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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眠沒想到他蹦出來這樣一句話, 倒是也有點心虛,轉頭就要上樓。盧嵇真以為被她讨厭了,連忙追上來兩層臺階。宋良閣也一驚,撐起身子,連拐杖都不要了,扶着樓梯就要往樓上蹦跶。畢竟要是讓江水眠撞見他坐在這兒, 他也不好解釋啊。

宋良閣就怕被她追上來, 忽然聽見江水眠腳步停一下, 轉過身去跟盧嵇道:“你不做讓我讨厭的事兒, 我就不讨厭你。”

盧嵇可謂相當委屈了:“那什麽事兒你讨厭啊。”

江水眠說不上來,她竟然變成胡攪蠻纏的人,道:“自己想去吧。”

盧嵇:“……”他怎麽想啊?都不說就讓他猜麽?

盧嵇只能點頭:“……好吧, 我知道了。”

江水眠心裏罵自己太過分,也有點拉不下臉, 轉身就往樓梯上走。走了沒幾步到拐角, 居然看見一把拐杖橫在樓梯上, 她連忙撿起來, 一擡頭看見宋良閣站在二樓樓梯口那裏,他神色淡淡道:“剛剛不小心松手,拐杖掉下去了, 我正想叫你幫我撿呢。”

江水眠哪裏想得到她耿直又寡言的爹也學着會撒謊了,連忙走上去把拐杖遞給他。宋良閣聽見江水眠剛剛說的那些渣言論,倒是心裏舒坦多了,道:“上來吧, 我想着過幾日就回去了,你要來收拾東西麽?”

江水眠走上來挽着他胳膊:“我沒什麽好收拾的啊,又沒幾件衣服。”

盧嵇站在樓梯下頭,聽見江水眠這樣說,心底有點恍惚了。他雖然知道江水眠遲早也是要走,但也真沒想到會這麽快。

宋良閣去醫院做檢查,醫生只是開了不少鎮痛的藥丸,說雖然恢複的還不錯,但不到拆了石膏還不知道會成什麽樣子。宋良閣在盧家把東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他和盧嵇兩個人都小心翼翼的觀察着江水眠的态度,不過江水眠卻毫不猶豫,執意要回蘇州去。

如果說本來她還可能考慮留在天津,但出了這樣的事情,她絕不可能放下宋良閣不管的。再加上還有個李颠跟着去了,誰知道他安的又是什麽心思。

宋良閣雖然知道江水眠是擔心他,但對這個結果,他還是相當滿意的。

盧嵇心裏卻難受了。

那邊派孫叔去買火車票了,從天津到上海并沒有直通的火車,一路上的鐵道可能分屬好幾家公司,也就要轉車幾次,有的時候還可能要在火車站過夜,回去大概也要三四天時間。

盧嵇也擺了個小小的家宴。不過跟之前的那些三人晚飯相比,也就多了幾道他親自下廚的菜,外加幾瓶酒。江水眠想嘗一點酒,兩個老男人連忙制止,連個酒杯都不給她,也就他們倆對着喝一喝。盧嵇也大概是年紀到了,飯桌上說起來的那些話題,越來越像個中年男人,不是憶往昔峥嵘歲月,就是說起來孩子長大了如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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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眠聽了不少關于盧峰的有趣的話題,盧嵇也說起自己以前在天津讀中學的時候的蠢事兒。那時候還是前清,慈禧剛去了沒多久,他還留着油光可鑒的小辮子,穿着馬褂去上一所算是有點西式教育的學堂,準備着以後去日本公派留學。

那時候的宋良閣也有份工作,他在天津的一個三層百貨商場當保安,不過這工作清閑,他還是能抽空回去在栾老手底下的武行裏教一教別人,或者去幫着走一下往河北或山東去的镖。

他們說起十幾年前來,倒是歷歷在目,對于從長大就在民國的江水眠來說,前清的事兒反而有點難以想象了。

盧嵇嘆氣道:“那時候我還沒心沒肺呢。就連我哥也沒心沒肺,光想着帶着娘走,也不知道走了之後我們倆都要幹些什麽。一轉眼,別說十二三年前了,我都以為六年前咱們在上海的那些事兒就都在去年前年呢,誰能料到啊……那時候這麽高一點點的眠眠,都長成要嫁人的大姑娘了……”

