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睡着的時候無知無覺, 這一會兒卻覺得汗毛都要立起來了。

盧嵇僵了半天, 本來就想悄無聲息的從床上起來,心裏卻又轉念一想:……就這麽錯過這個好機會?

可江水眠絕對是那種睡眠淺,動一下就醒的人, 他要真敢做點什麽,怕是少不了一頓早安揍,還是沒好意思動手。就是他稍微貼近了她一點點,想嗅一下,這丫頭每每端坐在他視野裏, 或是傾身靠近, 他都感官上莫名覺得她被一股甜香環繞。

然而這種味道像是他自己想象出來的, 細細嗅了一下。

她壓根不是會用香膏香水的年紀, 光潔的脖頸上有一點細細絨毛, 她只有沐浴後用的護膚膏的那點香味。

如此真實。她真的就這樣躺在他身邊。

盧嵇忽然感覺有點不想起床。

當然, 不但要給小丫頭準備昨日承諾的紅燒肉, 他也要把圖紙拿到天津兵工廠讓他們試做。他廢了好大的力氣, 才從床上坐起來,一步一回頭的披着衣服走出門, 等關上了門,他才有點恍然。

其實他想要的就是每天都有這樣的早晨罷了。

只是盧老爺心裏觸動的都快化了, 捧着心口下樓心甘情願的一大早就擠進廚房。沒心沒肺的六姨太卻毫無感覺, 伸着懶腰坐在桌子邊,非要一大早就吃紅燒肉。

江水眠吃的滿嘴流油的時候,魯媽拿着一封信過來了。

魯媽:“太太, 老爺走之前說有件事兒托您辦,怕是一會兒晚了。”、江水眠有點好奇:“找我辦?什麽事兒?”

魯媽:“跟二小姐有關。”

徐朝雨本來行十,盧嵇把她接回家去之後,說她再不是徐家的小姐,而是盧府的二小姐,下人們就都跟着這麽叫了。

江水眠接過信來,竟然看到信封上發信的地址,是南開大學,她愣了一下,打開信往下看。

魯媽道:“二小姐雖然有時候說話做事幼稚了些,可那些年讀的書卻半點沒忘。她有時候也做些文章,老爺看了覺得不輸當年,就找人刊了這些文章。南開大學那邊便來了這封信,想請二小姐做客座講師。”

江水眠有點恍神:“三四年前也有大學請過朝雨姐姐吧,我記得是燕京大學。”

魯媽也有些傷感的笑了:“正是。當年燕京大學沒能去,近日卻是新建的私立南開大學來找的。今日,老爺就是想請太太送二小姐去大學一趟。二小姐這樣估計沒法講課,但南開大學寄來不知道多少封信件,也算是誠意與緣分。就算二小姐不能去授課,也該當面道謝才合适啊。”

江水眠點了點頭:“我懂了。”

她三四年前剛到盧家來的時候,就見到了徐朝雨。

那時候的她還不是現在呆呆傻傻的樣子。

江水眠到現在還記得那一天。大概是1919年六月八日前後。

她從栾老安頓給她和宋良閣的宅子出發,盧嵇接她去盧府住兩天,她離了宋良閣,頂着短發,穿着短褂上了車。

盧嵇上車問道:“我的信你都有收到了?”

江水眠心道:是你那些廢話連篇,連北京城內怎麽賣蘿蔔都要寫半張紙的信麽?

江水眠那時候剛見他,心裏也有點莫名其妙的緊張,只憋出一個字:“嗯。”

盧嵇如同一個網聊幾年終于面基的基友,竟也說不出什麽來,像是一個叔叔跟遠親家的小朋友想強行拉近距離:“唔,那你現在是不是跟他學的很會打了。”

江水眠想了想,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宋良閣那樣接受她的沒大沒小,便轉過頭來,輕輕笑道:“還好我就學了一些。”

盧嵇摸了摸鼻梁:“嗯……你最近不要老出門,要想去哪兒,我讓人開車送你。最近世道亂的很。”

江水眠:“是因為學生運動麽?我聽說‘六三’的時候,北京這邊政府抓了幾百人,鬧的事情很嚴重。”

那是1919年,五四的風剛剛刮遍中國。

盧嵇嘆氣:“這幾日天津也要鬧工人大罷工,所有人都很緊張。周梓玉都對他們捉學生的事情提出抗議,群情激奮,我只是希望別出大事。天津總商會昨日剛剛打電話到北京去……”他說到一半住了嘴。這是外頭都不知道的一件大事,竟這樣随意的就在江水眠面前說了出來。

他轉過頭去,江水眠歪頭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盧嵇自打北上這幾年,一直在防。防石園裏所謂的兄弟姐妹,防保定的大小軍官,防政界租界心懷鬼胎的衆人。但他卻不必防宋良閣,防江水眠。

這是真正的自家人。

盧嵇笑了笑:“他們想說要求北京政府表态,希望他們先懲辦賣國賊,保護學生,商量後再決定要不要罷工。但是今日召開公民大會,他們怕是不會允許天津總商會有這樣商量的态度。”

江水眠點頭:“那要跟師父說,買好米面在家裏備着。”

盧嵇笑:“不用。天津總商會會開放生活必需品的店鋪,他們都是老天津人,不會讓這裏陷入混亂。”

說着,盧嵇笑着拍了一下司機青年的肩膀,道:“小武,你從鏡裏瞧了半天了。這是我朋友家的孩子,不用多想,有話就說。孫叔從商會那邊回來了?”

