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年1月10日（六）

2023年1月10日（六）

程波帶人回局裏去了，臨走的時候告訴曾憲鋒和李原，工作量太大，就算通宵加班，也得到明天才能出結果。兩人倒是并不意外，李原關照他幾句，其實心裏是無所謂什麽時候能看到報告，曾憲鋒也只是說了個盡快。

程波剛走，聶勇又來了，他向曾憲鋒彙報，已經讓蔡金帆和楊文利去休息了，問現在還有什麽需要派出所做的工作沒。李原想了想：“這兩天好像沒聽見你的警車叫。”

“這兩天？”聶勇有點兒摸不着頭腦，“這還派什麽警車，這滿院子都是警察。”

“讓你的警車還是時不時來轉一圈吧。”李原輕輕咳嗽了一聲，“心裏踏實。”

“那行吧。”聶勇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同意了，“還是快到了拉警笛。”

“對，時間長點兒，別響兩聲就停了。還有，白天不用這麽多人，晚上倒是應該加點兒人手，可以讓你的人先回去睡一覺。”

“這樣行嗎？”聶勇心裏更沒底了，他看了看曾憲鋒。

“可以。”曾憲鋒點點頭，“你也回去睡一覺吧，晚上再過來。”

“那，我先回去了。”聶勇倒也幹脆，“我晚上六點鐘再過來。”

“嗯，別忘了安排警車。”

“知道，不過這算不算不按規定使用警用裝備啊。響個一兩聲還行，響多了……”

“你自己看，自己斟酌。”李原狡黠地眨了眨眼。

“好吧。”聶勇無奈地離開了，不大一會兒警笛便近在咫尺地響了起來，随即越來越遠，直至消失。

“晚上再從局裏調點兒人過來？”曾憲鋒看看李原，口氣不像是在商量。

“對，”李原一伸大拇指，“舉一反三，發散思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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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是要出什麽事兒？”

“那誰知……”

李原的話還沒說完，曾憲鋒的手機卻響了起來，他一看來電號碼，忽然緊張了起來，先朝着李原比了個“噓”，然後才接起來：“喂，馬局……好，好……是，我明白……一定……盡快破案……是……馬局再見。”

挂斷電話，曾憲鋒長長地喘了口氣，李原看着他覺得好笑：“誰？馬劍？”

“是啊。”曾憲鋒抓了抓腦袋，“督促盡快破案。”

“有人催他了？”

“他倒沒說，就說現在臨近過年，時間點比較敏感，而且社會上的情緒也不夠穩定，怕惹出什麽新的麻煩來。”

“能有什麽新麻煩。”李原看了看四周，“這窮鄉僻壤的。”

“不好說，你就看元旦那會兒那炮放的。反正啊，最近治安壓力是大。哦，對了，”曾憲鋒想起件事，“剛才他說了，許莺和小丁已經派出去了，局裏人手緊張。破案要盡快，人不能再增加了。”

“你也不争取争取？”

“他說不用，反正有你在。”

“有我在管什麽用，我都已經退了。”李原悻悻地，“說起來，你還不如給許莺打個電話，看他們什麽時候能回來。”

“剛去就讓他們回來？”

“我覺得他們應該待不了太長時間，你打電話問問吧。”

曾憲鋒猶豫了片刻，拿起電話，開啓了免提模式：“喂，許莺啊，怎麽樣了？”

“我們剛去徐連鎖家了。”許莺氣喘籲籲的，“他家現在只有六個孩子在，最大的十八歲，是個女孩，叫小花，其他幾個孩子都管她叫三姐。最小的才六歲，是個男孩，中間那四個是三男一女。現在是那個十八歲的小花照顧剩下的幾個孩子，我看這孩子，唉……”許莺忽然重重嘆了口氣。

