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章

第 46 章

阿貝多又問過一些細節類的問題，你一一答了，答得嚴謹又規範。你的話将“你擁有重生能力且能夠預見未來”這一論題印證得更像真命題，可阿貝多卻少見地在接近真相的時候情緒不佳。

他無疑是最為理性的鑽研者，在各個方面。無論是煉金術、畫技、與人為善又能保留精力的訣竅，還是抉擇方面的東西。

他明白哪怕不協助你，單替你保守秘密的代價也足夠大，所以更需要慎重思考是否該為此冒險。

風險太大，或許明哲保身才是明智的做法。阿貝多本該當即拒絕，可話要出口，他卻不由想到蒙德、想到騎士團、想到可莉、想到砂糖和蒂瑪烏斯、想到衆多即便身處雪山也能讓他感到溫暖的地方。随後他又想起了一些刺骨又鋒利的事物——他想到他的老師，以及他逝去的故國。

「坎瑞亞。」他又在心中重複了這三個字，這烙印一樣的字符貫穿了他的前半生以及極大概率被注定的未來。

他敏銳地意識到，你刻意用坎瑞亞語跟他對話，未嘗沒有存別的心思。

——坎瑞亞已成殘垣，蒙德的結局尚有可能改變，不要二度踏入故鄉覆滅的洪流。

他得承認你這手感情牌打得精準有效，切實地左右到了他的判斷。

這樣想着的阿貝多不由又在那個盒子上輕敲了一下。這潘多拉魔盒一樣的東西實在是——不。他很快止住了思緒。這不是重點。實際上你本身的危險性遠比這東西大得多，他更該關注握着這武器的人而不是這柄利刃。

阿貝多看向你，臉上的神情平靜淡然，看不出任何動搖。

你們對視良久，你似乎聽到他的輕嘆，那嘆息聲像是殘雪從雪山薄荷上被風掃落下來，無聲又細微，但又好像根本沒有這聲嘆息。

他最終沒有向你做出任何保證。

你和阿貝多走出基地的時候氛圍有些沉寂。

盡管你們仍在有一搭沒一搭地互相提出一些無關大雅的問題，再以巧妙又莫名嚴謹的角度來回答對方，但比起來時無風的晴空，現在的氣氛更像凝滞不散的陰雲。

雨滴欲落不落，讓人無法預知下一秒雲層的變化，或許會天晴，或許會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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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他沒有向你做出任何保證——但也沒有拒絕。

……

實驗室中，班尼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不遠處一只不小心闖進來的紅狐貍正警惕地跟他對望，重心很明顯地放在後腿上，方便轉身就逃。

看這只狐貍火紅的毛色就知道它不适合在白茫茫的雪山生存。大概是整日東躲西藏難以覓食，它很瘦，于是顯得那雙金色的眼睛愈發水潤。

班尼特想找到些什麽喂喂它，可是以他的倒黴程度自然沒可能出現“想喂狐貍時正好在口袋裏翻出火腿或是肉幹”的美好巧合。

他回望了一下四周，猜測或許某個櫃子裏就存放着食物。

但阿貝多的實驗室他并不熟悉，且不經主人允許到處亂翻着實失禮，真要把什麽重要的東西弄壞了，他該如何向信任他的阿貝多賠罪。

班尼特一手緊握着阿貝多交付他的神之眼，另一手執着地在衣服上的各處口袋繼續翻找。這時他想起自己背包裏似乎帶了面包，于是翻找的手停在半空。

擔心打開背包的響動會吓跑這個驚懼的小生靈，他動作緩了又緩。

它看起來餓了很久，所以才抱着一絲希望跑到人類住所乞食，一邊顫巍巍地往後退，一邊又放緩步子緊盯着班尼特的手，企盼朝它扔來的不是武器而是食物。

班尼特很少為自己的厄運傷春悲秋，但他到底是個少年。看着這只狐貍，他想，它和自己一樣倒黴。它紅得像火卻生活在雪山裏，正如他出門就遇到落石還向往冒險。

但他年幼時有老爹們的幫助，受傷時西風教堂裏為他治療的修女姐姐從不跟他索要報酬，甚至他現在有了屬于自己的冒險團——團員有旅行者、有派蒙、還有你。

而今天，他還經歷了一次無比順利的冒險，沒有被淋濕、沒有摔傷，一塵不染得簡直像做夢一樣。

所以，他的運氣其實很好呀。

而現在這只狐貍遇到了他，他的背包又剛好有面包可以分給它——嘿嘿，大家的運氣都沒那麽差，不是嗎

——是啊，大家的運氣都沒那麽差。

雪山最頂端的岚光同時映出太陽的暖金與山間的冰白，冷風吹來的時候将散逸的紗霧直接蒙在太陽上。

寒天之釘就矗立在天空與雪山之間，那藍色被天光得晶瑩又森寒，冷到飛過的鳥兒都不敢在上面稍微歇腳。

你和班尼特告別阿貝多後就一同來到了雪山最頂。班尼特一邊感慨風光景色，一邊跟你說起他剛才遇到紅狐貍的事，那只狐貍得到面包後就叼着跑走了，不知道之後能不能順利找到食物。

你不假思索地回答一定能。

——可為什麽能，他沒繼續問，你也就沒有回答。

……

晨曦酒莊一樓會客廳。

愛德琳端了咖啡分別放在對坐的兩人面前。凱亞彎着眸謝過她，得到了一句帶笑的“樂意為凱亞少爺服務。”