小武開車也到了宅院門口,停下車回頭,低聲道:“是。我爹已經跟卞蔭昌談過了。他們确認十號開始罷工,已經将告示都貼罷,通知周邊居民了。他們承諾絕不擡高價格,如有發現商戶哄擡物價,嚴懲不貸。”

江水眠微微一愣。她也看報紙,知道卞蔭昌是聯合商會總會長,盧嵇派人去見他——那盧嵇現在到底是個什麽位置?她為什麽沒怎麽在報紙上見到過他的名字?

小武垂眼,又道:“卞會長已經提出號召。拒絕中國米糧出口日本,也拒絕日本貨品流通各大地區商會。如今各大商會都已經響應了。”他面露難色,盧嵇勾唇笑了笑:“是駐津日本領事的電話打到我辦公室裏去了?”

小武點頭:“是。他們想讓您聯系徐老。要求取締現在抵制日貨的行動。”

盧嵇笑出了聲:“這個時候,他們可真願意往槍口上撞。我知道,電話先幫我壓着,說我這兩日就有空去見船津辰一郎。鎖着消息,別讓徐老接到電話。阿眠,到家了,我們下車。”

他一身西裝,卻把江水眠裝衣服和書的陰丹士林藍布袋子拎在手上,幫她打開車門。

這裏是宮北大街不遠處的一處小樓,四周喬木高大茂盛,院落雖不大,卻把磚紅色的小洋樓巧妙的掩藏其中。這裏顯得有些小了,似乎配不上盧嵇的身份,他卻并不在意,進了門道:“我最近才回來多一些,以前老在保定。不過屋裏應該收拾的都挺好的。別嫌棄。你有什麽要的東西就跟魯媽說。”

江水眠遠遠看見一個穿着寬旗袍的得體的中年女子快步走過來,帶着銀镯子的手拿着快舊帕子,上來行禮,道:“老爺,朝雨來了。”

盧嵇皺眉:“怎麽了?是朝雨又跟姜觀吵架了?是不是姜觀動手了?你瞧着她臉上有傷麽?”

魯媽搖了搖頭:“沒有傷,可是眼睛都哭腫了。她不愛多話,也不愛出門,估計是沒辦法才來找您的。”

盧嵇大步往小樓內走,江水眠跟着他,推開一樓的大門進了客廳,就看見沙發上一個白皙的美人坐在沙發上。她穿着寬袖的褂襖裙,膚若凝脂,微微的肉感讓她看起來手仿若無骨的白玉。

她就像歐洲畫作裏羞澀豐腴的維納斯。

她轉過臉來,眼睛下卻紅腫着。卧蠶兜滿雨水,睫毛也未幹。膝上擺着一本薄書,是彙編彙校的人間詞話。她放下書站起身來,勉力笑了笑:“哥,我又要來叨擾你了。不打緊,我就坐會兒,借您幾本書就走了。”

盧嵇攬着江水眠道:“我正想給你打電話呢!我朋友家的孩子要來住了,我哪裏會照顧孩子,正好這孩子也要補習,我教教數學還行,讀書國學還是要你。我就想着叫你過來幫我應付幾天。”

盧嵇是在自家下人面前都會要面子裝老爺的人,居然對徐朝雨道:“求你了,我最近事情已經夠多了,實在一個人應付不來孩子。”

徐朝雨愣愣的,看見一頭亂草的江水眠,咬着嘴唇點了點頭。她微微躬身,對江水眠笑了笑:“他多大了呀。”

江水眠大概知道盧嵇是用她來留住這個受了委屈的妹妹的,她道:“快十四了。”

徐朝雨:“小我六七歲呢。”

盧嵇将江水眠按在沙發上,對徐朝雨笑道:“你也是個小丫頭呢。既然你來了,我就勉為其難下廚一回。晚上喝點小酒。藏了一瓶好酒給你。”

徐朝雨連忙擺手:“姜觀不讓我喝酒。”

盧嵇嗤笑:“在我這兒,他憑什麽管。你就是小李清照,喝了點酒就詩興大發,今日小酌兩杯,讓我也受一受藝術熏陶。”

他說罷就往後院走,徐朝雨連忙道:“你這就要下廚?我來幫忙。”

江水眠竟不知道盧嵇會做飯,她只點亮了吃相關的技能,對于做飯一竅不通,也跟着跑過去:“我也去。”

