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年1月7日（三）

2023年1月7日（三）

李原挂斷電話，雖然一件問題有了着落，但他并沒感到輕松，反而覺得心頭似乎多了一種無形的壓力。不過既然确定了，他也只能按部就班地做該做的事情。他回了房間，燒上開水，然後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他的行李很簡單，有些琪琪給他帶的東西，他壓根就沒從箱子裏拿出來，只有幾件換下來的衣服散放在房間裏。他胡亂地把這些衣服收進塑料袋，然後把塑料袋在胡亂地收個口，便塞進了箱子，接下來他也沒什麽可收拾的了，水也開了，于是他給自己泡了杯茶，然後靜靜地坐在沙發上，不大一會兒，他就歪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一個噩夢驚醒，躺在那兒愣了一會兒，緩過神來，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又發了會兒呆，才慢騰騰地站起身，去洗手間洗了把臉，這才算徹底清醒過來。再看看時間，也就睡了大概二十分鐘。

李原打開電視機，随便換了幾個臺，也沒看見什麽想看的。他把遙控器放在沙發上，任由電視裏上慈祥的老中醫春風化雨地打着祖宗的旗號行騙。反正現在他只是想讓屋裏有點兒聲音，至于老中醫是真是假、有沒有祖宗，真沒那麽重要。老中醫過了一會兒便隐去了，又出來個明星繼續騙。李原換了個臺——明星的演技比老中醫差多了，他實在看不下去。這個臺播的是一部動畫片，叽叽喳喳的，像是黃鼠狼跑進了雞窩，于是他又換了個臺。

李原胡亂地換着臺，一開始還想甄別一下，後來只是機械地按着按鍵，按到最後，心裏忽然冒起一股無名火，遙控器被他往地上一丢，發出“蓬”的一聲。他回過神來，只好站起身走過去把遙控器撿起來，關上電視，愣了一會兒，忽然想起剛才泡的茶，便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卻已經有些溫了。李原嘆口氣，喝了一小口，又兌上些開水，端在手裏，溜達到窗前，往樓下看了看。

院子裏的情形看着還是那麽肅殺，李原正想着，屋裏的電話卻忽然響起來了。他連忙端着杯子過去接起了電話：“喂？”

“李警官，我，呂瑞。”電話另一邊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驚惶失措。

“什麽事？”李原端着杯子，一聽見這個聲音他就有點兒不太痛快。

“你來一下，來梅經理的辦公室。”

“沒空。”李原一口回絕。

“快來吧，出事兒了。”呂瑞聽上去倒是很着急，“快來幫忙，拜托，拜托。”說完他就把電話挂了。

呂瑞的表現讓李原有點兒納悶，他挂上電話想了想，最終還是被自己的好奇心打敗，便放下茶杯出了門。

李原上了電梯，按了“1”，電梯開始下行，電梯一開門，趙櫻紫和王大夫拿着兩個小藥箱已經在裏面了。兩人都挺嚴肅，看見李原只是微微點頭，卻沒說什麽。等電梯到一樓開了門，趙櫻紫和王大夫着急忙慌一溜小跑地出去了，李原在他們後面一步一步地走，倒顯得有些慢吞吞的。

前臺和大門旁空蕩蕩的，兩個小姑娘和小武都不在原處。李原往梅笑顏的辦公室走去，只見那兩個小姑娘正在門口焦急地張望，一看見李原來了，連忙招呼：“李先生，這裏，這裏。”她倆雖然看上去着急，聲音卻不太高，像是怕什麽人知道。

