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羨慕

羨慕

搭乘了一個小時的公交，陸凜才到達景園。

賓客似乎都到了，曾老正興致盎然地與父親舉杯。

“喲，陸凜也來了。”許妄的母親最先看見陸凜的身影，放下酒杯迎了過來。

“汪姨。”陸凜客客氣氣地同她打了招呼，然後走到曾老跟前，“曾爺爺，這是我送您的禮物。”

曾老的孫女接了過去，打開之後發現是個紫砂壺。

曾老沒什麽愛好，除了飲茶。陸凜這個壺不算名貴，可這份心意比在場絕大多數都強。

“好孩子，曾爺爺很喜歡。”

陸承裏年長曾老幾歲，今天的生日宴不便出面，只有陸澤昂過來了。他就坐在曾老左手側，右邊是許妄的父親許晃。

“澤昂，你家的陸凜有心了。”

陸澤昂眼睜睜看着許晃的臉色越來越黑，微微勾了勾嘴角，“只是孩子的心意罷了，我也是現在才知道他還偷偷備着這份禮呢。”

話是朝曾老說的，餘光卻是瞥着許晃。

果然，許晃和汪明月的臉色都不好看。

“小晃啊，你家許妄呢？”曾老四處望了一圈，沒見到許妄的身影，“我記得他和陸凜一個學校的啊……”

“許妄早就來了，正在後院跟天明他們聊摩托車呢。”曾老的孫女替爺爺收好紫砂壺，笑着回答道。

此話一出，許晃跟汪明月頭壓得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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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明說許妄不懂事，暗道他們不會教育呢。

“小年輕嘛，活潑點好。”曾老并不計較許妄有沒有跟自己問好，轉過頭慈祥對陸凜說道：“陸凜，你也去跟天明他們玩吧，你們年輕人有話聊，比在這自在。”

陸凜沒吭聲，等到陸澤昂開口：“你曾爺爺說得對，你找許妄他們去吧。”陸凜這才跟着去了後院。

曾老笑眯眯看着陸凜的背影，問道：“我記着陸凜是打算去國外讀書吧？你有想好去哪個國家嗎？”

陸澤昂抿了口紅酒，“他爺爺想他就留在國內，我跟他媽想他去美國。”

“陸凜是什麽個想法呢？”汪明月叉着一塊哈密瓜往嘴裏送，随口問了一句。

“他？”陸澤昂像是聽見了一個好笑的問題，嗤笑道：“小孩子懂什麽，自然是我們大人替他決定就好，難道我們還會害他不成？”

汪明月忍不住皺眉，就算是親人，也不該強加自己的思想到孩子身上啊。若不是許晃私下掐了下她的胳膊，她一定會當着曾老的面怼他幾句。

要她說啊，陸凜這孩子真是乖巧，從不讓人操心。就這樣，陸澤昂還對他從沒個笑臉，永遠用更變态的标準要求他。

陸凜确實越來越是挑不出的好孩子，可孩子自己開心嗎？

汪明月不知道，只是代入了自己，陸凜應該也需要喘息的空間吧。

“老陸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對別人嚴格，對自己更嚴格。”眼見汪明月一副強忍着的模樣，許晃貼在她耳邊緩聲道：“陸凜确實被教育的不錯，我現在都在想是不是我們對許妄太過縱容了。”

丈夫這番話确實有些打動自己，汪明月也忍不住思考，難道陸澤昂做的是對的嗎？

前廳氣氛不高，後院卻熱鬧非凡。

曾天明大他們幾歲，現在已經是個大學生了。最近不知怎麽迷上了摩托車，跟許妄倒是一拍即合。

陸凜到了後院，幾個相熟的同輩并未顯示過多的熱情。任誰從小被耳提面命像陸凜學習，恐怕對這個別人家的孩子都沒有好印象吧。

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養尊處優長大，慣的都是不服輸的性格。陸凜不就成績好點，有什麽了不起的？

“不跟着喝一杯？”說話的是卓家小姐卓依依，今年剛好大一。

“不了。”陸凜輕笑，“我還是未成年。”

“未成年怎麽了？”衆人哄笑一堂，圍着許妄打趣道：“許妄不跟你同齡嗎？”

許妄猛地一口悶掉手邊的雞尾酒，看不過去他們對陸凜的陰陽怪氣，仗義道：“陸凜說的沒錯，酒又不是好東西。”

“那你還喝？”

許妄冷笑一聲：“因為我不是好人啊。總之你們別逼陸凜了，他跟我們可不一樣！”

“切~”都知道曾老看重他，而且陸家也不是他們可以捏圓搓癟的。曾天明帶頭岔開了話題，“別管他了，我們喝。”

陸凜好笑地看着這出鬧劇，一個個披着燕尾服掩飾虛僞。許妄得意地朝好友挑眉，似乎在說“別擔心，有我在，不會讓他們為難你的”。

陸凜對他“感激”的微笑，尋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

景園是江城第一批別墅區，北邊看山景，西邊看湖景，坐擁江城最好的景色。陸凜靠坐在躺椅上，漆黑的眼眸沒有焦距地眺望遠方。

“陸凜。”卓依依披着毯子靠了過來。

放空的思緒被打斷，深入骨髓的習慣，克制了他皺眉的動作。

“依依姐。”陸凜彬彬有禮，只是并沒有紳士地往裏騰出位置。

卓依依十分自來熟，一屁股擠了過去。

夜色做掩藏，陸凜轉身的時候眼底一片冷色。

“我知道你并不是看起來的好好學生。”

