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三十二顆梨

第三十二顆梨

黎夢妧沒喝成酒。

翌日清晨，還是被王姨敲門叫醒的，讓她下樓吃早餐。她這才看清，房門口的保镖全數撤離。餐廳裏，只有黎正東和馮叔，馮叔是來彙報工作的，見她過來，和她打招呼。

和以往沒什麽兩樣，除了——

靳荷不在。

黎夢妧選了個位置坐下來，态度不冷不熱：“不關我了？”

黎正東将文件遞回馮助理手上：“允許你在家活動。”

這不還是關着呢，黎夢妧叉子狠狠插在黃油面包上：“誰想在這兒活動了，不如繼續把我關房間裏。”

黎正東說：“你有這個要求，我随時可以滿足。”

“……”

黎夢妧呵呵一笑。

她和黎正東正常交流不會超過五句話，昨天那屬于特殊情況，大清早的，她不想和他吵架，坐在位置上把早餐吃完就上樓去了，剛擡腳上了兩級臺階，就聽黎正東喊住她。

她說：“幹嘛？”

“過兩天恒宋董事長的生日宴，你和我一起去。”

黎夢妧：“我去幹嘛？”

黎正東将茶杯放下，又開始擺父親的架子：“讓你去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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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夢妧最煩他這樣，才不搭理，扭頭就走：“不去。”

“由不得你。”

黎夢妧面無表情，聽見這麽一句，拖鞋故意趿拉得空響，咚咚咚咚一連的聲音，黎正東和馮助理不自覺目光像天花板看去，似乎看到灰屑都被震下來。

“沒規矩。”黎正東斥責一句，卻看不出生氣的樣子。

馮助理跟了黎正東很多年，從他發家時他就在他的身邊，與他是朋友也是上下級。這麽多年，他看得最清楚：“或許你可以試着和她好好溝通。”

黎正東說：“她都不想和我好好溝通，我一個長輩，還得和她伏低做小不成？她就是小時候被你們寵壞了。”

不在公司就不用顧及上下級的關系，馮助理此刻是以朋友的身份：“你一直忙于工作，她出生你都不在，後來又出來那樣的事，她疏遠你，你也疏遠她。這好不容易把人家從國外盼回來了，”

“誰盼了？”黎正東打斷。

馮助理：“……”

“得，我盼的。”他将文件送到了，使命也就完成了，今天周天，他放假，還得趕回去陪老婆兒子：“你們是父女，又不是仇人。家人之間，計較誰先低頭做什麽。”

黎正東又準備打斷他，他立刻豎掌：“行，我不說了。我先走了。”

汽車駛離院落。

黎正東放下手裏的報紙，看向餐桌上黎夢妧剛剛坐的位置，今天的例湯是鹹口的，她只喝了一口，沙拉和面包倒是都吃了，他擡手喚來負責早餐的阿姨：“以後她在家，早上的例湯做成甜口。”

“好的，先生。”

黎夢妧一連幾天都沒有見到靳荷，她也沒問，見不到她更好。在家這麽些日子，吃了睡、睡了吃，把作息調了調，回歸了正常的日子，王姨知道她睡眠質量不是很好，往房間裏點了助眠的沉香。她以往不喜歡用，覺得老氣，現在聞着它淡雅的香氣，又覺得其實也還行。

工作日，黎正東不在家，黎夢妧坐在花園的秋千上曬太陽。

她穿着柔軟親膚的睡衣，腿邊搭了本書，翻開了幾頁，就沒看了，全英文的版本，寫得都是西方哲學，她看得困意來襲，心想以前怎麽買這種東西，這麽裝呢。

耳邊有花匠修剪枝條的聲音，黎夢妧悠哉悠哉的蕩了兩下，枕着墊子閉目養神。

忽然想起來，這本書不是她的，是林成辭的，他那段時間在追求一個學哲學的女生，特意買來學學好和人家有共同話題，不知道怎麽的跑她這兒來了。

這麽想着，耳邊就出現了他的聲音。

眼前投下陰影，黎夢妧一睜眼，林成辭站在眼前，身側還有個人，有點兒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林成辭說：“裝什麽睡美人？”

黎夢妧說：“你也知道我美啊。”

“可真會給自己貼金，我是說你裝什麽。”

黎夢妧說：“這我家，少在這兒戳我眼睛。”