李原進屋一看，也有點兒吃驚。屋裏站了不少人，除了剛進來的王大夫和趙櫻紫，呂瑞、華俊骢、關志威、豐子修、徐連鎖、徐嘉成、梅笑顏、小武，都到齊了。徐連鎖的左手被王大夫托在掌上，仔細觀看。那只左手鮮血淋漓，似乎是剛被割了個大口子。他的右手也舉着，上面也滿是鮮血，只是那些鮮血看着像是糊上去的，看來他剛才用右手去捂左手的傷口來着。他的衣服、腳邊的地上都有血，現在看上去還是鮮紅的，沒有凝固。在他對面，梅笑顏正舉着一把裁紙刀和他對峙，刀鋒上也沾了血，這應該就是割傷徐連鎖的兇器。小武站在他們旁邊，一副手足無措的可憐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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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沒事。”王大夫仔細檢查了一下，“皮外傷，包紮一下就好了。小趙，拿碘伏來，準備好紗布。”

呂瑞站在人群的外側，一轉頭便看見了李原，悄悄地湊過來，小聲說道：“您看，這怎麽辦。”

李原皺皺眉，看看眼前的情形，也沒搭理呂瑞，分開人群，走到了過去：“梅經理。”

梅笑顏猛然轉過身，手裏仍然舉着刀，眼睛瞪得大大的，說不清眼神裏到底是憤恨還是恐懼，

“梅經理，你把刀先放下。”李原大着膽子伸出手去，右手輕輕抓住了梅笑顏握刀的右手，左手捏住那把裁紙刀的刀柄，慢慢把它從梅笑顏的手中拔了出來。

“你這個娃娃！”豐子修忽然高叫起來，“咋把你老子傷了，你想幹啥嘛！”他一邊叫嚷一邊連連瞟着李原剛拿過來的那把刀，生怕梅笑顏再把它搶過去。

“行了，行了。”呂瑞走到人群前面，“先散了吧，都回去吧，該去哪兒去哪兒，沒事兒了。”他低頭看看徐連鎖那只血糊糊的手，“王大夫，沒事兒吧？”

“我不說了嗎？沒事兒，沒事兒。”王大夫似乎對呂瑞的問題有點兒不滿，他轉頭對趙櫻紫說道，“小趙，你先回去，準備一針破傷風針。”又把頭轉回來繼續給徐連鎖包紮，“打一針就徹底沒事兒了。”

“走吧，走吧。”呂瑞再次催促着人們，華俊骢和關志威把豐子修和徐嘉成拉了出去，呂瑞則讓小武和兩個前臺回到各自的崗位上。不一會兒，王大夫處理好了徐連鎖的傷口，拉着他一起上樓去打針。現在，屋裏就剩下了呂瑞、李原和梅笑顏。

呂瑞看看梅笑顏：“梅經理，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搞成這樣？”

梅笑顏咬着牙，扶着身後的寫字臺，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事件中恢複過來。呂瑞嘆了口氣，給她倒了杯白水，拍拍她的肩膀：“喝點兒水吧。”

李原把刀刃小心地收回去，四周看了看，在桌上發現一個新的快遞信封，便把那把刀塞進了信封，然後把信封封好，藏在身後。他把刀安置妥帖了，這才對梅笑顏笑笑：“喝點兒水吧。”

梅笑顏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得撕心裂肺的。李原看了看呂瑞，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處理眼前這種情況。呂瑞倒沒慌，他放下水杯，把梅笑顏扶到椅子上坐下，把紙巾遞到她面前，然後看着她繼續哭。

哭了一會兒，梅笑顏的哭聲漸漸小了些。呂瑞抽出一張紙巾，遞到她面前：“擦擦吧。”

梅笑顏接過紙巾，擦起眼淚，她的哭聲又小了一些。呂瑞又把水杯遞到她面前：“喝口水吧。”梅笑顏帶着哭腔“嗯”了一聲，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哭聲慢慢變成了抽泣聲。

又過了一會兒，呂瑞輕輕地開了口：“怎麽鬧成這個樣子？不是說好好談談嗎？”

“是我媽。”梅笑顏帶着哭腔，“我媽死了。”

“你媽媽？”呂瑞似乎有點兒意外，李原也豎起耳朵仔細聽着，他不知不覺也對這件事情的前因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我媽，我媽，我媽肯定是被他們害死的。”梅笑顏泣不成聲，哭聲又有點兒大了。

