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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總統聲音像是不知道灌了多少煙和酒, 沙啞道:“你要是想要總統玉玺, 我就會把槍口對準我脖子了。拿自殺來威脅你, 應該還是有用的。”

盧嵇往前走兩步, 忽然感覺江水眠抓着他胳膊的手緊了緊。

他低頭望去,江水眠瞳孔都縮起來了, 他心裏知道, 估計老黎後頭坐着的那個老頭不是好惹的。他伸手抱住她肩膀, 笑嘻嘻朝黎總統走過去,拿起了桌子上的酒瓶, 問道:“我跟我媳婦能坐一會兒吧。”

黎總統還仔細瞧了瞧江水眠,□□像是指尖的煙一樣揮了一下:“坐吧。我還沒見過你真把誰帶出來呢。看來是以前出來跟我們見面的時候,還知道在長輩面前壓着點天性啊。今日怕是徐金昆突然轟你過來的吧。”

江水眠想要坐在外側,這樣萬一那老頭有動作的時候,她可以迅速反應過來。盧嵇卻壓着她肩膀,讓她坐在靠裏的位置上。江水眠和他對了個眼神, 老老實實坐進去,面對着黎大總統。

盧嵇坐在沙發上,聞了聞酒瓶裏, 立刻從旁邊拿了個酒杯, 随便在身上蹭了蹭,倒了酒, 仰頭大口吞了,笑道:“老黎,你真是跑出來玩的, 拿着這種好酒。”

黎總統聞到盧嵇身上的酒味皺了皺眉,他也知道盧嵇并不是特別能喝,神情稍微松懈了幾分,道:“你讓人攔我也沒用,玉玺不在我身上。我給別人,讓他帶走了。”

盧嵇拿着酒杯,笑:“無所謂,你肯定知道在哪兒。就算是你讓人帶走了,要不然就是那人還拿着在北京等你,要不然就是你們約好在哪兒彙合。讓我來猜猜,聽說你身邊常帶的護衛就兩個,那你還能給誰?你的哪位夫人?我記得如夫人是最受你寵愛的,也是最愛你的——哎,別那個表情,我只不過是喜歡了解一下各位大人物家裏都是怎麽處理女人關系的。”

或許是他猜對了,黎總統繃緊了臉:“我不會說的。”

盧嵇笑起來:“不不,你會說的。現在已經事情已經挺簡單的了,老黎你說了,你就走呗,想再拉票再東山再起,這我們管不着了。但你要是不說,我立刻就讓人搬個馬桶上來,給你弄個簡易廁所。說是選舉一般都在六月末到七月,但真的想拖也有辦法,拖到九月十月沒有問題,您就在這兒住上三個月就是了。”

黎總統道:“你們就想出這種辦法?你們不敢殺我。”

盧嵇再給自己倒了點酒:“當然當然。我們不敢,但說句不好聽的話。您也不敢死。您不會想死在這樣一輛火車上。已經當了三回總統了,往後幹點什麽不行,至于拿死去跟徐金昆磕麽?再說了,您死了,或許徐金昆背上罵名,沒法自己當總統,但他就不能扶持別人麽?這都坐了五位總統了,有幾個傀儡總統,您也數的清楚。實在不行,他可以扶周梓玉就是了。周梓玉是權大了些,但他這個人死腦筋,他絕不會背叛徐金昆,您是知道的。”

江水眠擡頭打量着那老頭,他只半閉着眼睛歇着,江水眠看見那凳子旁邊靠着一根兩頭包金的細長棍子,就像是一根上課用的教鞭。

她移過眼,卻看着黎總統神色有點動搖了。

顯然盧嵇抓準了他的心裏。他起起伏伏三回,早已習慣了各種低谷。一直能抓住機會再上位,顯然是覺得命比一切都重要,只要有了命,他就還真的可以東山再起。

他如今在這兒豁了命,也不過是濺了徐金昆一身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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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黎總統顯然知道談判不能這樣露怯,他笑道:“徐金昆是多想自己當總統,這事兒都快人盡皆知了。他會讓別人接管這權利?他會讓本來就隐隐超過他的周梓玉去當這個總統?”

