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今年好像總是在下雪

今年好像總是在下雪

到家之後，許琳硬生生被灌了兩碗姜湯，在喝第二碗時，許琳向爸爸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她真的讨厭姜的味道。

但爸爸根本沒回應，還讨好似地說：“老婆，我把衣服都洗上了，一會我晾就行，還有這鍋要洗嗎？”

媽媽撇了爸爸一眼，沒說話。

爸爸依舊笑容滿面：“我明白，我收拾。”

得，許琳心裏浮現一個成語，自身難保。

洗完熱水澡後，許琳上床後躺了會，發現自己睡不着，鼻子也堵的厲害，她索性打開床頭櫃上的臺燈坐起來，床頭貼滿了各種知識點。

許琳擤了鼻子，把紙扔在床邊的垃圾桶裏，又順手打開床頭櫃的抽屜摸了摸，拿出新的便利貼和筆。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的白噪音反而讓許琳平靜下來，她把已經背住的舊便利貼扯下，又寫了新的貼上去，一來二去的，許琳反而更清醒了。

舊便利貼被許琳收在一旁，她把這些痕跡都收好，算是高三的證明。

許琳抱着腿坐在床上，把棉被披在身後，還有幾天才供暖，就算穿着厚睡衣也不免發涼。

“……羅馬教皇以籌資修繕教堂為名，出售贖罪券，激化了矛盾……

馬丁路德的九十五條論綱，列舉兜售贖罪券的種種謊謬，拉開了宗教改革的序幕……”

冗餘的知識點被擠進腦子，許琳背着背着便感受到困意襲來，就這麽側倒了下去。

第二天起來，許琳渾身酸痛，她幾乎蜷縮着睡了一晚。媽媽坐在許琳對面剝雞蛋，先在桌面磕兩下，出現裂縫後再把雞蛋滾一遍，雞蛋皮褪的很快，許琳逐漸看到入迷。

在媽媽磕第二個之前，她果斷伸出手：“媽媽，我也想剝一個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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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看了看許琳，她好像真的感興趣：“快點吃啊，你爸已經下去等着了。”

許琳點頭，但是很明顯的，她已經集中在了手裏的雞蛋上。

“你爸說了嗎？會考的試？”媽媽端起自己的白粥。

“說了。”許琳感受着雞蛋皮逐漸碎裂，“我們考完就返回來，不耽誤下午的課。”

媽媽舀粥的勺子頓了下：“我還以為你得和你朋友們吃個飯。”

“不用啦，我沒和她們說。”許琳小心翼翼地，她想像媽媽一樣把皮整個剝落。

“但是你的朋友們蠻想你的。”媽媽随意道，“你剛補習那兩天，是叫井溪嗎？給我打了電話，問我你怎麽沒回學校。”

許琳剝皮的手頓了下，她擡起頭：“井溪？”

媽媽點點頭：“對，你舍友，我和她簡單解釋了下，你沒和她們說你出來補習的事嗎？”

許琳怔在原處。

“還喝嗎？”媽媽準備收拾餐桌。

許琳回過神，搖搖頭：“不了。”

“把雞蛋吃了。 ”媽媽收了碗走到洗碗池，“整的好像我不讓你玩手機一樣，同學也不聯系，明明是你自己不用的。”

許琳看了看手裏的雞蛋，皮已經斷開了。

“去吧，你爸爸等着呢。”媽媽已經開始清洗餐具。

進入高補班前，許琳便把手機交給了媽媽，說怕自己控制不了，高三一年都不打算用了。媽媽半信半疑地收下，過了一周，才發現許琳是認真的。

會考時，天氣已經入冬了，許琳換上了棉衣。

“一會爸爸還在這等你。”爸爸看着許琳下車，“別緊張，琳琳肯定沒問題。”