林成辭說：“我就送人過來，馬上就走，你求我留我還不樂意呢。”

“送什麽？”

林成辭拐拐身側的人：“徐嘉衍，我朋友，門外碰到的。”

他剛說完，黎夢妧的手機就響了，來自黎正東。

“喂，幹嘛？”

态度硬邦邦的，黎正東沒和她計較，而是通知她：“待會有人會來家裏接你，去和人家見一面，吃個飯。”

“哈？”

黎夢妧笑了：“靳荷沒弄成的，你接着弄？你倆還真是伉俪情深，夫唱婦随啊，這麽想我嫁出去，你告訴我呗，我今兒就能領證。”

黎正東在電話那頭怒斥：“胡說八道什麽，人是我親自挑的，不是什麽下九流，只是見見，若是你沒興趣也就算了。”

黎夢妧：“哦，我沒興趣。”

黎正東：“……”

除了停卡，他一向拿她沒辦法，黎夢妧甚至能預料到他下一句就是停她的卡，反正現在已經停了，她才不怕呢。等了幾秒，那邊不說話，她拿起手機看了看，還在通話中的呀，怎麽沒聲了。

又過了會，黎正東又重複一遍：“搗拾下，別在家那副邋遢樣子，別在人家小徐面前失禮。”

他挂了電話。

小徐？

黎夢妧握着手機眨眨眼，陽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睛，看着林成辭身邊的男人，逆光站在草地上，陽光鋪滿整個花園，也鋪滿他的黑發。

黎正東最後那句話還回蕩在耳邊，別失禮。

她想，好像來不及了。

她那句“沒興趣”當這人面說的，此刻頭沒洗，妝沒化，穿着睡衣，想必對方同樣對她沒興趣。

林成辭将人送到就撤退了。

徐嘉衍沖她笑了笑：“又見面了。”

又？

見她的樣子似乎不太記得，徐嘉衍提示道：“護理中心。”

護理中心，徐嘉衍，原來是他。

黎夢妧說：“小吃貨？”

他今天穿的很正式，特地挑選的領帶夾顏色顯得人沉穩許多，和那天衛衣牛仔褲的跳脫學生樣截然不同，她初見只覺得這張臉熟悉，都沒認出來。

聽她這個稱呼，徐嘉衍敬謝不敏。

他伸出手，簡單的做了個自我介紹：“徐嘉衍，二十四歲。黎叔叔讓我來接你一起吃個飯。”

他補充了一句：“那個護理中心和寵物醫院都是我開的。”

黎夢妧說：“那天不是讓我辦卡啊。”

“不是。”

嘴上說着沒興趣不去，但黎夢妧還是很識相的，只是見一面而已。相比起靳荷，她對黎正東有種來自血緣的信任，好歹花錢好吃好喝養了這麽多年，倒是不至于害她。

她看了看時間，說：“你等我幾分鐘，我換個衣服。”

“不着急。”

“給我二十分鐘。”她說。

黎夢妧掐着點洗澡護膚、化妝換衣服，趕在最後一分鐘收拾齊整，下樓去。

徐嘉衍等在車旁，見她過來，稱贊一句：“很漂亮。”伸手拉開車門讓黎夢妧上車，黎夢妧自己系上安全帶，看見男人繞過前方落座駕駛位。

在腦海中回憶了下兩人第一次見面，算不上友好，她看得出他有搭讪的意思，态度算不上熱絡，甚至有些冷淡。當時沒想過，居然會以這種形式再次見面。

她說：“你是徐叔叔的？”

徐嘉衍說：“親兒子。”

“以前怎麽沒見過你？”

“一直在國外，十八歲才回國。”

“難怪。”

徐嘉衍偏頭看她一眼：“什麽？”

黎夢妧說：“你十八歲回國，我出國去了，難怪沒見過。”

徐叔叔是從事影視制作的，和他們家生意上的來往頗多。

徐嘉衍說：“那真遺憾。”

徐嘉衍驅車去訂好的飯店，黎夢妧看上去興致缺缺，摻雜着些許不難看出的應付，似乎僅僅局限于禮貌的陪他吃完飯。

徐嘉衍很擅長感知女生的情緒，吃完飯出來，他問：“不開心？”

“怎麽會。”她挑眉否認。

徐嘉衍說：“或許是我看錯了。”他發動車輛：“着急回家嗎？”

