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三十六顆梨

第三十六顆梨

The Eighth Poem:

樹洞收藏了許多心事,

樹也需要理解,

可樹不會說話,也沒有人聽。

——

林成辭、秦眠嶼兩人交換了個眼神,不約而同去看黎夢妧。

黎夢妧呆愣站在原地。

她霎時間以為自己在做夢,不然江檢怎麽會變成宋既明的……哥哥?

……宋既明的哥哥。

原來他是宋既明的哥哥。

馮叔口中那個少聞未見的宋家養子。

江檢看得出她在想什麽,下意識想開口解釋,卻聽林成辭大呼小叫:“靠,阿衍你的手……”

江檢垂眸看去。

他太過心急,伸手去接那個杯子,卻不穩摸了一手的玻璃渣子,看上去鮮血淋漓确實吓人。

黎夢妧退後兩步,避開江檢諱莫如深的目光,連謝謝也沒說。而是去看徐嘉衍的手,有些瘆人,她回頭看宋既明:“你們家家庭醫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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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既明:“啊?……哦、哦,讓家庭醫生到休息室來。”

他示意:“你們跟我來。”

黎夢妧讓林成辭和徐嘉衍先過去,她看向縮在人群中小心隐藏自己的女生,從身旁的推車裏選了被顏色最濃郁的,毫不猶豫潑上她的臉。

“我沒功夫和你玩那些游戲,不管是誰我都沒興趣。你當寶貝的不代表別人也得捧着。适可而止。”

高冉被那鮮血吓了一跳,她難得沒和黎夢妧唱反調,只是看了被潑得女生一眼,跟着黎夢妧一道往休息室那邊過去。

家庭醫生過來要一段時間,黎夢妧也不在乎被血染紅自己的裙擺,蹲在他身邊替他小心的用鑷子取明顯的渣子,細小的她不敢亂動。

“謝謝你。”黎夢妧說。

徐嘉衍看出她的內疚,說:“謝我幹嘛,想英雄救美耍耍帥的,沒耍成。”

真正英雄救美的來了。

江檢伸手接過黎夢妧手裏的鑷子,将去車上取來的醫藥箱放在身側:“我就是醫生,我來吧。”

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來做,黎夢妧不想搭理他,起身讓出位置離得遠遠的。

“放松。”

一個大男人單膝跪在自己身側,那感覺太奇怪了。更何況,徐嘉衍知道,這個男人和黎夢妧交情匪淺。

江檢神色如常,對待普通病人一般,将東西清理掉,做了清洗和消毒,而後進行包紮。

“傷口有些深,24小時之內,去醫院打破傷風抗毒素,別碰水,注意忌口。”

江檢收拾醫藥箱,起身囑咐道。

宋即墨匆匆趕來,咋都快吓死了,他籌辦的宴會出了這種事,還好人沒事,他安排道:“小王,你現在就送徐先生去醫院。”

徐嘉衍想拒絕說不用,徐母急匆匆的跑來,急得眼眶都紅了:“唉喲,這可得快些,你的手還得彈鋼琴呢,小衍。”她對宋即墨說:“麻煩了。”

徐嘉衍無奈只得跟着去。

林成辭看出黎夢妧的過意不去,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我跟過去看着。”

“好,有事随時告訴我。”

“得嘞。”

人群散開。

宋既明這才注意到江檢褲腿濕了大片:“我的天,哥你沒事吧?”