“怎麽？”曾憲鋒對許莺的表現有點兒意外。

“這幾個孩子也真是苦，聽說當初徐小燕和小花小時候總是跟媽媽一起挨打，就因為徐連鎖重男輕女，直到後面徐連鎖他老婆又生了幾個男孩才好點兒。這都快過年了，幾個孩子也沒個新衣服新鞋。凍得臉通紅，手上也都是口子。我一問，這幾個孩子都沒上過學，平時應該也不怎麽和人打交道，看上去都怯生生的。”

“哦。”曾憲鋒和李原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繼續聽着。

“派出所和村委會的同志帶我們去的，介紹說他們家是低保戶。家裏有五畝地，平時就靠低保和這五畝地的收成生活。徐嘉成平時不回家，在縣城跟一幫社會上的小流氓混在一起。徐連鎖也是好吃懶做，要沒有這個十八歲的女孩子，他們家那五畝地也得荒。”

“關于徐連鎖和徐嘉成出門，他們有沒有說什麽？”曾憲鋒攔住了許莺的感慨，想讓她趕緊回到案件本身上來。

“哦，他們說了，說是有一天豐子修上門，跟徐連鎖說了會兒話。等豐子修走了之後，徐連鎖就給徐嘉成打電話，說要出門，讓他回來看家。結果徐嘉成回來之後跟徐連鎖說了半天，第二天徐嘉成就跟着徐連鎖出門了，也沒留下來看家。”

“他們走了之後有別人來過嗎？”

“有，說是董寡婦來過一趟，東一句西一句地跟這個小花沒話找話。一會兒說她媽媽死得早，家裏沒個女人也不行，一會兒說這個小花也是大人了，也該尋人家了。小花不喜歡她，也不想理她，幾個弟弟妹妹也不搭理她，董寡婦說了一會兒就走了。”

“董寡婦是哪天去的？”

“說是前兩天，小花也記不清了，不過她說肯定不是昨天和前天。”

“徐連鎖的死亡時間是前天淩晨，董寡婦不是昨天和前天去的，那就是案發前？”李原在心裏計算了一下時間，“有點兒意思。”

“許莺啊，董寡婦說他家沒個女人不行是什麽意思？”曾憲鋒注意到了其中的一個細節，心裏産生了一個想法。

“小花沒說，要不然……”許莺似乎有些猶豫。

“行了，你不用去找董寡婦問這個問題，這個事兒交給我吧。”曾憲鋒想了想，繼續問下一個問題，“她說小花該尋人家了是什麽意思？”

“她也沒說，她不喜歡董寡婦，也不想理她，董寡婦說什麽她都沒聽。”

“哦，小花對徐小燕怎麽看？”

“她對徐小燕的印象很好，她說徐連鎖和徐嘉成經常喝多了發酒瘋，每次都是他們的媽媽和徐小燕拼命護着他們。有時候鬧得兇了，徐連鎖會把老婆綁起來，這個時候徐小燕就會跟他們拼命，甚至有過為了保護他們，和徐連鎖動刀的事。那次更兇，徐小燕一刀砍在徐連鎖的大腿上，虧得小孩子力氣小，天冷，穿得又厚，刀傷不太深。徐連鎖去衛生所縫了五針，還打了破傷風針。從那以後，徐連鎖對徐小燕就有點兒既恨又怕，再打老婆打孩子的時候，也沒那麽狠了。後來徐小燕跑了，徐連鎖也就沒什麽忌憚的了，下手反而比之前更狠了，就像是要把沒打過瘾的那部分給補回來似的。”許莺忿忿的，越說越生氣。

“豐子修家你去了沒？”

“我是想去，不過有點兒猶豫，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嗯……”曾憲鋒也有點兒猶豫了。

“許莺啊，你去吧。”李原忽然插嘴進來，“不光要去，還要仔細看看他家的情況，再詳細了解一下他和徐連鎖之間的關系。”

“就問他家裏人嗎？”

“對，就問他家裏人。”

“其實我已經側面了解了一些，這直接沖到他家去問，不太好吧。”

