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紅蓋頭
第24章 紅蓋頭
沈寺這天下午總算如願辦了出院。本來預計能比藍焉更早走的,可惜還是晚了一步,不過這沒有影響他此刻出獄般的欣喜,坐在回家的車上翹着二郎腿給倪诤打電話。本意是想炫耀一番,撥出去後又覺得沒什麽可炫耀的,于是得意洋洋的勁兒洩了一半,垂頭耷腦地把手機貼在耳旁。
然而熟悉的聲音并沒有響起來,電話因為無人接聽被自動挂斷了。沈寺納悶地甩下手機,準備拐個道去BLUE看一眼,這家夥不接電話到底在幹什麽。
車子還沒開到BLUE門口,沈寺便遠遠地瞧見一堵冰冷的卷簾門,像把“不歡迎”三個大字寫在了上面似的。他不信邪,非要下車看一看,這一看不要緊,他的心徹底涼了個透:門确實就關着嘛。
大白天的,倪诤不開店會在哪兒?進貨去了?沒聽說啊。沈寺嘟嘟囔囔地回到車上,正準備給沈志遠打電話問問,卻見兩個熟悉的人正從街口往這兒走。
可不就是倪诤和藍焉。沈寺這下安心了,在車上等着他們走過來。他敏銳地發現那兩人靠得很近,幾乎是手臂貼着手臂,明明都一言不發地目視前方,表情卻有種說不上來的不自然。
怎麽怪怪的……沈寺嘀咕了一聲。
他沒多想,終于還是沒忍住下車,朝他們小跑着過去:“嘿嘿,我也出來了!”
“呀,獄友相見。”藍焉被他摟住脖子,給了個讓人窒息的擁抱,“快放開,我要被你勒死了。”
沈寺笑嘻嘻地松開他,又去摟倪诤的肩膀:“你倆去幹什麽了?店門不開,我打你電話也不接。”
倪诤撥開他的手,輕描淡寫地說:“在藍焉外公家裏待了一會兒。”
“嗯?”那種怪異的感覺又浮了上來,沈寺疑惑地眨眨眼睛,沒想明白有什麽需要在藍焉外公家裏做的事是比開店還重要的,只好換了個話題道:“我叔說晚上帶我吃飯,我想叫上你們來着,去不去?”
“好啊。”藍焉點點頭。
沈寺又望向倪诤,那人也“嗯”一聲:“我們得先去陳姨那裏接一下小謹。”
“行,”沈寺興奮地應道,“那我先回趟家放東西,你們去接小謹,一會兒我們在街口見好了。”
他和那二人道了別,車子很快一溜煙地拐過彎沒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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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焉悄悄拿手碰了碰倪诤的胳膊:“哎,他會不會看出點什麽來啊。”
“你是希望他看出來還是不希望他看出來?”倪诤已經把自行車推來了,“放心,他沒那麽聰明。”
他見藍焉目光飄來飄去,仍站在原地不動,有些無奈地拍拍自行車後座:“上來吧,還要我請你?”
藍焉這才做出一副勉為其難接受的表情:“哦。”
他歡天喜地地跨上車,生怕那人反悔似的,緊緊抱住那截勁瘦的腰:“出發吧。”
此時接近黃昏時分,少年的發絲與衣角在迎面撲來的熱風裏往後飛着。藍焉望着路兩旁慢悠悠往後退的店鋪和樹木,心裏忽然是從未有過的平靜與滿足。
人生好像從未有過這樣的渴望,在野水的這段日子裏,無數次想要把這樣珍貴的瞬間珍藏,一幕幕刻在心底,像把黯淡夜幕上閃耀的星星摘下來,小心翼翼地放進罐子裏。
你呢……你會記多久。
“到了。”倪诤的聲音把他從走神中拉了回來。
他們在超市裏買了一些散稱的餅幹和糕點,準備一會兒送給陳姨。藍焉非要拿上兩盒價格死貴的巧克力,說一盒送陳姨,一盒給倪謹吃,不等倪诤阻止,已經急匆匆跑去櫃臺結了賬。
倪诤拗不過他,無可奈何地看着他和收銀員聊天,見他一副因為聽不懂方言而迷惑不解的樣子,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點笨,但可愛。他這樣在心裏評價這一刻的藍焉。
“真的謝謝您一直這麽照顧她。”
“說這些幹嘛。”陳姨笑吟吟地拍拍倪诤的肩膀,“倒是你,又給我送這麽多東西來,這巧克力貴着呢吧?你呀,還是留着自己吃好。”
“這是……藍焉買給您的,小謹也有份,您收下吧。”
陳姨瞥了眼樓下:“就是剛剛和你一起來的那男孩兒?”