方才他旋身護住黎夢妧一擋,那些酒盡數落在他身上了。

“哥,去換身衣服吧,我車裏有備用的。”

黎夢妧側目,看見他也受了殃及,她躊躇一會,踱步過去,憋着氣呢,看也不看他:“謝謝。”

“…不客氣。”江檢看她,欲言又止。

宋既明拉着他往外走,急匆匆的,江檢回眸看她。目光炯炯,清澈又複雜,似會說話。黎夢妧低頭,刻意避開。

他拍拍宋既明:“等一下。”

宋既明不解。

江檢摸向紐扣,解開外套捧在臂彎,朝黎夢妧走去。黎夢妧也在看他,江檢将衣服披在她的肩頭,擋住一部分刺目的紅,見她賭氣般的要躲開,他摁住她的肩膀,動作輕緩,一一将她扣子扣上。

對視一眼,似有千般話要說,又終是一語未發,跟着擔心的宋既明離開。

黎夢妧站在原地,裙擺沾染上血色,黎正東過來,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沒見受傷:“怎麽了?”

“沒事,不是我的血。”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外套,他擡手喚來馮助理,讓人将她的披肩取來,人來得很快,黎夢妧從善如流的換上,那件西服被黎正東随手丢在沙發上。

黎夢妧盯着那件外套看了許久,沒說什麽,随他去了。

黎夢妧有點累了,問他:“我能走了嗎?”

黎正東一愣,對馮助理說:“你先送她回去。”

黎夢妧打斷:“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說完,轉身離開。

司機提出送她,她拒絕了。

腦子裏混混沌沌的,走走路,吹吹風,清醒清醒也好。

江檢是宋既明的哥哥。

而馮叔也說過,靳荷是想讓她和宋既明聯姻。所以那次在咖啡館是她先入為主認錯了人?而那麽巧,她也去相親,那人也在等,兩人都誤将對方認做了自己的相親對象。

難怪她一杯咖啡潑下去,宋家那邊還能心平氣和的覺得她不錯,立刻就要訂婚。

那他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宋既明出逃的未婚妻?所以才收留了她。她還以為這世界上當真有這樣的人,什麽都不求,什麽都不要,無私的幫助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宋既明喜歡玩,圈內心照不宣,他怎麽會願意訂婚,所以她的投奔,正中下懷。難怪她了無音訊離開這麽久,不見他半分着急。

他一開始就有目的,而她的動機也不單純。

黎夢妧有時候真讨厭自己腦袋活絡。

黎夢妧揉揉眉心,有些自暴自棄的想,剛好,打平了。

薄薄的夜,她心情沉重。

反正以後再無交集,沒什麽值得她浪費心神煩憂的。

-

宴會散場,華光盡退。

宋國致得知途中的岔子怒斥了宋即墨,卻認錯了人,指着宋即時的鼻子大罵。

宋既明站得位置不遠也不近,湊近江檢,低聲道:“我說吧,我來不來都一樣,他那麽多兒子,哪記得住誰是誰。”

江檢不置可否。

宋國致離開時,交代囑咐宋既明幫襯着點,途徑江檢身側,神色就不像面對宋即墨時那般嚴厲,拍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小檢,做得不錯,有我的風範哈哈哈哈。”

說完便帶着一衆恒宋元老離開,等他走後,宋母走上前來,在江檢和宋既明前頓了頓:“明天醒了就回家一趟。”

宋既明不懂這是要幹嘛,但也沒多問。現在天色不早,纏着人說要跟着江檢回永和府睡一晚。江檢随他去,讓他住了一間全新的客房。

翌日一早,兩人一道回了宋家。

宋母和往常別無二致,讓兩人坐下吃飯,吃到一半,狀似不經意的說:“原來,小檢和黎家小姐認識呢。”

江檢一向不摻合那些,昨天出手拉了黎夢妧一把,替她擋了酒,宋母盡收眼底。

江檢沒打算瞞:“認識。”

宋母依舊在笑:“宋即時、宋即墨那點兒心思登不了臺面上。你倒是手段高,做的事兒連我也被瞞住了。”

江檢放下筷子,宋母冷笑一聲:“江檢,我将你養大,是讓你和我耍心機的嗎?”

宋既明不知道怎麽就變天了,以往坐在這兒被罵的都是他,怎麽變成哥了,他急赤白臉的說:“是我是我,是我讓哥想辦法幫我的,不怪我哥。”

江檢拉住他:“和阿明無關。抱歉,讓您失望了。”

宋母質問:“你動的什麽心思?”