他這話本來就是感慨,宋良閣端着酒杯卻心裏一頓。

算起來……眠眠都十四了。

要是在前清,可能十二三就定親了。他一直把她養作心頭肉,卻從來沒想過以後江水眠大概也要嫁人,也要搬去別人家裏住,也要……

他都不敢往後想類似于四年之後眠眠要當媽之類的畫面。

當然盧嵇說完這話,心裏也是五味陳雜:

江水眠已經十四了,這樣一走,不知道是多久不能見。會不會宋良閣過兩年就給她訂了人家,會不會她轉頭就看上那家小帥哥,拽回來打滾撒潑要嫁給人家,宋良閣要是不同意,她還跟人家私奔了。

兩個老男人自己兀自地說起來她已經長大的話題。

然後又各自坐下來,開始憂傷。

江水眠瞥了他們倆一眼,吃了個馄饨,道:“想多了,我才不要嫁人。”

然而這句小丫頭都會說的孩子氣的話,完全沒有安慰到這兩個男人。盧嵇先嘆了一口氣,扶額道:“老了啊……”

江水眠:老個屁,你才二十五,宋良閣也才剛過三十,能不能別搞得跟中年危機似的!

卻沒想到宋良閣也放下酒杯跟着嘆了一口氣:“真想回到六年前。”她小時候多好玩多可愛啊,到哪兒都可以抱起來放在肩膀上,就算她心有不滿錘他咬他,也都跟撓癢癢似的。如今不但不能随便抱起來,她再動手打人也都是能出人命的了。

江水眠喝了兩口湯,受不了這個氛圍了:“得了,你們倆聊吧,我吃完了,我去看書了。”

她跑去樓底下看書,兩只腳很橫的搭在盧嵇辦公的桌子上,膝頭擺了一本懸疑偵探小說,看了半天那翻譯的劉·珍妮,呂·約翰辦案的故事,也覺得有點累了,打算上去找宋良閣。

到了小客廳外頭,才發現魯媽把壁爐給點上了,兩個人坐在壁爐旁邊的一邊下象棋一邊喝酒。

她就倚在門口看,兩個人都面朝壁爐背對着她。顯然他們倆喝的都不少,宋良閣低頭沉浸在棋盤裏,盧嵇癱坐在沙發上,小口喝着杯裏的洋酒,拿着桌子上的瓜子,一個個往火爐裏扔。

宋良閣也放棄了,一放酒杯:“我輸了還不行,我下象棋就沒贏過你。”

盧嵇點了點棋盤,得意一笑:“你就是太直來直去,太好猜了。耍點心眼你都瞧不出來。”

宋良閣也往沙發裏一倚,拐杖就靠着沙發,他從身後拽出抱枕放在腿上,道:“是,不比你從小心眼多。這次回天津,我們都沒能聚幾回啊。”

盧嵇擡擡酒杯:“都忙。”

宋良閣:“我就比較擔心眠眠的事,過幾年她就該上大學了。之前我也打談過,聽說金陵女子大學就不錯,她聰明,應該也考得上。你覺得怎麽樣?”

宋良閣是把盧嵇也當成長輩跟他讨論。

宋良閣:“而且我也想搬去上海。蘇州城裏傳統的人也多,我住在那裏,眠眠不嫁人的話,到時候肯定沒少有人指指點點。但是聽說上海的女孩兒二十多歲不嫁人的也不少,她上了大學,肯定沒幾個女大學生結婚了的,那個環境也會好。”

盧嵇沒聲了,宋良閣看了他半天,他才憋道:“這當然好了。”

宋良閣似乎也有點醉了,他擡起酒杯高聲道:“她要真是一輩子不願意嫁人,我也不逼她。你別覺得我這是自私,但我就是不可能看她遠嫁。現在嫁個人太危險了,你自己也懂,萬一那種結婚之前看着人模狗樣,結婚之後跟你爹似的,豈不是把她一輩子都坑了!”