黎夢妧狐疑看他一眼，答道：“不急。”

徐嘉衍駛入主幹道：“那帶你去個好玩兒的地方。”

黎夢妧下意識想拒絕，但想到回去也是窩家裏看沒營養的肥皂劇，也就沒回絕，調整了位置讓自己坐起來更舒服：“不好玩兒的話，你得為耽誤我的時間付費。”

徐嘉衍輕笑：“行，不好玩兒多少都賠。”

過了幾秒他又說：“那是不是得先加微信？”

黎夢妧看出他在想什麽，語氣平緩：“什麽年代了，掃碼就能轉賬。”

徐嘉衍說：“得，那我自己想加成嗎？”

黎夢妧不怕繞彎子打啞謎的，但怕這種打直球的，她将頭轉向另一側看窗外，快速的念了串號碼，是她的微信號。

徐嘉衍聽笑了：“你說這麽快我怎麽記。”

黎夢妧甩鍋：“不想加算了。”

“得得得，”他依她的話：“那你再說一次行嗎？我剛注意力都在開車上。”

黎夢妧玩心大起，更快的念了一遍。

然後轉頭看他，嘴角是得逞的笑，怎麽樣，這可不是我不讓你加的哦。

徐嘉衍頭也沒偏，直視道路，手指輕輕敲打方向盤，重複了一遍，然後問她：“對嗎？”

還真對了。

黎夢妧抿嘴，見沒為難住人，又覺得無聊，縮回座位裏，扭頭看窗外。她的微信號有二十位，比身份證號碼還長，聽兩次怎麽會記得住。

差不多十多分鐘的時間，他停車繞過車身給黎夢妧開門，黎夢妧下車，表情有點一言難盡：“你确定是這？”

徐嘉衍點頭：“進去看看？”

黎夢妧伸手拉住他：“大哥，這是法院啊。”

這怎麽好玩？

徐嘉衍垂眸看了眼被拉住的衣袖，好心情的笑了下，認真道：“我知道啊。”

“走吧，進去看看，保證好玩兒。”

黎夢妧半信半疑的跟他進去。

她們倆吃飯的地方離得近，吃飯也就只吃了飯，很快就結束，所以現在趕到法院時正巧碰上開庭。

他帶她到換證處，突然想起來問她：“帶身份證兒沒？”

黎夢妧無語：“這個時候才問有點晚吧？”她從包裏摸出來，逃婚事件過後她只要出門包裏必帶證件，徐嘉衍接過去摸摸頭：“我的疏忽，還好還好。”

他們搭電梯去了法庭。

已經開庭幾分鐘了，還好審判員沒讓人關門。

他們找了位置坐好，黎夢妧早就懂事的關了靜音，堂下安靜且嚴肅，黎夢妧雲裏霧裏被帶進來坐着，此刻也不敢說話，只能用手機敲字給他看。

黎夢妧：就旁聽？

徐嘉衍看了眼，接過她的手機就着這條備忘錄裏打字。

徐嘉衍：對啊，特別有意思，信我。

黎夢妧：服了。

她收回手機，刻在中國人骨子裏的信條：來都來了發揮作用，索性開始聽起來。

這是一起離婚糾紛。

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男方多次出軌，且出軌對象不是同一人。黎夢妧看了眼出軌男，長得很難評。女方訴求就是兩人離婚，且兒子由她來撫養，男方需定期支付撫養費，依法分割共同財産和債務。

男方拒不同意，并認為雙方感情尚未完全破裂，還有修複的可能。

黎夢妧簡直被男人的厚臉皮給震驚了。

什麽叫尚未完全破裂？都多次出軌了人沒跟你要精神賠償都是好的了，還想修複？

她氣呼呼的坐着，徐嘉衍遞來手機，也是備忘錄的界面。

徐嘉衍：還行吧？

黎夢妧：行你個頭，趕緊離，立刻離，馬不停蹄地離，這種男的不離還留着過年賣個好價錢啊。［憤怒］［憤怒］

徐嘉衍：［流汗］［流汗］我是說旁聽還行吧，好玩嗎？

哦哦哦，是說這個啊。

黎夢妧打字：還行吧。

她将手機還回去，然後又拿過來，打字：別打擾我。

徐嘉衍好笑。

收起手機，和她一道認真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