她的目光落在宋既明和江檢身上,若是花心思養了頭狼,試圖和阿明搶東西,她不介意舍棄掉。當初同意宋國致的收養,不過是看在阿明願意親近他,而她剛死了一個兒子,由他填補進來倒也慰藉幾分。

江檢說:“……我喜歡她。”

宋既明準備好的坦白一下子梗在喉頭,他差點把茶噴出來。他哥剛剛說什什、什麽?他哥喜歡她?

宋母拍桌:“你明明知道她是我給阿明挑的人!”

“是,我有錯。”

“好,好得很。”宋母說:“我以為我對你的好,你會回報到阿明身上。”

江檢說:“我只是喜歡她,和阿明無關,和別的也無關。您對我的好,我都記得,我對阿明,同樣赤誠。”

“赤誠?赤誠你觊觎自己弟弟的未婚妻?!”

宋既明小心翼翼的說:“沒、沒訂婚,不算吧……”

宋母瞪他一眼,他立刻閉嘴。

宋母扶住桌子,胸口急促起伏了下,江檢說:“您別動怒。”

“別動怒,我養出來的心思都動到我親兒子頭上,你要我怎麽不怒?”

盡管他一直心知肚明,宋母緣何同意收養他,此刻親耳聽見這句親兒子将他排除在外,還是忍不住酸澀一瞬。

江檢是局外人,看得也最清楚,他不願繼續僵持,主動挑明話頭。承諾了宋母最擔心也最在意的事情:“我對恒宋沒想法,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我待阿明,親如兄弟,從前、現在、以後都是。我認得清自己的身份。觊觎她,我有錯。……別的,沒有。”

宋母不敢相信江檢居然會說出這麽一段話來反駁她,一時間愣在原地。畢竟他最省心,也最聽話。

“我先走了,您別生氣。記得喝藥。”

江檢起身離開。

宋既明嘆氣:“媽你也真是的,你剛說什麽啊,哥叫了你這麽多年的媽,也是你兒子啊……哎。”

說罷,也不看宋母的臉色,追着人跑出去了。

“哥、哥!哥你等等我!”

宋既明小跑着追上坐上車即将離開的人。

江檢降下車窗,熄火,等他過來。

宋既明扶住車窗:“哥,你別在意,媽不是有意的。”

有意無意都好,話說出口就是刀子,捅得都是人心。

江檢笑笑:“沒事,你回去吧。記得提醒媽喝藥。”

宋既明說:“抱歉啊,讓你因為我的事被罵。”

“怎麽會怪你。”是他自己動了卑劣的心思。

江檢問他:“你怪我嗎?阿明。”

宋既明搖頭:“怎麽會,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嘛。”

“嗯?”

宋既明說:“我不想和她訂婚,你就以身作餌,出賣色相,替我争取了單身的自由日子,我謝謝你還來不及,怎麽會怪你。”

江檢看着宋既明,一時之間竟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說些什麽,他将他想得太好了。但其實他人在其中,先動了心。是他不夠君子,也不夠光明磊落。

他被帶回來那年十二歲,宋既明八歲。宋既明本來有個哥哥,卻不幸溺亡。江檢一來,他沒有半分排斥,很快适應了自己的新哥哥,全心全意敬他愛他,對他十分依賴。

他清楚宋母并不願意收養他。而宋國致也只是全往日兄弟情分,人走茶涼,他和他父親的情誼不知道能維系這份收養之宜多久。

江檢盡量讓自己快點長大,快些懂事。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替他們照顧好宋既明。江檢不喜歡說話,往往行動更多些。替他收拾爛攤子,替他擦屁股幾乎成了習慣。

江檢看着他,說不清自己此時的心境,最終只是擡手摸了摸他湊在眼前的腦袋,像小時候那樣,由衷的說:“阿明,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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