盧嵇大笑:“他當然不願,可不願的事兒多了。您這一死,給他身上濺的血,只要再來個傀儡總統當兩年,必定洗的一幹二淨。黎叔,以咱倆的關系,你就算在這兒給自己開了一槍,打的天靈蓋都飛了,我這個晚輩必定給您好好收屍,國葬在土工山。等再過兩年,徐金昆當上總統的時候,我一定帶壺酒,好叫您泉下有知。”

黎總統臉上氣得變了神色。他沒有兵沒有權,甚至內閣議會不知道多少人直接蔑視他,但他還總是有點本事的,在嘴上的功夫,他未必比盧嵇差太多。黎總統反而不急了,他拿過酒瓶也給自己倒了一點,又對江水眠晃了晃酒瓶:“這位太太喝不喝一點。”

江水眠想了想,也拿了個杯子,道:“就一點點。”

那遠遠坐着的老頭微微睜眼,瞧了一眼她塗着紅指甲油的纖細雙手,又閉上了眼睛。江水眠端着酒杯,另一只手在桌子底下卷起裙子,将短刀夾在手裏,手縮進一層層蕾絲的袖口裏。

黎總統道:“盧嵇啊,不是我說,你真的要摻和進來這些破事兒裏?聽說他開的那個俱樂部,你還去剪彩了?說句實在話,你就是不幫他,他動不了你。搞實業的,沒有幾個像你這樣無可替代的。就算手裏沒有兵,就算是徐金昆輸了,以後也是誰上位誰來求你,你慌什麽呢。”

盧嵇低頭笑了笑,昏黃的燈光映照在這兩個人臉上,車內緊緊拉着簾子,仿佛車外的那無數軍警都不在一般。他道:“我是倒不了,但産線會停,鐵廠會關,如果有誰把這些廠子當成搶奪的陣地,在那兒開槍,我花了不知道多少老臉求着買下來的機器會被打穿,我自己花錢送去外國讀書又回來的那些工程師會沒命。”

他嘆了一口氣:“徐金昆被人叫做大傻子,他自己脾氣也差,手底下人命不知道多少——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但他就一點,他把帶兵打仗當做一生的事業,他把軍工當做國家強大的命脈。這樣的人,我在北方找不出第二個了。”

黎總統:“這點我承認,我見過他帶兵,他有一套老派又有耐心的帶兵辦法,你當年給他帶兵,又引入了好多歐洲戰場的新式打法。我就知道如果他動手打仗,估計張家父子和南派一起出手,打的血流成河,都未必贏得了他。”

盧嵇聳了聳肩膀:“且不說他打仗如何,你知道咱們華北軍隊的配槍率麽?你知道我們買一支槍,比其他國家購槍貴了幾倍麽?你知道這些年倉庫裏堆了多少他們賣給我們的廢銅爛鐵麽。手底下從天津到漢陽這七八座大大小小的工廠,多運轉一天,就有好幾百人在槍林彈雨裏是能拿着槍給人打的,而不是拿着鐵鍬沖上去被轟爛的。”

黎大總統手底下轉了轉杯子:“那這些事情又有什麽辦法,你多生産一支槍,就是另外有一個中國人被打死。你還是殺人兵器的生産者。”

江水眠心裏一顫,她忍不住轉頭看向盧嵇。但盧嵇卻像是曾經無數次為這個質問痛苦過,卻最後發現走不出痛苦,幹脆想開了。

盧嵇笑:“您可別想讓我愧疚,這種全人類的自責可別想讓我背。我若是有能力讓中國不打仗那倒也行,不過在我看來,徐金昆再發展幾年,還是有可能統一華北的。就算不跟南派開戰,至少可以讓北邊再沒有戰亂的。”

老黎搖頭:“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這麽簡單,氣運不是這麽簡單就能預測的。如果他徐金昆沒那麽順利,真的要在華北大殺四方,你要記得,他手底下的那些強兵每打出的一顆子彈,都有你的功勞。”

盧嵇似乎并不會被他的話傷了心,或許他本身就曾經上過戰場,為自己的行為愧疚的夠多了,這會兒心口上結了一層血痂,阻擋着四周的暗箭,讓他一門心思為了自己的目的努力。

江水眠聽了這話,心底卻忽然不平衡起來,她惱火的将杯子往桌案上一摔:”放屁!那英美賣槍給你們,殺人的時候怎麽不讓英美也背這個責任。是不是引進槍的洋行,運槍來的貨船,那些産線工人的家庭,都要來分擔這些人命的責任。而你這個抱着玉玺不肯撒手,天天想着自己要東山再起再當總統的卻可以撇清責任,那些要争地盤的卻可以抱着美人天天坐着當土皇帝的夢!你的責任可比他大太多了,你還當過三屆總統,也他媽沒見着你帶來愛與和平!如果誰都不想承擔那千萬條人命,那就去怪老天爺!也怪不着他!“那黎大總統看着江水眠在一旁乖乖坐着,忽然張口怒罵,他也一下子被震懵了:“呃……我不是……這個意思……”

江水眠擡起手指:“你他媽就是這個意思!你們就是不怪開槍的,不怪下命令的,也不怪帶兵打仗的,就怪他這個生産槍的!都一幫懦夫!”

盧嵇轉過臉來,萬沒想到江水眠替他說話,這句句話都到心窩子裏了,他覺得自己真能紅了眼眶,仿佛為了掩飾情緒似的,他做出誇張的滿臉感動,眼裏都跟落着星星似的,一邊摸她後背順毛,一邊誇張的吸了一下鼻子,道:“眠眠,在外人眼前你還是會替我說話的,你也不只是光怼我啊——好感動!”