江水眠心裏一暖,她還是難得見他這麽多話。

盧嵇卻滿臉躊躇,結巴道:“肅卿,我吧……覺得,呃,這件事也有點別的解決的辦法。”

爐火映紅了這倆人的臉,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酒精。她倒是知道宋良閣和盧嵇都不算特別能喝的人。

盧嵇擡起頭來:“我說了,你別生氣啊。”

宋良閣心道:只要你別說什麽讓眠眠留在天津,你接手當親爹之類的話,我就不生氣。

盧嵇慌得手裏杯子都在抖,他好幾次都想說“算了算了”,但話居然還到嘴邊了:“其實……你完全可以讓她以後嫁給,呃,更知根知底的人啊。她現在年紀小不懂事,說着什麽不嫁人,萬一以後她不想跟你過,想跟別人過了呢。你要是找個熟一點的,以後也可以經常去串門對吧,她要是受委屈了,也可以随時來找你——這不也挺好的麽。”

宋良閣也不知道是喝暈了,還是沒想到,他居然點頭同意,靠過去幾分道:“這話……倒也有道理。我怕她以後萬一想嫁人了,搞得就像是我很壞,攔着她不讓她嫁人似的——”

江水眠:……你們兩個人能不能別這樣談論我的問題了。我壓根沒想那麽遠。

盧嵇如同給中老年人推銷保健品的工作人員,一只手拍了一下宋良閣膝頭,前傾着身子道:“對啊!不過我覺得,如果你遇見特別靠譜的人,也可以考慮考慮。畢竟嫁了人,也算是有人護着她對不對。”

宋良閣點頭:“所以,你是說你在天津看見誰家小子特別好?不過你跟我說,我估計也看着都不順眼。你都認識的那些軍閥大佬家的,那都混賬;要不然什麽書香門第,人家家裏有管得嚴,她性子肯定不樂意。”

盧嵇磕磕絆絆,說了半天終于說到重點了:“那你覺得那種人又特別靠譜,家境好長得也不錯,思想西化肯定不老土,沒結婚以後肯定不會找小老婆的人——怎麽樣,能不能符合你要求?”

宋良閣擡眼,倒是顯露出一點期待的神色:“可以考慮啊……”

盧嵇挺了挺胸膛。

宋良閣沒反應過來。

江水眠遠遠的也愣了一下。

盧嵇:“……就在你眼前啊。”

江水眠:“……”

宋良閣呆住了,他甚至眨了眨眼沒太明白:“什麽意思?”

盧嵇緊張的舔了舔嘴唇:“我是說我不久挺符合條件的麽?我也潔身自好吧,也跟你熟吧,都、都知根知底的。而且我以後肯定也不會娶小老婆,肯定會對她特別好的啊。我這就是給你想個方案。”

江水眠也目瞪口呆:他……他瘋了吧!

但說是目瞪口呆,她更像是……有點慌了。江水眠承認自己确實有點受不住盧煥初這樣的撩,要真是有一天盧嵇跟別人結婚了,她心裏少不了一陣怒火中燒,甚至手撕了他也說不定。但現在,盧嵇這話的意思是說——他那些舉動,都不是無心之舉?

他其實就是個混賬大變态,也抱着喜歡她的心思?!

那他每天睡覺前親親她額頭,說一句晚安的時候,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有沒有可能在她怨念着真想啃他一口的時候,他也抱着同樣的想法?

宋良閣大概花了三秒鐘,才理解了盧嵇的意思。

敢情他把盧煥初當做另一個爹,跟他在這兒交流身為父母的苦處,他——卻說想要娶眠眠?

他說他要娶江水眠?!

宋良閣下一秒猛地抄起拐杖,擡手就朝盧嵇揮去!

盧嵇驚得連忙往後一縮,那拐杖打飛了他手裏的酒杯,連杯帶酒砸進火爐裏,燎起一陣火苗。宋良閣聲音冷的幾乎每個字都凍脆了砸在盧嵇臉上:“你再說一遍?我送她來你這兒暫住些日子,你卻跟我說你想娶她?!”