“嗯。”
“他是不是阿宗叔叔家那個外孫子?”她忽然想起來了為什麽藍焉那樣眼熟。
阿宗是藍焉外公的名字。
“是。”倪诤連忙點頭。
陳姨明顯對藍焉家的一些事有所耳聞,了然地嘆了口氣道:“你們呀……都是好孩子。”
她頓了幾秒,像是陷入回憶的漩渦:“他媽媽跟我是初中同學,成績好,也招人喜歡,多漂亮一個人,怎麽就……”
倪诤默默聽着。
“當時她結婚,我們有幾個老同學湊在一起閑聊的時候還說,她那個老公一看就不靠譜的,長得太精明了,不像是能安安分分過日子的人。”
“小孩滿月酒我也去了的呀,他那時候還那麽小一個,被人圍着逗只會咿咿呀呀地笑,好多年了,剛剛一看,都長這麽大了……”
陳姨望着樓下正在陪倪謹玩石頭剪子布的藍焉,臉上一副遺憾又欣慰的神情:“長得跟他媽媽還是蠻像的。”
她想起在藍焉的滿月宴上,陳茗忙裏忙外地招呼着客人,終于坐下來安心吃東西的時候,有個同學打趣她說,你老公怎麽都不心疼你,他倒只顧着喝酒吃菜侃天侃地,都是你在接待。
陳茗神色現出些微不可察的不自在,笑着回答,沒事。
她猜想,大概早在那個時候這兩人的婚姻就已經注定出現裂縫了吧。可憐了那孩子,這麽小的年紀失去了媽媽,在他爸那樣的人身邊生活,也必定不會安定到哪去。
陳姨想着,讓倪诤在門口等一會兒,進了房間好一陣子都沒有動靜。就在倪诤忍不住要喊她的時候,她手上拿着個暗紅色的首飾盒出來了。
“這裏面是我們還在上學的時候,大家一起去荞城玩,陳茗也在,所有女孩都買了一模一樣的耳墜子。”
“當時小偷比現在多多了,客運大巴上有很多順手就把你東西摸走的人,回程路上我的那對耳墜子就這樣不見了。”陳姨摸了摸首飾盒,“當時都是學生,本來就沒多少錢,丢了東西急得不行。最後是陳茗安慰我,說要把她的那對給我。”
她笑:“我說不用,但回家後發現她偷偷塞進了我的包裏。”
“這麽多年我一直沒忘記過這回事,耳墜子也好好地留着。剛剛突然想到它,你幫我拿給那孩子吧,他一定需要更多他媽媽的東西來做念想。”
倪诤接過那個承載着藍焉媽媽少女時代純淨美好靈魂的首飾盒,對陳姨低聲道了謝謝。
他走下樓,倪謹正湊在藍焉耳邊嘀嘀咕咕着什麽。藍焉一見到他便彎起眼睛笑:“來啦。”
“嗯。”倪诤走過去,把首飾盒遞給他,講了一遍前因後果後,藍焉也像陳姨那樣輕輕地撫摸着盒體的表面,默默點頭,然後珍惜地緊緊攥在手裏。
“這是陳姨送給小藍哥哥的禮物嗎?”倪謹好奇地瞅着他們。
“是啊。”藍焉摸摸她頭發,“哥哥很喜歡。”
倪謹興奮地蹦起來:“我也有!”她向倪诤展示了那件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抱在懷裏的紅色裙子:“也是陳姨送給我的,漂不漂亮?”