“什麽？”陸凜輕笑，卓依依聲音輕，在風聲裏并不明顯。

“陸凜，我見過哦。”卓依依攏了攏往下滑的毯子，嗔笑道：“我見過你欺負別人的樣子。”

那是很多年前，也是在這個地方。那個時候，陸凜跟許妄不過是小學生而已，她才是個初中生。

她親眼見到陸凜煽動許妄跟大孩子起争執，然後被大人發現。許妄被懲罰的時候，陸凜還為他求情說話，他們都說陸凜善良懂事，可明明他才是最壞的那一個。

卓依依永遠都忘不了，小小的陸凜站在樹蔭下，那個微笑。

那時候她就在想，小學生會有這樣缜密的心思嗎？陸凜不是父母口中稱贊的好孩子嗎？

眼前這個笑着的惡魔是誰？

很奇怪，從那次開始，卓依依不可控制地被眼前這個人吸引。這種感覺很奇妙，整個世界都在誤會他是個好人，只有她窺見了他的真實。就仿佛，他們倆在共同守護一個秘密。

“許妄把你當作好朋友吧？他知道你的真面目嗎？”

陸凜收了笑，眼神變得淩厲，“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卓依依露出了然于心的微笑，“你放心，我當然不會揭穿你，這是只屬于我們的……”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碰到的只是冷冰冰的外套，她卻悄悄紅了耳尖，“是秘密”。

“屬于我們的~~秘密？”那張永遠是斯斯文文的帥氣臉龐，撩起人來根本招架不住。

卓依依一邊不争氣的臉紅，一邊懊惱自己的定力。

“開席了，大家都進來吧。”曾天明的母親走了過來，對着大家招呼道。

好不容易有了跟陸凜接觸的機會，一下子就被打斷。卓依依郁悶地撅嘴，掏出手機道：“陸凜，我們加個微信吧。”

如願以償加上陸凜的微信，卓依依這才稍微開心了一點，蹦蹦跳跳去了前廳。

陸凜掏出手機，嗤笑着設置了免打擾模式。

今兒是曾老的壽宴，并沒有大操大辦，只是邀請了幾家世交，算是半個家宴。

從國際政治聊到股票市場，最後說到菜市場的菜都貴了幾毛，到了尾聲，酒過三巡的長輩不可避免還是把話題牽扯到了晚輩身上。

“你家程程出息了，聽說市長的兒子一直在追求她。要我說啊，女孩子也別太挑，省得挑來挑去錯過了好人家。”

“孩子的事情就讓她自己做主吧。你家彤彤才是厲害，國外高材生，到時候你家老趙肩上的擔子就松了。”

“哈哈，我也是想着孩子開心就好，她之後的安排我們不準備插手，讓她自己決定。”

衆人真情或是假意，言笑晏晏。

不知是誰最先開了口，“要我說啊，這些晚輩，就屬老陸家的陸凜争氣。”

“這孩子從小到大都省心，乖巧又懂事，無論是成績還是其他，樣樣拔尖。”

晚輩坐在不遠處的另外一桌，曾天明撂下筷子翻了個白眼。這種話他從小到大聽了無數次了，這群人怎麽還沒說膩啊？

陸凜泰然自若地坐在位置上，優雅地一口口喝湯，仿佛他們稱贊的不是自己，同桌人怒目圓瞪的也不是自己。

他像是個局外人，披着完美無缺的假面。

“陸凜，你以後不要這麽優秀了，也給我一點活路吧。”許妄笑嘻嘻搭上陸凜的肩膀，略帶一些酒氣的打趣裏夾雜着真心，“天天聽我媽念叨，我都快煩死了。”

陸凜輕笑，擡手将他的胳膊取下，“許妄，我要是說我羨慕你，你信嗎？”

“哈？”許妄懷疑是自己醉了，不然怎麽聽到陸凜說羨慕他？

“沒什麽。”陸凜收了聲，不欲多說，只道：“很重。”

“哦哦。”許妄晃了晃腦袋，就說陸凜怎麽可能羨慕他呢，一定是自己聽錯了。

這場宴會一直持續到了十一點多，曾老精神不濟，汪明月提出讓老爺子休息，下次再來拜訪。

許妄早就騎着摩托車溜了，等到許晃發現的時候，氣得眉毛都要豎起來，這個糟心的臭小子！

一半羨慕一半羞愧，許晃連聲招呼都沒和陸澤昂打，灰頭灰臉地走了。

陸凜站在父親的身後，乖順地看他游刃有餘地跟所有人告別，宛如主人公姿勢。上了高中他的身高急劇生長，到了今天才發現，原來父親已經不比他高了。

“曾哥，那我也先回去了。”

“行，路上小心。”

“陸凜，走了。”陸澤昂喊了聲，率先進了汽車的後座。

陸凜恭敬地與長輩告別，繞過車身上了車。

車上開了暖氣，陸澤昂松了松袖扣，單手調整着眼鏡，突然來了句，“這都是你應該做的，不是代表你有多優秀，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無緣無故一句話，陸凜卻明白他的意思。

“我知道。”

“知道就好。”陸澤昂沒有察覺孩子顫抖的聲線，半阖着眼睛靠在坐墊上假寐，“陸凜，你做的遠遠還不夠。”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巴掌，一把枷鎖。陸凜很想問他到底要怎麽做他才會滿意，才會對他透露出一絲絲、一點點的認可。

可他沒有吭聲，只是偏頭看向了窗外。影影綽綽的光影掉落在他的臉上，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