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何處是歸宿(中)
第十二章 何處是歸宿(中)
我借口退到外面,對着公用洗手池前的鏡子發呆,還好我是素顏,可以洗把臉清醒一下。我彎下腰,手伸出沒有出水,就轉動水龍頭旁邊的開關,依舊不起作用。對面出來一個男的,邊洗手邊對我說,“這個不是轉的,你往外掰一下就出水了。”
我一臉驚愕的站在原地,就差鞠躬向他道謝,可是,當他走遠,我聽見她的女朋友用極為嫌惡的語氣說,“理他幹嘛?”
我耳鳴了,眼睛也失焦了,聽不見他們又說了什麽,只從鏡子裏看見兩個模糊的背影越走越遠。等到寧靜和遲冰冰有說有笑的出來時,我兩眼發直的瞪着鏡子發呆。我一定是靈魂出竅了,根本沒有水,我還把手伸出去那麽長時間。
寧靜推我一把,說,“發什麽呆呢。”
我趕緊恢複正常,牽強的一笑,說,“沒事。”
“我就說嘛,花這麽多錢來消遣,怎麽可能還不高興。”她說,“對了,一會兒問你個事。”
我沒理由,更沒資格難過,就憑價目表上那些能夠吓死人的數字,在他們看來,我就應該為之滿足,甚至雀躍。腦海裏忽然浮現出張偉小情人的臉,想起那晚陪她一起吃飯的場景,她快樂嗎?
我們明明有了那麽多的錢,可卻換不來那麽小的快樂。很多個瞬間,我都想放棄對金錢的渴望,因為它在愛恨面前實在太過無力。它只能裝滿口袋,不能充實空虛的心靈,能買到的也無非是自以為是的快樂。
我們活得好累好累,就好像山竹一樣,只讓別人看到自己堅硬的殼,而隐藏起潰爛的一顆心。
“你跟韓唯一到底怎麽回事?”差不多收拾妥當,她開口問我,這個問題在我預料之中,但難以回答。
“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我回答。
“你什麽時候喜歡上他的?”
“從他找到工作以後吧。”說完,我愣了一下,想起漆凄的話,不禁開始反省自己。如果不是因為他能給予我的物質條件,為何我早不喜歡完不喜歡,偏偏在他一切都穩定後才喜歡,這個卑鄙的念頭令我不安。
“你确定不是自己沒得選了?”
我不懂,“什麽意思?”
“這麽跟你說吧,你覺得跟咱們同齡的已經結婚的人,他們找到的就一定是自己的真愛嗎?”寧靜反問我,“會不會剛好只是一個契機而已,以前上學那會兒,再愛的死去活來也不能讓家長知道,現在恨不得認識幾天的人都可以回家見家長。所以,我一定也不驚訝,你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可是……”我遲疑了一下,“我們并不合适,早晚我都會成為他的拖累。”
“你怎麽那麽肯定。”
于是,我再不願意舊事重提,也還是要再為她講述一遍……
那天我正在家玩電腦,接到他打來的電話,他問,“幹嘛呢?”
“玩電腦呀。”我回答。
“沒出去玩呀。”他繼續問。
“出去?”我歪頭看了一眼挂歷,才知道今天是情人節。
在這一天,單身并不可怕,最可怕的自己所愛的人不是單身,才是最大的煎熬。我知道他的意圖,“查崗啊”三個字剛要脫口而出,他就察覺到了,“我可沒有別的意思啊,就是好久感覺好久沒問候你了,改天有空出來坐坐?”
韓唯一的确不太看重節日,還有一次在愚人節跑到我家門口的飯館吃飯,打電話叫我過去,我偏不信,讓他又發照片又定位,才相信是真的。他覺得生日都是三百六十五天裏最普通的一天,只有我還傻傻認為一年之中總有一天可以為一個人唱那首《唯一》。
就在我們吃飯的時候,他正是想我辭行,“我可能馬上就要去外地工作了,可能要去很久,也說不好什麽時候回來。”
“什麽工作?”我問。
“我爸給我找的。”他喝了一口咖啡,繼續說,“先讓我跟着他一個朋友跑活兒,等混出點摸樣來了,再自己單幹。”
我配合着點頭,“不錯,你爸給你找的工作肯定是又清閑又多金。”
“那可不一定。”他笑着說,“我就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來,走之前趕緊過來跟你吃頓飯。”
“去哪兒呀?”
