自己反正暴露了,可再不裝戰戰兢兢叫老爺的模樣,胳膊肘撐着床,手捧着下巴,亂糟糟的頭發披在肩上,綢緞的睡衣貼着她單薄的肩膀。她反倒回過頭饒有興趣的看着盧嵇,還一邊亂掙紮着蹬腿。
盧嵇想也沒想,一巴掌打在她屁股上。
他本想順着慣性,打下第二掌,卻手僵在半截。
綢緞的睡褲,柔滑的質感真糟糕。那種感受,比真的打在她皮膚上還強烈。她瘦的跟一根細煙似的身子,居然有這樣圓的屁股。這形容雖然有點粗俗,但盧嵇感覺自己打下去的瞬間,心裏罵出了一個荒唐的脫口而出的髒字。
他感覺自己手心都發燙起來,火燒火燎,臉也漲紅了。
但盧嵇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起來很紅。畢竟以他随時裝逼應對外界的本事,很少有事情能讓他臉紅。
而江水眠一下子忘記掙紮,僵在床上,半張着嘴不知道是吃驚還是呆滞的望着他。突然乖的一聲不吭。兩個人因為一巴掌,彼此都說不出話來,傻對着。江水眠忽然松開手,倒在床上,将臉蒙進被子裏,自暴自棄的揉着自己頭發:“姓盧的,我真想弄死你!”
生氣了?就打她一下,至于麽?
還是說畢竟她是個小姑娘,是他太過分了?
盧嵇呆了一下,才道:“……江水眠,你再叫一遍?”
她彎着身子蹬着腿踹了他一腳,将自己整個人裹進被子裏。
盧嵇忽然感覺,自己跟她的距離這麽近。他伸手去拽她被子,臉上竟然壓不住笑:“你躲什麽?怕我再揍你麽?”
江水眠:“走開!你家暴,我生氣了!”
盧嵇忽然感覺心裏的情緒從來沒有那麽充沛過,那些翻來覆去曝曬風幹的念想,一下子被水泡開,撐得胸腔裏鼓鼓漲漲。他忽然伸手一下子連人帶着被子抱住,江水眠似乎在被子裏在呼吸都停了,一動不敢動。
半天傳來她悶悶的聲音:“你不是要算賬麽?”
盧嵇死乞白賴的抱着她和被子不撒手:“确實要算賬。我問你,你之所以要來當什麽盧家的姨太太,是為了報複當年那波人吧。”
江水眠不回答,他繼續道:“當年他們不知你跟盧家的關系,動手差點殺了宋良閣,還将你們逐出天津去。你和宋良閣當時都說,不許我插手你們所謂‘武林’的事情。現在回來,你是怕以前的事情重蹈覆轍,所以當個盧家姨太太,最後他們就算想報複你,也會忌憚不敢動手吧。你倒是心裏都算好的。”
盧嵇雖然很想知道別的答案,但他意識到江水眠平日裏很冷靜理智,或許這個才是真正的原因。
江水眠從被子裏刨出自己的腦袋來,看向他,臉上有幾分搪塞:“……姑且算是吧。”
盧嵇沒來得及品她的表情,江水眠兩只手乖乖的抓着被子沿,嘴裏的話卻不那麽乖了:“你這那裏是來訓我的,純粹就是來找你想聽的答案的。”
盧嵇一下子被她戳中心思,條件反射狡辯道:“你這樣貿然跑出來!你師父難道就不擔心麽?你就不能跟他說一句再來?”
江水眠頭發鋪在床上,就像随着海波游動的海藻。她道:“他其實心裏大概也知道我是來天津了。只是明說了的話,他不會讓我來的。他怕有危險,他怕我死在天津了。我勸了許久也不成。我想讓他好起來。所以我要把病根鏟掉,讓他得到他早該到手的東西。”
盧嵇沉默半晌道:“我記得你說過,武林就跟下棋一樣。因為讓子,因為對方段高贏不了對方,就把棋盤一把掀了,拿一把刀逼在對方脖子上,讓對方認輸,磕頭求饒,又算什麽贏棋呢。你說過你要以少勝多,要用他們最得意的本事贏了他們。”
江水眠:“話雖如此。我還需要你。我也會給你東西作為交換。”
盧嵇挑眉笑:“用什麽交換?”