許琳又檢查了一遍考試用具，才走進校門。石中沒怎麽變，也不能怎麽變，她才離開兩三個月。

路兩旁堆着大堆大堆的枯葉，還記得井溪臭美，非要躺上去拍照，何婷就吓唬她裏邊都是蟲子。井溪不信，硬是躺了上去，蟲子倒是沒找見，就是枯葉一碰就碎，全粘在了她重金購置的呢子褂上。許琳和王璐給她摘了半天，何婷在一旁笑的直不起腰。

走着走着就到教學樓下了，回來會考的事，許琳沒和井溪等人說，她有點怕。

考場設在分班前王璐的班級，許琳低着頭一路往前沖，考前檢查完，許琳找到座位後也繼續低頭坐着，好在大家都很緊張，沒空四處看。

考試鈴終于打響，許琳松了口氣。

會考的知識點不是很難，高補班的老師已經領着她們學了一個月。即使是對理綜一頭霧水的許琳，也寫的順順當當。

在監考老師的提醒下，許琳檢查完名字和準考證號，交卷鈴聲也響起，接下來只剩走出去。

許琳第一個沖出教室，把臉深埋在圍巾裏。

“琳琳？琳琳？”

行走間許琳聽到有人喊她。

“許琳！”後面的人急了，“你站住！”

許琳剛剛離開教學樓幾步便被何婷揪住。

“何婷別讓她跑了。”井溪拉着王璐在人流裏往出擠。

何婷牢牢地抱住許琳的一只胳膊：“放心，跑不了。”

“你怎麽回事啊？”井溪氣喘籲籲地在許琳面前站定，“走也不說一聲，回來也不打招呼？”

許琳沒想到自己能被抓住，她扯了扯嘴角：“我最近不用手機，沒法和你們聯系。”

“那你開學還見我了呢。”王璐氣鼓鼓地，“怎麽不和我說？”

質問來的又直又急，許琳難以應對。

三人把許琳圍在中間，視線集中。

許琳試着開口幾次，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何婷感受到懷中的胳膊開始僵直。

“琳琳，我們不是逼你。”何婷試着扭轉氣氛，“我們主要聯系不到你也着急，還是井溪去找你們班主任才拿到的你媽媽電話。”

王璐拉住許琳的手：“是啊琳琳，井溪去了好幾次，你們班主任才給的。”

許琳聽完擡頭看着井溪，她的嘴撅的老高。

“對不起。”許琳嘆了口氣，“我不知道怎麽說。”

井溪看着許琳這股可憐勁，終究硬不起來。

“算了算了。”井溪罵了句髒話，“欠你的。”

“給。”井溪從口袋裏拿出罐可樂，“我們找張宇問了你考場，專門給你帶的。”

“我也有。”王璐也掏出一個。

何婷也是：“我也買了。”

許琳不動聲色地接過來，沒敢擡頭。

“別哭啊。”井溪拍了下許琳的肩膀，“又不是見不到了。”

“對啊，你得回來高考的吧？”王璐問道。

許琳緊緊抱着懷裏的可樂，點頭說是。

“時不時地給我們報個平安。”何婷輕聲說，“男人沒了……”

王璐一把揪住何婷的衣袖，示意她閉嘴，何婷接到井溪要殺人的眼神，後知後覺地捂住了嘴。

“我爸在門口等着呢，我先走啦。”許琳突然道別。

“這麽快就走啊？”王璐遺憾道，“我還沒和你說幾句呢。”

“下午還有課。”許琳拍拍王璐的手，硬扯出個笑容。“走啦。”

許琳幹脆利落地轉身離開。

“記得沒事發個消息。”井溪忍不住喊道。

許琳也只是揮了揮手，沒有回頭。

她怎麽忍得住，眼淚在轉身離開的同時落下，再晚一秒都蓄不住。

井溪等人站在原地目送許琳離開。

“琳琳又瘦了。”王璐心疼道。

何婷弱弱地發問：“我剛是不是說錯話了？”

