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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才剛蒙蒙亮,殷詩就被大黑給舔醒了。

他睜開眼睛,入目的就是一只大白鵝正站在大黑狗的背上,拿翅膀掃他的臉,嘴裏還在“嘎嘎”的叫。

“知道了大白,”殷詩從床上坐了起來,伸手擋住了大白鵝的翅膀,扭頭往窗外看去,面前卻模糊一片兒,只能看見一層淡淡的白影。

殷詩是個瞎子。

準确來說,應該是三個月前的他是個瞎子。

但是在來到這個奇怪的梨花鎮上後,他被鎮子裏面的醫生拿針随便紮了兩下,眼睛的情況竟然奇跡般地好轉了起來。

殷詩在這個鎮子裏面住了三個月,越來越發現這個鎮子裏面的人好像都不太正常。

就比如現在。

殷詩一臉平靜的擡頭,就瞅見原本空蕩蕩的窗口,突然冒出來了一顆圓溜溜的小腦袋。

一人一狗一鵝非常有默契的同時歪頭,盯着那個小孩看。

張虎子發現自己被抓包之後,有些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自己光禿禿的後腦勺,舉高手裏的木頭拐杖,黑亮的大眼睛閃閃躲躲的看着地面,小聲道:

“殷詩哥,我就是看你醒沒醒……”

殷詩早就習慣了,他手輕扶着大黑狗的頭下了地。

張虎子一看殷詩下地了,想要攙扶他,所以立馬沖到門口,剛想伸手推門呢,殷詩一驚,飛快開口勸阻:

“虎子,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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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他說完呢,脆弱的木板門發出一聲哀嚎,就這麽斷成兩半掉在地上,英勇的犧牲了。

殷詩:“……”

他早該習慣的,這個鎮子裏面的人都不太正常。

張虎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上碎成兩半的木板,又看了看自己推門的手,眼睛裏面瞬間冒出了水花,眼淚就這麽“噼裏啪啦”的掉了下來,砸在地上。

“對不起,殷詩哥!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嗝……嗚嗚…我不該……”

看着面前哭個不停的孩子,殷詩皺起眉頭,揉了揉額角,在大黑狗的幫助下,拖着左腿艱難的走到虎子旁邊,用衣袖幫他擦了擦眼淚,耐心哄道:

“這不是你的錯,都是門太脆弱了。”

張虎子知道殷詩看不見,所以自己乖乖擡手,抓住了殷詩的衣袖往上挪了挪,準确的擦到了眼角的淚水之後,這才放心的又掉了一滴淚,難過道:

“不,都是我的錯!要是我能像一歌哥那麽厲害的話,我就不會第六次弄壞你的門了!”

殷詩給他擦淚的手一頓。

一歌。

這是他在梨花鎮三個月以來聽過的最多的一個詞,一歌這個人就好像梨花鎮裏的守護神一樣。

不管誰提起一歌,都是一副崇拜到極點的樣子。

上至八十歲的老人,下至三歲小孩,每天只要有空都會跑到殷詩面前,跟他講一歌到底有多麽厲害,講關于一歌的各種英雄事跡。

殷詩聽到現在,耳朵都快要起繭子了。

一歌到底是何方神聖,能夠讓這麽多不太正常的人封他為神?

殷詩不懂,也不想懂。

從他死過一次開始,他就對這個世界再無留念了。

活着是死,埋進土裏也是死,殷詩的心就像一灘死水一樣,對自己的命根本就不愛惜,也不在乎。

“殷詩哥,你是不是又沒吃藥?”

張虎子動了動鼻子,沒有在他身上聞到藥味。

殷詩拄拐杖的手一頓,但很快就直起腰來,一臉平靜道:“我吃了。”

張虎子不信,他的鼻子可靈着呢,誰家藏着好吃的根本就瞞不過他。

看見殷詩這副不願意吃藥還撒謊的模樣,年僅八歲的張虎子老神在在的背着手,語重心長的對殷詩說:

“殷詩哥,你到底吃沒吃藥?你要是再不說實話,我就讓我媽過來念叨你!”