“這個……”呂瑞看看李原，李原半信半疑的，不過他回想起徐連鎖提起自己妻子之死時那輕飄飄的語氣，覺得倒也不無可能。

“我要殺了他們，給我媽報仇！”梅笑顏忽然擡起頭，惡狠狠地說道，臉上還挂着淚痕。

“別，別，快別這麽說。”呂瑞連忙阻攔，“這話哪能随便說？”

李原輕輕咳嗽兩聲，摸了摸身後的信封和信封裏的裁紙刀，站起身來：“你們先聊着，沒什麽事，我先走了。”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冷漠，免得再節外生枝。梅笑顏沒說話，也沒看他，呂瑞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麽。李原自己走了出去，反手還把門帶上了。他看了看手裏的信封，一時又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該現在就離開。

李原拿着信封上了五樓，前臺的護士給他開了門，他特意問道：“剛才來打破傷風針的人呢？王大夫帶上來的。”

“已經走了，打完針就走了。”

“哦，謝謝。”李原點點頭，心裏踏實了，随後便去了王大夫的診室。

王大夫看樣子倒很閑在，桌上一杯茶，手裏一本書，正看得不亦樂乎。李原敲了敲敞開的屋門，王大夫擡頭看看他：“李先生，您……”

“剛才那人，沒什麽事兒吧？”李原也不等他讓，自己就坐了下來。

“沒事兒，皮外傷，打一針也就是為了保險。”王大夫放下書，“怎麽？”

“沒什麽，我看流那麽多血……”

“沒事，不算嚴重，流得更多的都有，已經止住血就不會再有事了。這要是讓法醫鑒定，估計最多輕微傷。”

“那就好，那就好。”李原站了起來。

“不過，我從來沒見過這個人。”王大夫摸摸下巴，“系統裏也沒有這個人。”

“系統裏沒有是什麽意思？”

“就是沒人告訴我這個在這兒住，電腦裏也查不到他的信息。我還是問問到底怎麽回事吧。”他說完就要去拿手機。

“不用了，不用了，我知道怎麽回事。”李原連忙攔住了他，“來修電路的，結果傷了。”

“哦，是嗎？修理工換成這幾個人了？”王大夫有點兒狐疑。

“不是這兒的修理工，電網的。”

“電網的……”王大夫猶豫了一下，“也沒穿工作服呢？”

“反正就那麽回事，不是這裏面的人。”李原知道自己這個謊話漏洞百出，生怕他繼續懷疑下去，連忙岔了個話題，“王大夫，我這兩天睡得不太好。”

“怎麽了？失眠？”王大夫果然忘了查詢的事情，轉向李原，“這倒也正常，終歸不是自己家。”

“那我明天回家就能睡好了？”

“差不多……”王大夫忽然想起來什麽，“你才來幾天就要回去了？”

“是啊，謝謝您。”李原站了起來，“聽您這麽一說，我就踏實了，我還以為我這得了什麽不治之症了呢。”他說完就趕緊離開了。

李原回了房間，把信封往門口的鞋櫃上一扔，忽然開始發愁，明天就走了，今天可別再出什麽事兒。可一想到昨天給這三人定的是今天離開，現在已經是下午了，那三個人又是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今天怕是不能平靜了。李原嘆了口氣，又到了一樓，到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呂瑞在裏面應了一聲“進來”，李原随即推門而入。梅笑顏手裏拿着一張紙巾，還在抽鼻子，呂瑞坐在她對面看着。見李原進來，呂瑞看看他，微微點頭。李原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看看梅笑顏，又看看呂瑞，一時有些尴尬。

呂瑞卻很識趣地站起來，看看梅笑顏：“你休息一會兒，先別想這些事了。”見梅笑顏點了頭，呂瑞才走到李原面前，“走吧，出去說吧。”