“漂亮。”
三個人說說笑笑地往老街口走,準備去和沈寺會合。倪謹不由分說地要藍焉坐在後座上:“小藍哥哥你坐着,哥哥會推着走的,這樣你就不用費力氣啦。”
藍焉哭笑不得:“這該是你的位子啊。”
“小藍哥哥,”倪謹忽然用氣聲輕輕說,“有什麽辦法能讓你和哥哥一直在一塊呢?”
藍焉和倪诤都是一愣。
“為什麽這麽問?”倪诤回頭看她。
倪謹天真地笑着:“其實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現在這個樣子,好像很好,很開心,我們三個人都很幸福。”
“想要一直待在一起,好像就只能是家人,可是小藍哥哥不是我們的家人,我想到這個就有點難過。”
藍焉覺得自己體內的水又漫了上來,把心髒泡得發皺。他強顏歡笑地說:“是啊,怎麽辦呢。”
“不然哥哥和小藍哥哥結婚吧!”倪謹忽然靈光一現。
藍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率先咳了起來:“什,什麽啊……”
“我當然知道男生和男生不能結婚啊!”倪謹連忙解釋道,“小藍哥哥你知不知道什麽叫走個過場?可以像玩過家家那樣結婚嘛!”
她又去扯倪诤的衣角:“哥哥你覺得怎麽樣?”
藍焉的耳朵已經開始發燙,他被這驚世駭俗的無忌童言吓得不輕,可又忍不住偷偷朝倪诤瞄去,想看看那人的反應會是如何。
倪诤像是笑了,輕聲說:“可以啊。”
倪謹歡呼一聲,拍拍已經傻眼的藍焉:“小藍哥哥當新娘子!”
她想了想,把懷裏的紅裙子往藍焉腦袋上一鋪:“這個可以當成紅蓋頭诶。”
藍焉視線受阻,手忙腳亂地要把裙子拿下來:“別鬧了,我頭上頂個裙子像什麽樣——”
“來吧,牽手成功。”倪謹笑嘻嘻地打斷他,硬是把他拉到了倪诤身邊,然後認真地把兩人的手放在一起。
藍焉本來還在掙紮,卻忽然感覺倪诤握住了自己的手,安撫似的捏了捏他的掌心。
他于是安靜了下來。
臨時司儀倪謹滿意地看着兩人緊緊牽在一起的手,頗像那麽回事地、莊重地大聲道:“倪诤先生,你願意和小藍哥哥結婚嗎?”
“嗯。”
“你要說願意!”
“願意。”
“好,那小藍哥哥……”倪謹又轉向藍焉,“你願意和他結婚嗎?”
倪诤垂眼望去,藍焉遲遲不答,低着頭看不清楚表情。他忽然發現被自己牽着的那只手在微微發着顫,于是沉默着把那手握得更緊。
“小藍哥哥?”
“願……願意。”藍焉的聲音已經帶上點異樣,所幸倪謹沒聽出來,滿心歡喜地宣布這場婚禮可以結束了。
“我們現在是一家人啦!”她高興道,“咦,小藍哥哥怎麽……”
倪诤朝她比了個“噓”的動作,耐心地等藍焉平複心情。他沒有松開那只手,牽着他慢慢朝前走。倪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藍焉趁機擡手抹了把眼淚,聽見倪诤毫不留情地輕笑出聲。
“你笑什麽?”他帶着哭腔問。
“不願意在小謹面前丢臉,怎麽在我面前就一點都不裝。”
藍焉賭氣般地甩開他的手:“反正被你看見我哭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躊躇兩秒,又巴巴地把手重新塞進倪诤手心:“再牽一會兒。”
“随你。”倪诤仍然坦然地目視着前方。
藍焉用餘光瞟他,聽見他問:“為什麽哭。”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藍焉沒把這句話說出口,假裝不在乎地扭過頭:“裝的,想讓你心疼我。”
“心疼了沒?”他嬉皮笑臉地去鬧倪诤,卻聽那人面不改色道:“新娘子哭,當然會心疼。”
藍焉呆呆地望着他,忽然覺得抑制某種沖動實在是很難的事情,因為此刻他不知道有多想無視掉周遭的所有人和物,撲上去用力地親吻面前這個人。
他多想把頭埋在這人硬實的肩膀上,肆意地大哭一場,多想把那句話說出來,是真的就好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麽想和你,永遠待在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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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