殷詩一聽,平靜的臉上有一絲破裂,誠實道:“我沒吃。”

“這就對了嘛,”張虎子牽住了殷詩的手,小心翼翼的牽着他往門外走,嘴上還不忘記叮囑道:“你以後可一定要吃藥哦,不吃藥的話你的眼睛一輩子都好不了……”

那些藥不是殷詩不吃,而是因為那些藥太貴重了。

有些藥材甚至已經在世間絕跡了,但是現在這些珍貴的藥材卻突然出現在一個小小的鎮子上。

然後這個小小的鎮子還把這麽寶貴的藥材送給一個陌生人吃。

這很怪異,不符合人性的常理。

沒有人可以無條件的對一個陌生人這麽好。

所以這個鎮子上的人,到底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麽?

殷詩現在窮的連房子都是別人的,除了這條茍延殘喘的賤命,他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所以鎮子裏的人想要的東西,他給不起。

所以那些藥材,他不願意吃。

張虎子不知道殷詩的心思,他臉上的淚痕已經淡了很多,小孩子的心性很純潔,他仰頭看着殷詩,跟做了什麽壞事一樣,小聲道:

“殷詩哥,那些藥材都是一歌哥的收藏品,所以趁他沒回來的時候你趕緊吃,他這個人可小氣了!”

殷詩腳步一頓,平靜的面容再一次破碎,不可思議的問:“誰的藥材?”

張虎子傻乎乎的笑:“一歌的呀!”

聞言,殷詩竟然有些欣慰的閉上眼睛。

他這條賤命,終于可以歸土了。

梨花鎮裏缺個敲鐘的。

所以兩眼半瞎,雙腿半瘸的殷詩成了新的敲鐘人。

剛來的第一個月,殷詩每天早上都是自己一個人拖着殘腿,在大黑狗和大白鵝的陪伴下,摸着黑往大鐘塔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走的很艱難,如果沒有大黑狗幫他頂開路上的障礙物,殷詩不知道要跌多少個跟頭,可能天都亮了,他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梨花鎮的人慢慢的接受了殷詩的存在。

路上的障礙物都不見了,有的時候還有會人來殷詩家串門,幫他打掃打掃衛生,或者是跟他聊聊關于一歌的事情。

這種變化是潛移默化的,甚至在殷詩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每天早上他的窗邊都會多出來一顆光溜溜的小腦袋。

張虎子明明是個八歲的小孩子,但是他照顧殷詩的心情卻很急切,弄的跟殷詩才是一個沒長大的小孩一樣,天天跟個小尾巴似的跟在殷詩後面。

說起張虎子,那是他對門柳大媽的兒子。

在初認識柳大媽的時候,殷詩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柳大媽更喜歡唠叨的人了。

可是現實告訴他,還真有。

住在他隔壁的竹大嬸,在唠叨的程度上并不比柳大媽少。

剛來梨花鎮的那幾天,柳大媽和竹大嬸吵架,吵架的聲音硬生生的掀飛了殷詩家的屋頂。

更是把殷詩震的耳膜流血,整個人差點沒把命交代在別人家裏。

最可怕的是,每次柳大媽和竹大嬸一吵起架來,梨花鎮的男女老少都會搬着自己的小板凳坐在殷詩家門口,磕着瓜子,剝着花生,津津有味的聽這兩個人吵架。

明明殷詩被那巨大的音量都快震吐血了,這群不正常的人屁事沒有,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或許是為了殷詩的身體着想,這兩個女人把殷詩硬生生的震吐了三次血之後,終于休戰了。

就算真要吵架,也是捏着蘭花指,掐着嗓子,你一言我一語細聲細氣的吵,那畫面別提多驚悚了。

簡直是用最柔弱的語氣,罵對方最狠毒的話。

最可怕的是,後來殷詩也入鄉随俗了,每次她們兩個要是吵架,殷詩就搬着小板凳,坐在大部隊的後面,豎着耳朵聽。

所以有的時候殷詩簡直不敢相信,像柳大媽那種性格潑辣的女人,到底是怎麽生出來張虎子這樣傻兮兮的兒子的?