兩人又來到咖啡廳，呂瑞要了一壺鐵觀音。等茶的工夫，呂瑞開門見山：“李警官，今天這事兒，你覺得該怎麽辦呢？”

李原笑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反正我明天就該走了。倒是你們接下來該怎麽辦，你可得想好啊。”

“我？”呂瑞笑笑，“我也無所謂，反正我就是這裏的租客，這裏待不了，就再找新地方呗，這幾年就這麽過來的，習慣了。”

“那三個人，今天能走嗎？”

“不好說，看這樣子，夠嗆了。”呂瑞似乎也有些為難。

“本來他們的目的就沒達到，其中一個人還受了傷。”李原笑笑，“這個進展和你們的初衷背道而馳啊。”

“是啊。”呂瑞把兩只手放到頸後，身子往後一靠，“誰知道兩父女的關系會變成這樣？”

“你剛才沒問問什麽原因？”

“大致問了一下，不過也沒問出什麽所以然來。”

“梅經理說她媽媽是被這個徐連鎖害死的，我問她有什麽根據沒有，她說肯定是這樣。”呂瑞明顯有些無奈，“這你讓我說什麽。”

“想幫她也沒法下手啊。”李原幽幽地說道，此時呂瑞身上沒有那麽濃厚的雪茄味兒，他還能坐得住。

“是啊。”呂瑞見服務員來上茶，也就暫時住了口。

等服務員離開，李原也再一次打定主意，只求安穩地待到許莺來接自己的那一刻，不再趟接下來的渾水，他也就看着呂瑞，一語不發。呂瑞猶豫了一會兒，站起身來：“我還是把梅經理叫過來吧。”李原微微點頭，事實上，不管呂瑞說什麽，只要他在努力想辦法，李原就好會點頭贊許。

呂瑞走後，李原摸出手機，這才發現許莺半個小時之前就給他發了條微信，不過只是打了個招呼而已。李原急忙回撥了一個語音通話，許莺倒是很快就接了。

“老李。”許莺的聲音倒是挺開心，“老曾讓我明天去接你一下，我可能稍晚點兒，十一點半到你那兒行嗎？”

“行，不着急。你從市裏過來，慢點兒開。”

“知道，你放心吧，我現在開車好着呢。”

“對了，你轉到刑警隊，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呢？”

“轉過來的時候我給你發了個消息，結果你沒理我。後來我聽他們說你身體不太好，那段時間老去醫院，估計你是不是那時候是不是有什麽不方便的，就沒接着跟你說。”

“你給我發過消息嗎？”李原想了想，“記不清了，最近腦子老是有點兒糊裏糊塗的。”

“嗯，沒事，正常，不少人或多或少都有點兒後遺症，我到現在吃東西還不香呢，味覺和嗅覺都不靈了。唉，希望過年的時候能好點兒吧，要不然那麽多好吃的，可就浪費了。”

“嗯，今天這條總算沒錯過。”

“是啊，我差點兒以為你不理我了呢。好啦，明天見，聶勇說明天帶咱們去吃大魚頭。嗯，不管能不能吃出味兒來，我可不能浪費他這份情誼。”

李原挂上電話，心裏舒暢了些。他忽然想起來，這事兒還沒跟薛文傑說，畢竟這地方是他介紹的。想了想，他給薛文傑發了條消息：“明天我就回家。”

薛文傑幾乎是秒回：“這麽快？怎麽回來？有人接你嗎？”

李原正在猶豫該怎麽回答這三個特別簡單的問題，呂瑞卻已經帶着梅笑顏走到了他面前。李原一擡頭，就看見梅笑顏那兩只哭得紅紅的眼睛，他心裏一時也有些軟了。

梅笑顏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李先生。”

這倒大出理由的意料之外，他忙不疊地站起來：“這又是何必呢？坐，坐。”眼看着梅笑顏在椅子上坐下，李原瞪了呂瑞一眼，心想，你想的主意，你怎麽不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