井溪撇了何婷一眼。

昨天晚上，三個人連夜制定了詳細的抓捕方案，就怕許琳考完試就跑，井溪還特地安頓了不要提白楊的事。

“算了。”井溪回過頭看了看站在二樓窗戶邊的人，“都怪那個傻X。”

王璐和何婷也回頭看，同時發聲：“傻X。”

明明已經入了冬，上寧連下了幾場雪，許琳的鼻炎卻遲遲沒好，不僅整夜整夜的出不上氣，而且睡眠質量也在變差，許琳開始掉頭發，媽媽不知道從哪找了一堆方子，給許琳不斷地試。

可能是壓力太大，也可能是上寧的冬天太幹，許琳突然過敏了，還是張欣婷發現的。

“琳琳？”張欣婷突然喊正在做題的許琳。

“怎麽了？”許琳回過頭。

張欣婷一臉擔憂道：“你是不是過敏了啊？脖子都紅了。”

許琳起身來到洗手間照鏡子，脖子上長了一堆小疙瘩，連帶着臉側都浮出不少，血紅一片。

班主任幫許琳聯系了媽媽，說明了情況。

“這個藥膏一天抹兩次，吃的藥都寫在說明上了……”醫生細細地安頓。

許琳坐在副駕駛上，用遮光板上的鏡子查看過敏處。

媽媽安慰道：“沒事的琳琳，就是過敏了，不會留疤的。”

許琳靠回車座，淡淡地說：“沒事的媽媽。”

“晚上想吃什麽？”媽媽試圖轉移話題，“今天咱們去逛個超市吧，買點你想吃的，正好休息下。”

“媽媽送我回高補班吧。”許琳微笑着說，“今天晚自習張老師來給我們講課，我不想誤課。”

媽媽猶豫了下：“歇半天吧琳琳，不在這一會的。”

“沒事的。”許琳順手把剛剛配的藥喝掉，“大夫也說按時吃藥就好，媽媽你最近不是也很忙。”

剛剛媽媽過來的時候許琳就發現了，她穿着西服套裝，妝容精致，而且電話就沒斷過，只不過媽媽沒接。

許琳再三堅持，媽媽只能送許琳回去。

“不舒服的話就讓老師給我打電話。”媽媽不放心道。

許琳笑着揮手：“知道了，媽媽你也小心開車。”

車子消失在馬路盡頭，許琳也準備進樓。

寫字樓的門是玻璃的，許琳在反光裏看到了自己，齊耳的短發，随意的衛衣外套，寬大的牛仔褲，這和許琳印象裏的自己截然不同。

因為掉頭發嚴重，她幹脆剪了短發。

因為早起時間緊迫，她往往抓一件就套上。

因為“高考一分，壓倒千人”，她夜以繼日的埋頭拼命。

她太久沒好好照過鏡子。

過敏處紅腫的愈發厲害，在模糊不清的鏡像裏，許琳都能看到大片的紅和凸起，她把拉鏈拉到最高，努力地把臉埋下去，甚至蹭掉了剛剛塗的藥，領口處粘膩一片。

“下雪了哎。”路人的聲音傳來，“今年好像總是在下雪。”

許琳緩緩轉過身去。

一群穿着校服的學生走過，她們看起來和許琳差不多大。

“我們去吃火鍋好不好？”

“我得回家吃晚飯。”

“哎呀，走吧，我們和你媽媽說。”

“就是就是，等明年我們就高三了，想出來都沒機會。”

一行人越走越遠，許琳也逐漸聽不清她們在說什麽。

不遠處的綠化帶旁有一個雪人，應該是有人在上一場雪時堆的，現在不僅丢了一只眼睛，還髒髒的，笑着的嘴角也垮下來，破爛地站在那裏。

許琳伸出手去接，雪下的很小，一碰就化。

天空是灰色的。

情緒崩潰的突然，許琳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她想起往年的雪，想起身邊的人。

突然好想。

突然，好想。

這好像才是青春裏最真實的、觸手可及的顏色，之前都虛幻的厲害，像做夢一樣。

許琳擁有了，也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