張虎子不知道殷詩是怎麽想他的,他小心翼翼的扶着殷詩,一張嘴就是一連串的絮叨:

“殷詩哥啊,老末特地交代我,讓我好好的看着你,你要是不喝藥,就別怪我告狀了!”

老末,就是那個随便在殷詩眼上紮兩下,就讓殷詩眼睛能看見光亮的醫生。

是個老頭子,脾氣很倔,又臭又硬。

尤其是看見殷詩不在乎自己身體的時候,恨不得拿着自己的小針就往殷詩身上紮。

但他看了看殷詩半瘸的腿,又看了看自己雖然年過八十但依舊搗騰的賊快的腿。

又看了看殷詩已經瞎了一半的眼睛,再眨巴了一下自己雖然年過八十但依舊能看到黑暗中最亮的星的眼睛。

那針最終沒能紮下去。

老末拍了拍殷詩的肩膀,眼中好像帶着慈愛,開口勸誡道:“年輕人,多曬點太陽,好的快。”

這句話殷詩沒有放在心上,但是張虎子放在心上了。

太陽馬上就要出來了,張虎子讓殷詩坐在鎮口的那塊兒大石頭上,擦了擦頭上的汗水,說:

“殷詩哥,太陽馬上就要出來了,你曬曬太陽吧,我替你敲鐘。”

聞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眼睛還看不見的殷詩總覺得自己在梨花鎮就是一個廢物。

還不如年僅八歲的張虎子。

“不用,我自己去,”殷詩掙紮着想要從大石頭上站起來。

卻被張虎子單手摁在了大石頭上,只見小朋友歪頭,特別單純的問:

“哥,你能單手抗動一只石獅子麽?”

殷詩瞬間不動了,仰頭看着馬上要出來的太陽,把自己當成一座雕像。

張虎子滿意的點了點頭,走之前還不忘記絮叨殷詩幾句,這才去了鐘塔。

周邊安靜了下來。

殷詩敲了敲自己有些酸痛的左腿,有些嘲諷的揚起嘴角,喃喃道:“還真是個廢物……”

連個小娃娃都不如。

大白仿佛聽懂了殷詩的話,“嘎嘎”的叫着,把自己的頭塞進了殷詩的懷裏,用嘴巴輕輕的啄他的臉頰。

大黑也從地上站了起來,像個勇士一樣,站在殷詩後面,用尾巴把他圈起來,沉默的守護着他。

小動物的安慰往往是最直白的,殷詩嘴角嘲諷的弧度在這樣無聲的安慰下,緩慢的降了下去。

太陽出來了。

因為殷詩看不見,所以他能夠敏銳的察覺到陽光的熱度,梨花鎮的太陽永遠都是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昏昏欲睡,散發着淡淡的暖意。

一人枕着一狗,懷裏還抱着一鵝,旁邊是巨大的白色梨花樹,點點梨花瓣随之傾落,飄在殷詩的發間,像是下着一場聖潔的雪,幹淨又溫暖。

就在殷詩抱着懷裏的大白鵝快要睡着的時候,他耳邊極近的位置,突然響起了一個人的聲音:

“請問,這裏是梨花鎮麽?”

這個人說話的聲音很好聽,清清冷冷的,咬字的時候尾音有些上翹,帶着點小調皮,又像兩顆上好的玉石相碰發出的清脆聲,很吸引人。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

殷詩身子僵硬住了,他下意識的扭頭,往身後看去。

朦胧之間,發現那個人穿着一身幹淨飄渺的白衣,就半蹲在他身後,臉離他賊近。

兩個人的呼吸都糾纏在一起了。

殷詩甚至能夠聞見對方身上淡淡的梨花香味。

但這些也不是重點。

殷詩不着痕跡的往後挪了挪,抱緊了懷裏的大白鵝,忍不住想:

這個人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身後的?

又盯着他看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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