江水眠心裏氣的要死,竟然就讓他這個誇張的但估計也有幾分真心的感動表情,給逗笑了。她擺了擺手,不說話了。

黎大總統也陷入了沉默,半晌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确實,怎麽都扯不上他。華北的人,其實沒有幾個不敬重盧煥初的,就是因為知道他辦廠多麽不容易,所以才不希望他最後摻和這些事,落得個不好的下場。我們這些人,聽說過張之洞當年辦廠,上下借錢,左右逢源,鬧出一堆笑話和毛病的過程。那時候還有個統一的朝廷,算是有規矩,他如今辦廠,也不比當年輕松啊。”

盧嵇沒說什麽,黎大總統拿了根雪茄出來遞給他,他擺了擺手,拿出來打火機,替黎大總統點上煙,這才道:“話……也不要繞那麽遠了。您交出來吧。要是真的在和夫人那兒,我保證不會傷到她。”

黎大總統深深吸了一口煙,道:“我覺得還有個法子。”

此言一出,在場四個人都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麽了。

他話音剛落,江水眠看見他的手肘從桌子邊微微擡起來,就已經能預測到他的動作。她猛地一擡腳,先是在桌子底下猛地踹了黎大總統一腳。她這一腳仿佛一個信號,就在黎大總統痛的彎腰,他手裏的雪茄掉在了桌子上,那煙頭的灰色煙灰跌碎,一縷濃厚的青煙朝上升起來的時候,江水眠和盧嵇同時站起身來。

她一伸手,撲過去,抓住了黎大總統的手臂,将他手臂擡起來。

他似乎沒想到對面那個花枝招展的姨太太還是個會武的,受驚一按扳機,那槍口朝着車頂開了一槍!幾乎同時,車裏又響了一聲槍響,顯然源于盧嵇那邊,她來不及去看他。江水眠連忙先去盤住黎總統的手,扣住他無名指和小指反向一掰,小指連着整個手的動作,那槍自然而然脫手,她一伸手接住,一條胳膊扣住他脖子,另一只手擡槍對準那老頭。

這個境況是兩邊一模一樣的。

那老頭手裏的棍子橫在盧嵇頸前,他一只手奪過盧嵇的槍拿在手上,對準的卻不是江水眠,而是盧嵇的頭頂。

那老頭甚至沒有離開那個高凳子,而是在盧嵇開槍的時候,擡棍擊中他小腿,打的他腿軟之後把他拽過去的。

江水眠一臉嫌棄:“你看看,你還要讓我救你麽?”

盧嵇被拽到老頭身前,也很無奈:“我以為我肯定能打中的,這老頭躲得太快了。你說的真沒錯,兩三米之內,槍對上會武的,不一定誰輸誰贏。”

那老頭微微睜開眼來,看向盧嵇:“是他心軟了。他打我肩膀我肯定能躲開,要是打我腦袋,我脖子反應沒有那麽快,就怕是躲不開了。”

盧嵇被他脅迫住,站也站不直。

江水眠笑道:“你知道我為什麽坐在這兒麽,就是考慮到如果他坐在裏頭未必能奪得了黎大總統的槍,而我跟你杠上了,誰輸誰贏也沒好處。現在咱倆這手裏都捏着人命了,你看怎麽辦。不過我的建議就是,你們黎大總統,并不想讓盧五爺死,也不想背上他的人命。”

一下子,剛剛兩個談判的人反而失去了話語權,變成了江水眠和那老頭的對話。

那老頭道:“你是宋良閣的徒弟?”

江水眠愣了一下:“你認識我?”

老頭道:“早幾年前,小栾向我上門道歉過。他說他的徒弟收了個女徒弟,這算是我這一支有了個女徒弟,就是背叛了師門。他怕是這事兒從別人口中傳到我耳朵裏來,于是先上門請罪。宋良閣小時候,我教過他一點,他在北京也住過兩年。”

江水眠聽見栾老在他口中居然變成了小栾,她想了想,忽然道:“您是存異先生?!見過……呃師爺的師父該怎麽叫。”

盧嵇一聽,居然還是熟人,槍口抵在他太陽穴上,他還有心情插科打诨:“眠眠,原來是你長輩,快快,介紹一下我——”

李存異笑道:“那時候我問過小栾,說宋良閣收的那小徒弟武功如何。他說已經不太像形意了,但還有形意的神髓在。是小輩中無人能敵的會打,有點窺破招式內在的意思。不過,像她師父一樣手狠,脾氣犟。”

作者有話要說: 江水眠遇上太爺爺了。順便可以找太爺爺告狀23333.

往後盧嵇的政治線可能會寫比較多,大概就是他想要力挽狂瀾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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