“沒關系，誰讓他也有嫌疑呢？直接去問就好。”

“許莺啊，”曾憲鋒又插回來，“你側面了解的豐子修的情況都包括什麽？”

“哦，都是他們村委會和派出所的同志說的。說他這人脾氣好，熱心腸，愛給人幫忙，就是可惜兒子智力上有缺陷，現在是豐子修的一塊心病。”

“那關于他和徐連鎖的關系呢？”

“那好像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正就是村幹部對一般村民的态度吧。”

“那這回豐子修和徐連鎖一起出門，算是正常情況嗎？”

“這一點他們倒是覺得豐子修太熱情了，按說現在這個時候，一般都該在家裏準備過年了。除非自己身上有什麽特別着急的事兒，才會往外跑，給人幫忙就有點兒犯不上了。”

“我也覺得。”李原忽然笑起來了，“許莺，我還得給你安排個工作。你去豐子修家之前，還得先去一趟派出所，查一下徐連鎖家的戶籍資料。”

“啊？”許莺顯然感到了意外。

“嗯，查完了給我回個話。”

曾憲鋒挂斷了電話：“這個徐連鎖可真夠不是個東西的。”

“你也別感慨了，我剛想起個事兒來，你得跟當地的市局聯系一下，讓他們調查一下徐連鎖手機裏的那堆未接來電。”

“那些號碼？”曾憲鋒楞了一下，“這都是事發之前好幾天的電話了，怎麽？”

“查一下，查一下。”

“行吧，聽你的。”

“不能那麽說，我已經退了。”李原說完站了起來，“我上趟樓。”

“去哪兒？”

“醫務室。”

“你不舒服？”

“沒不舒服，我覺得，”李原輕輕咳嗽了一聲，“我的睡眠監測報告也該出來了。”

王大夫一個人在診室坐着，顯得有些百無聊賴，一看見李原進屋，先是楞了一下，随即臉上現出了笑容：“李先生，怎麽，有事？”

“有點兒事兒。”李原也不等他招呼，自己坐在了平常坐的椅子上，“我的睡眠監測報告，還沒出來？”

“還沒有，稍安勿躁，別着急。”王大夫笑着，笑得有點兒例行公事。

“沒事兒，我也不着急。不過你們那位搬出去的病人，老在外面飄着也不太合适吧，是不是該讓他回來了？”

“他有他的安排，您也不用操心。”王大夫還在笑，但笑容有些冷了。

“這個人離開得可真是時候，當天晚上就出事兒了。”

王大夫不再笑了，也不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看着李原。

“其實呢，我也沒別的事兒，就是想讓您通知一下你們邱總，那位病人應該可以很快搬回來了。嗯，說不定明天就能回來。”李原站了起來，“當然啦，能不能搬回來，也得看看你們邱總願意不願意。再見。”他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李原坐上電梯下了樓，他并沒有回去找曾憲鋒，而是一個人坐在大堂的沙發上，随意地看着這裏的陳設和人。兩個站崗的警察見他沒什麽動靜，便也不再關注他，倒是小武不住地偷偷地瞟他，似乎很是怕他。剛才自己坐在這兒，呂瑞和豐子修忽然冒了出來。現在自己又坐在這兒，不知道誰會冒出來呢？

電梯門開了，梅笑顏從裏面走出來，緩緩走到李原的面前：“李先生。”

“梅經理？”李原看看她，心裏多少有些失望。

“李先生，您怎麽坐這兒了？這裏可比屋裏冷，坐久了，容易着涼。”梅笑顏很是關切。

“梅經理，你坐，你坐。”李原往旁邊挪了挪，給梅笑顏騰出個位置。

“我不坐了，您趕快回屋吧，別凍着了。”梅笑顏的臉上又出現了那種程式化的笑容。

“你坐吧，坐。”李原很堅持，還伸手拍了拍那個空出來的位置。

“好吧。”梅笑顏坐在了李原指定的位置上，眼睛看着前方，靜靜地等着李原開口。

“梅經理，”李原輕輕咳嗽了一聲，“這場風波應該很快就會過去了。”