盧嵇連忙擺手:“不是!我什麽也沒幹啊,哎呀我不是那個意思啊!我只是覺得眠眠性子很可愛……我又不是混蛋!我就是覺得……她、她挺好的啊。你不是也在考慮她嫁人的事兒麽,我那天,我就也考慮了一下——心想嫁給誰我都不安心,你也不會安心。但是至少她在我這兒,你肯定能安心了吧!”

宋良閣差點要從沙發上站起來揍他,氣得臉色發白:“就你最不讓人安心!這種屁話你也敢亂說!你是失心瘋了吧!”

盧嵇覺得話都說出去了,也不能就這麽退縮,否則才顯得他不夠真誠,他硬着頭皮道:“我怎麽是失心瘋了,我就是深思熟慮的。你要是給她找人家,兩家也未必了解,她也未必跟對方相處過,到時候不也是不靠譜麽。至少她跟我認識很久,也相處很久了啊……我肯定好好待她。”

宋良閣不是詭辯的好手,遇見嘴上本事天花亂墜的盧嵇,他竟然也一時詞窮,道:“你今天沒聽見她說麽?她說她讨厭你!”

江水眠心道:……其實也沒那麽讨厭啦。

盧嵇呆了一下:“你怎麽知道她說了這個——不過,我就是表示我自己的态度啊。我既然說了,就不會随便改。反正我都這個年紀還沒結婚了,讓我等也行,等她以後長大了再說。我就想告訴你,我是很想娶她的。”

江水眠耳朵漲紅了,心道:這個混蛋要是早有這種想法,幹嘛藏到這時候,他直接去跟宋良閣說,豈不是找死麽?最、最起碼也可以跟她商量一下啊。

盧嵇一昂脖子,反倒有點大無畏精神,道:“我想等她長大,不論如何,我都很想娶她。當然,你這個做師父當爹的想一掌劈死我也無所謂,但我保準,能讓她一輩子都好好的。不過……她如果年紀大了些,心裏有屬意的人,或者讨厭我,這話就當我沒說過吧。”

江水眠怎麽都沒想到他說出這一番無異于表白的話來,她倚在門邊,忽然覺得火爐燃燒的太熱烈,連她的臉也染得發燙了。他這樣胡說八道的話,真是荒唐。

而另一邊,宋良閣讓他氣得胸口起伏,竟然一句話也反駁不出來,怒極反笑,人生難得一回罵了髒話:“去你媽的。”

盧嵇被罵了也不回嘴:“你也不用急,萬一眠眠真的讨厭我,我肯定不會去纏着她。而且反正你們也要回去,過三四年,等她再大一點,或者讀了大學以後,我再上門去提親。”

宋良閣怒極:“你想都別想,你邁進我們家門,我就剁了你的腳!盧煥初,我們不留了,明日早上我們就走!你想都別想,眠眠不會嫁人,更不會嫁給你!”

宋良閣收起拐杖,就要離開,江水眠連忙一縮身子,抱着那本書動如脫兔的竄上樓,一路小跑回了房間,跳到床上,臉朝下趴着。忽然覺得這樣太做作,又趕緊把書打開,放在一邊,手還搭在書上,裝作一副看累了睡着了的樣子。

不一會兒聽着宋良閣的腳步聲上樓,她臉上的熱度卻跟喝了酒似的,從胸口蒸上來。

說來,盧嵇除了有時候親親抱抱,倒也沒做過什麽變态行徑了。

只是他如果一直抱着這樣的想法,那他那些有些委屈的怕被她讨厭的反應,那些好像是沒心沒肺但只是想跟她熟稔的舉動,好像一下子都可以理解了。

甚至說,回憶起來都變得有點傻氣的可愛了。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大家理解為什麽開篇倆人那麽戲精了吧23333

蘆花雞是驚喜于她肯住到他家來,但又怕江水眠其實并不喜歡她。

江水眠是可勁裝純,給蘆花雞接觸她撩她的機會,就喜歡過蘆花雞能親口跟她說啊。

說好回時間線的,又晚了一章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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