“寧波。”
“哦。”我漫不經心的答着,手底下擺弄了幾下手機,把寧波的天氣預報加了進去,“你爸幹嘛不讓你子承父業?”
“我打個比方,如果為了下一代你會去搶銀行,但是你會讓下一代去搶銀行嗎?”
“你爸到底是幹什麽的?”
“噓。”他把食指抵在嘴邊。
結果,寧波的天氣預報根本沒用上。他只在人家公司總部待了幾天就适應不了,并且諸多不滿,把人家炒鱿魚了。沒過幾天,他又跑去一家傳媒公司上班了,還買了新的跑車當坐騎,就跟應屆畢業大學生找到第一份工作要買身西服一樣。
如果他沒留下來,也就不會認識杜悅,也就不會有之後一系列悲劇的發生,可誰又能說得準會不會發生其它悲劇呢。
剛入職的幾天,他還在網上跟我各種抱怨,說有空一定要出來聊聊,讓他吐槽一下單位的無良領導。後來,他就越來越忙,第一次因為忙的焦頭爛額而漏接了我的電話,打回來的時候正往車庫走,“你下午打電話早我來着?”
“是啊,你忙呢嗎?”
“特別忙,一會兒還得出去,弄不好晚上還得加班。”他唉聲嘆氣的說,“你什麽事,趕緊說。”
我心裏的失落感油然而生,好像我不是他的朋友,只是一個急需要解決掉的麻煩,“沒事,要不你先忙吧,回頭我再打給你。”
我沒有聽到任何回話,電話就挂斷了。他的手機不是沒電了,因為五分鐘之後,他還發了一條微博,圈了一大堆美女,不包括我。
這些年來,我們認識了更多的人,生活不再只剩下彼此。而生活本來就是這樣,有人忽然闖入,有人匆匆離開,我們從來不能預料和阻止,只能不斷的在得與失之間彷徨。或許我的憂傷,你從來都不懂……
杜悅跟他就是因為旅游認識的。他們經常去在微博上曬出自己去游玩的照片,然後再圈對方,或者幹脆約在一起出去玩。一來二去,他們自然而然就熟識了,成為男女朋友不是問題,主要就看誰先開口。
杜悅很适合韓唯一,他們有共同的愛好,起碼不會産生分歧。我卻不行,經歷過滿屋飛蛾的折磨,已經不自覺的對大自然産生了抗拒。如同我聽見刺耳的聲音,或是有人近乎瘋狂的叫喊,一定會馬上靠住最近的一堵牆,因為媽媽說過,身後有黑影。
韓唯一總是不能理解我的恐懼,他說,鬼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心。
人心總有黑暗的一面,每個人都一樣。我最邪惡的一次,明明知道他女朋友查崗很嚴,還利用他對朋友的仗義,在他們視頻聊天的時候打電話過去,請求他去醫院接我,唯獨沒告訴他,看見杜悅橫跨馬路的晚上,我也在馬路上吹了一夜的風,才會重感冒去醫院輸液。
他編了一個謊,跟我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話,“大姨啊,我現在走不開呀,啊?您怎麽到醫院去了,我這就過去接您。”
我剛輸完液,一條胳膊僵直的伸着,冰涼冰涼的,另一只手握着電話。在等他來的這段時間裏,我都在想一個問題,是不是對就愛越狠對新歡就會越好?也許他對我的好依舊如初,只是我已經逐漸習慣,或我開始對他有所奢求,才會永遠無法滿足。
對面街的飾品店用劣質音響放着神曲《愛情買賣》,當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開,現在又要用真愛把我哄回來,愛情不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賣。
粗糙的歌唱出了最細膩的情,感情就是這麽回事,當初不愛就想把一切都甩開,現在真心愛了,又想讓一切感覺都回來,錯過的感情怎麽可能說回來就回來。
韓唯一很快趕到了,他的車裏永遠留有我的座位,口袋裏永遠有給我準備的糖,可我就像喜歡這電視劇裏的男主角一樣,他在另一個背景完全相同的世界讓我相信真愛的存在,卻始終走不出來。
雖然他穿了長袖,還是可以猜到,他已經不戴我送他的那塊手表了,是不是也這預示着我的時代過去了?當初我想送能讓他一直帶在身上的物品。可是,那個表除了記住了流逝的時間,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們離過于越來越遠,很難再回來。
副駕駛的座位上方多了一副墨鏡,後座上放着為我準備的巧克力,它一直都在,難保不會過期。
“哪裏不舒服?怎麽突然跑到醫院來了?”他忽然開口說話,把我拉回到現實中。
“就是忽然暈過去了,就被送到醫院了。”
正趕上等待紅綠的燈,他側過頭來看我,“你身體不适一直都不太好嗎?什麽時候才能學會照顧自己?”