“是嘛，那就好啊。”梅笑顏的聲音沒有一絲波動。

“是啊，那就好啊。”李原又咳嗽了一聲，“不過，這之後，你會怎麽樣呢？”

“我？我沒想過。”梅笑顏搖搖頭，還是沒看李原。

“你以後就跟這幾個人混了？”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麽。”

“貴州警方正在調查一起拐賣人口的案件，現在他們就在你的老家。我們也有幾個同事在那邊，他們雖然是為了徐連鎖被殺的案子去的，但也了解到了這個拐賣案件的一些情況。”

“哦。”

“看樣子，這個案子應該很快就能破了。我知道你以前過得苦，也知道你恨徐連鎖的理由很充分。我沒資格勸你什麽，我也不想說什麽大度寬宏、父女情深、吃虧是福、冤家宜解不宜結之類的屁話，我沒那麽不要臉。不過呢，我還是想提醒一句，別為了報仇，就看不到別的東西了。”

“別的東西是指什麽呢？”

“自己的未來。”

“我的未來嗎？”梅笑顏終于扭過頭來看了看李原，“我還能有什麽未來呢？”

“你是這麽想的嗎？”李原也看着她。

“眼下都顧不上，還說什麽未來呢？”

“是啊，眼下都顧不上……”李原嘆了口氣。

“再說，我也不是今天開始才沒有未來的。我一出生就沒有未來了，現在這份工作對于我來說，已經是老天爺額外的恩賜了。”梅笑顏凄怆地說道。

“你倒也不必這樣……”李原的心有點兒慌亂，他很不善于應付這種場面。

“我明白您的意思，警察去調查我媽媽的事情了，她受的罪，有人能替她報仇了。不過，現在還有什麽意義呢？她已經死了，在死之前她受了二十年的罪，那個時候怎麽沒人替她報仇呢？那樣，她還能過兩天好日子。”

李原只好沉默，他确實無法回答梅笑顏的問題。

“我知道您的意思，我這麽做，您大概是接受不了。不過，您也說了，您沒資格說我什麽。其實，您愛說什麽就說什麽吧，何必說什麽資格不資格呢？您可以說，我可以選擇聽或者不聽。我沒聽您的，産生什麽後果，我也不會後悔。我聽了您的，事情變成什麽樣，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一切都是我選的，我也情願為我的選擇負責，您也不必太糾結。”

“……”

“就這樣吧，我只是來看看您，畢竟您還是我們這兒的客人。這個大堂冷，您別坐久了，早點兒回吧。”梅笑顏說完站了起來，“我也該去看看其他客人的情況了。”

“好吧，你是要去看看呂瑞他們三個？”

“對，您這些話也不是只對我一個人說的吧？”

“嗯。”李原點點頭，他知道梅笑顏聽懂了。

梅笑顏走了，李原想了想，拿出手機，撥通了程波的電話：“喂，老程，怎麽樣？”

“剛回來，正忙着呢，一會兒打過來吧。”

“我先問問那兩個易拉罐。”

“那個啊，那個查完了，是，沒錯，是你說的那麽回事。”

“好，我知道了。”李原說完挂斷了電話，因為有個電話剛才已經打進來了。

“老李，”打進來的是許莺，“徐家的戶口信息我們查了，還真是有點兒發現……”

“嗯，等會兒再說吧，我這兒有點兒事。”李原看見杜守輝和黃勝寶兩人走了進來。

“李先生。”杜守輝和黃勝寶像門神一樣站在李原的面前，居高臨下的，讓李原心裏很不舒服。

“兩位這麽快就來了？”李原指指沙發，“随便坐，随便坐，有點兒事情想拜托一下兩位幫個小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