他心裏想了個答案,迅速否決,還在心裏唾罵那個自己:真把自己活成猥瑣老男人了是麽!
江水眠偏頭,輕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不過我提前告訴你,我來,就是沒良心的要利用你的。省的你到時候再說我騙你。”
盧嵇微微撐起身子,從床上坐起來,滿不在乎笑道:“利用就利用了,騙就騙了。我能把你怎麽樣。說的像是我真的能把你從二樓扔下去似的。再說了,你來了天津有小青子有師弟,還來投奔我——當然老子有錢有大房子——不過也夠我自我安慰一會兒,心裏滿足了。”
他這話倒是說的随意,就跟剛才一群沒營養的屁話似的,他自己也沒覺得自己說出來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江水眠卻躺在床上,像一只四腳朝天,爪子彎折的貓,眼裏亮瑩瑩的顯露出反光似的光彩來,又露出受不了他的表情。
盧嵇一攤手,不解:“我這話還說錯了麽?都說了任你騙了,你個小丫頭不要得寸進尺啊。”
江水眠嘆氣:“你每次架勢擺好,氣場搞足,一本正經說出來的話沒幾句中聽的。”偏偏每次是這些他自己都覺得無心也是真心的廢話,搞得她心裏一陣發酥。
盧嵇也沒從她口中得到過幾句誇獎,聳了聳肩道:“行行行,吃我的喝我的還要罵我騙我。我真是欠你的,卻沒想着你要用這種方式讓我還啊。”
江水眠伸了個攔腰:“少扯,說的就跟你沒騙過我似的。我竟然不知道我多少年前和盧老爺拜過堂了,還什麽年紀小的媳婦養在南方,還要讀書,所以不能來天津。我以為我就是個六姨太呢。”
盧嵇沒想到她什麽都知道,竟然這樣把話挑明。他撒的那些謊自己想來甜滋滋的,要讓她知道——他一瞬間就像個褪了毛的雞,屁·眼都沒東西遮,□□裸的站在她面前。
江水眠似笑非笑,這個謊話裏的每一個情節都火辣辣的扇在他臉上,他懂了一點江水眠剛剛讀信時無地自容的尴尬。
盧嵇僵硬道:“誰跟你說的,從哪兒聽來的混賬話——”
江水眠笑:“喲,老爺這意思,是徐家小姐,王軒宣,衆位太太和周太太都撒了謊。那我信老爺好,還是信她們好啊。”
盧嵇開始死要臉了:“那時候被逼的沒辦法。我之前也說了,徐金昆老逼我結婚。我……”
他剛想說只是拿随口說了話來搪塞人,江水眠忽然插嘴,笑道:“老爺說這些話的時候是怎麽想的,那我寫信的時候,就也是抱着一樣的想法。”
盧嵇微微睜大眼:……這死丫頭什麽時候這麽會套人了!
她就是在跟他較勁。
較勁就較勁。就跟遇見非要有一句學一句玩模仿的小壞蛋時,有時候不得不說一句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話來。
盧嵇咬牙道:“那我如果是非娶你不可的想法呢。”
江水眠一驚,捂着嘴笑起來。她一笑,盧嵇心裏的那點忐忑唐突竟放下來了,她笑的如此開心,想來她也是有同樣的想法。
或許也會說些他最想最想聽到的真心話吧。
江水眠放下了手,眼睛眯成月牙:“老爺真是深情。那我倒沒有。”
盧嵇:“……”
她狡黠道:“我只是想花老爺的錢,住老爺的大房子,吃老爺做的飯而已。”
盧嵇以為自己可以寬容她的一切,忽然這會兒有點咬牙切齒,想把這個又棋勝一招的家夥摁在沙發上暴揍一頓。就想看她被打的嗷嚎蹬着腿求饒,裝也裝出幾分她以前的純良,喊幾句“老爺我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倆人基本都模模糊糊明白了對方的心意,可是鬥法還是要繼續啊。
盧嵇是不敢想不敢說,眠眠大概就是死鴨子嘴硬了。
“一瞬間就像個褪了毛的雞,屁·眼都沒東西遮”這句話出自王小波的三十而立,那天看到,突然覺得很适合用來形容蘆花雞就用了一下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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