他知道我營養不良,知道我高中時得了一場大病,是不是他也知道自己再也不是我堅強的後盾,才希望我可以自己堅強。
他又說,“你說你這樣的身體,以後的老公說要帶你去趟馬爾代夫,你不成……”
“不是還有你嗎。”我是試探着說。
“我?”他敏感的反應,就已經給了我答案。
我輕笑一聲,接上自己的上半句話,“不還是有你在鍛煉我學會堅強嗎,你不會以為我是要說還有你照顧我吧?”
“沒……沒有。”頓時,他也變得很尴尬。
我也曾在父親看一檔的相親節目時,做過同樣愚蠢的事,父親明明是嫉妒電視裏的男人,“你看看他到底哪裏好?這麽多人都選他。”
我撇了撇嘴,“你不喜歡韓唯一吧?”
“不喜歡,不喜歡。”他回答的果斷且決然。
我從來去問別人答案,只從我的試探裏,找到想要的答案。一直以來,我都不明白自己再怕什麽。
此時,我已知道答案,便可以把早就準備好的話說出來,“你不喜歡,那還那麽多人喜歡呢。一個人的存在,不可能照顧得了所有人的眼光。”
所以,現在的韓唯一不喜歡曾經粱以夢,明天的杜悅不留戀就今天的韓唯一。
他們分手了,沒人知道那個曾說過湊合也要過的韓唯一因為什麽理由就放棄了堅持,也許不需要任何,只是曾經的一個又一個決定,鑄就了這個結果。
“再後來就是他約咱倆吃飯那次了,剩下的事你都知道了。”終于講完了,我舒了一口氣。
寧靜不知道已經抽了多少根煙,遲冰冰一直安靜的聽着,“她知道,可我不知道呀。”
“嗨,別提那次多郁悶了。”寧默翻了個白眼說,“韓唯一叫我出去吃飯,說是要陪個大老板的兒子吃飯,叫了一大幫人,還蒙我說要是我不去了,粱以夢也不去了。結果我來了一問,他跟粱以夢用的也是這套。”
“騙來那麽多人,可主角沒來。”我掃興的插話,“點了一大桌子菜,沒吃幾口就全扔那兒來了,真夠浪費的。最可氣的是我以為坐我旁邊的男的就是他請來的朋友,他一直敬我酒,我就使勁喝,後來還是我問,韓唯一才告訴我那是他同學。”
“哦,對,那天我們先走了,你跟韓唯一一起走的。”寧靜邪惡了一笑,“剛子那話怎麽說來着,我們算自家兄弟,你算自己人。”
“你們走了以後,也不知道從哪兒刮來一陣風,他就問我冷我,要把外衣脫下來給我穿。我明明不冷,卻還是讓他把衣服脫下來給我了,就好像我們真的是一起回家一樣。”
寧靜吐了一口煙,“你變了。”
“那天半路上,他接到家裏的電話,他奶奶病了,讓他盡快趕回家。當時已經淩晨一點多了,我就讓他把我扔在了空無一人的馬路上,走了沒兩步,就看見剛小便完從草叢出來的男人,好像還喝多了,我就抱起包使勁跑,心裏害怕的要命。這就是我能為他所做的一切,卻對他沒有任何幫助。”
“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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