這句話讓他心情愉快，不過沒讓他改掉挑食的習慣。

凱亞當着迪盧克的面從桌上的甜點盤裏撥開那些“一看就很甜不知滿足了誰品味的奶油餅幹”，勉強從底下翻出一塊黑巧克力，毫不客氣地丢進自己嘴裏。

……好膩。

怎麽黑巧克力也這麽甜——到底放了多少糖！

“……”

凱亞的嫌棄溢于言表，盡管沒說出口，但對方的眼神和猛灌咖啡的動作讓迪盧克感覺有被冒犯。他深吸一口氣，逐客的念頭已經抑制不住，“你今天就是來評判酒莊的甜點的”

凱亞眨眨眼，“我奉自己的好奇心之命來調研晨曦酒莊的葡萄收成——你這兒葡萄的含糖量真高啊。”

又被對方拿話諷刺了一遍，迪盧克露出冷笑，“不勞費心，今年的葡萄汁也會大賣。”

“……”

這句成功噎得對方沒再說話。

凱亞一邊思考發明葡萄汁的人到底是怎麽想的，一邊往後仰了仰靠在椅背上。他稍微端正了些姿勢，心道果然沒法理解。

“……危險性很高，我不建議你去。”想着想着，凱亞忽然前言不搭後語地冒出這句話。

“不建議什麽賣葡萄汁”

“……”

這人報複心挺強。凱亞無語地朝他看過去，“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

迪盧克“嗯”了聲，沒再跟他怼下去。他當然知道凱亞話裏的意思，三天後某個盛大酒會的主人向他提前發出了邀請函，凱亞今天過來大概是勸阻他的。

迪盧克目光緩慢又鋒銳地環顧了一圈大廳周圍，确認沒有談話遭到洩密的可能性後才回答他，“我有些事情需要在那邊詳細調查。”

這話是仍舊要去的意思。

“你應該得到了消息，愚人衆在前段時間得到了一種能幾倍增幅邪眼的裝置。”

凱亞早在進來之前就檢查過這裏的安全性。別看酒莊的女仆看上去人畜無害，武力值和偵察能力都遠非尋常人所及。

又有愛德琳從旁，他說話時并無太大顧忌，“那個酒會魚龍混雜，不排除使用這種裝置的愚人衆成員大肆出現。”

不提暗夜英雄這個身份，單是明面上的酒莊老板，迪盧克就沒少攪黃愚人衆的生意，被對方逮住機會實施報複也不是沒可能。

酒會的舉辦地點在城外，迪盧克并不熟悉那裏的地形，況且他們現在并不了解愚人衆的力量發展到哪一步了。敵我不明的情況下——

“邀請我的人是北大陸情報網高層。”

迪盧克沒有刻意隐瞞，“自他經手出去的情報都是重要信息，我需要知道他是否已經反水。”

這是迪盧克赴會的主要目的，他懷疑情報網高層中出現叛徒，這對仰仗情報工作的人簡直帶來毀滅性的影響，絕不能坐視不理。

“況且、”迪盧克又道，“我必須親自試過那個裝置的力量。”

倘若使用了這種裝置的愚人衆已經能威脅到他這種實力的人，那他就更沒理由躲在這裏。這樣下去七國實力失衡，至冬遲早對蒙德下手。

“跟你有同樣想法的人不止一個，為什麽不先讓別人試試水”

說完這話見迪盧克并不贊同，凱亞想，看來勸不動。于是他苦惱道，“我沒辦法跟你去。”

“不需要。”

沒在意他的冷淡，凱亞摸着下巴想到什麽，他道，“所以——不如你去問一下那位情報商小姐，說不定她有什麽好主意或者……”

“或者”

“你想個辦法帶她一起去。”

“……”迪盧克簡直不知道凱亞在想什麽，“她之前受的傷都還沒好。”

“我倒是覺得挺精神的。”凱亞即答，“而拜她所賜，我的心靈倒是深深地受傷了。”

“難道不是你先去招惹她的”迪盧克對凱亞這幾天腳不沾地連酒館都沒去的情況了解一些。

“這可真是冤枉，天知道我只是去關心一下少年少女的身體健康！”

“……”迪盧克無語地想，那幾箱進口藏酒不知進了誰的屋子。

“試試問她吧，或許有收獲呢。”凱亞提出建議，“還是說——”他垂眸，修長的睫羽稍微遮住了瞳中的神色，“你會在意指南針有沒有戰鬥力嗎？”

“……她是人，不是工具，凱亞。”

“好吧，原諒我的失言，迪盧克老爺。”凱亞拍了下手，忽然起身，“感謝招待，愛德琳，咖啡很好喝。不，不是吵架，我只是想起還有重要文書沒有彙報琴團長——你知道的，騎士團缺人手所以總是很忙。”

迪盧克也站起來，他開了口卻罕見地沒調侃騎士團，“凱亞……”他似乎想說什麽但還是沒能開口，最後只是道了謝，“我會考慮這個建議，但得看她的意見。”

凱亞不甚在意地聳聳肩，“随便你，你非要去我也沒辦法。”他跨出大門，“祝你順利。”

迪盧克待人向來真摯，輕易就能将對方視作同伴，然後站在對方的角度首先為別人考慮問題。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大抵是沒怎麽變的。

凱亞對此不置可否，心想這大概是萊艮芬德家的家風。

但迪盧克能這樣做，凱亞卻不能。

——連自己都能當成工具的人，談何以真心對待一位同樣渾身是秘密與危險的同類。

戒備、提防、利用、欺騙。凱亞前半生的主旋律就在于此，他無意改變也無法改變，至于後半生——倘若有後半生的話……

那大致也不屬于他自己。

——沒必要信任別人來贏得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