最終,一大一小兩個姑娘都沒能進廚房,就兩三個幫工進去了。盧嵇脫了西裝外套,穿着舊圍裙,在廚房外頭晾曬食物的小院擺了一張小桌,江水眠與徐朝雨拿了馬紮坐對桌。盧嵇從廚房拿了一盤糖栗子,一盤茶幹,從櫃子裏取了個青紫色變色釉的小酒杯放在徐朝雨面前。

她說着不喝不喝,當酒倒入杯盞,還是眼睛直了。

徐朝雨端起來,湊到唇邊,小小啜飲一口,眉頭肩膀都鎖起來,哈了一口氣,又一下舒展開,眼裏都跟有了光似的:“啊,真好。”

盧嵇看向江水眠,晃了晃酒壺:“你也嘗一點點?”

徐朝雨連忙伸手攔道:“不能帶壞小孩。”

盧嵇笑:“十四了,也不是小孩了。不過我只是開玩笑。茶幹好吃麽?我自己做的。”

江水眠那時候才知道,盧嵇不吸煙不喝酒,忙裏偷閑,人生兩大愛好,吃和玩槍。對于吃上頭花的功夫太多了,甚至偶爾有休息的時候,大半日都泡在廚房忙活。

盧嵇看她咬着圓形的褐色茶幹直點頭,笑道:“這個要拿豆渣裝在那種小包裏。以前用的蒲包,我現在都用醫院裏的醫用紗布了。紮緊排好,放鍋子裏,上頭再壓石頭,拿抽油,糖和冬菇老湯煮出來的。要煮好久,幸好有下人幫忙看着。”

江水眠哪裏想得到他有這等手藝,嚼着茶幹看着正在給自己穿套袖的盧嵇發呆。

雖然通信過很長時間,但江水眠實際跟他相處的時間,只有六七年前那幾天,他卻仍然把她當家裏人似的,不管規矩,沒什麽講究。盧嵇揉了揉她頭發,進廚房了。

這會子輪到小酌兩杯終于笑出來的徐朝雨,捏着栗子道:“栗子這玩意兒,自打進了紅樓夢,倒也身價漲起來了。我記得是第十九回,寶玉因李嬷嬷要發作,襲人岔開話說要吃風栗子。打那時候,風栗子竟成了雅物了。實際也不過是一籃栗子挂在屋檐下風幹了,好剝皮不易碎,且味道更甜罷了。”

江水眠瞧她連栗子都能引經據典一番,也忍不住笑了。

過了一會兒,聞着屋裏的香味,炸汆烤炖的聲音傳來,下人直接在廚房外頭的院子裏搬了一張稍大的桌子,盧嵇端着幾盤家常菜放在桌上。

一盤獅子頭,一道楊花蘿蔔絲拌海蜇,一份荠菜春卷。實在簡單了些。

都不是稀奇菜。可就單一道獅子頭,外頭機器絞的太碎,盧嵇要自己将豬肉肥瘦各半剁餡,再摻上剁碎的荸荠,用手團球,入油鍋炸出來後,炸到只有一層薄薄硬殼,立刻放進鍋內,用油鍋煎變色的焦糖和醬油、老湯一起混煮。

荠菜春卷的皮是自家做的。南方吃荠菜多,北京少有賣,盧嵇南下後才愛吃的。魯媽都要單獨去菜園子裏收來荠菜。

盧嵇又搬了個小火爐來,在院子裏的案板上現剖烏魚,分兩寸長小片,切一片金華火腿,夾在生魚之中,用竹簽穿上,遞給她們倆,說在火上烤到滴油,最适合喝酒,香的可以說是做夢都記着。

江水眠咬了一口,酥的恰到好處,她瞬間後悔了。她為什麽跟宋良閣說不要來盧府住!就宋良閣做飯那只是勉強吃不死人的水平,如今白婆又沒跟着北上,她回去估計就要天天出去吃外食了。

江水眠哼哼了一聲:“我……我不想走了。”

盧嵇笑:“要不你以為我今天折騰這麽半天做飯是為什麽。不就是為了跟肅卿争閨女麽?”

江水眠伸長腿,仰頭看月亮,笑道:“我才不是你閨女。你才比我大十歲,十一歲?”

盧嵇湊上來:“叫聲叔叔。你看叔叔都給你做了這麽多好吃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時間線暫時回到三四年前,往後都會兩邊時間穿插着寫。

朝雨姐姐跟大王熙鳳一樣,都是女配。也都是那個時代婚姻不幸的女人。

本文中食物做法多來自于汪曾祺的短篇。

卞蔭昌,天津商會會長,後為全國聯合商會會長,愛國人士。參與過老西開時事件,組織了五四運動期間的工人大罷工。後來1919年後因聯合全國抵制日貨和日産農産品,日本駐華公館還想方設法操縱商會選舉,想搞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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