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誰是飛鳥誰是孤島
第36章 誰是飛鳥誰是孤島
“是了。”倪诤面上仍未有些許波瀾,只是點點頭,贊同他似的,“是該後悔。”
藍焉被這話噎得說不出話來,咬咬牙問:“你也後悔了?”
“你不能——後悔。”不等倪诤回答,他用力攥住那人的衣角,“你不許後悔,不可以。”
倪诤一動不動地站着,忽然答非所問道:“阿薩是誰?”
“嗯?”藍焉愣了。
“你醒的時候不是在喊他嗎。”倪诤狀似漫不經心,“你們住在一起?”
這莫名其妙的問話将藍焉定在原地幾秒,他思索片刻,像是明白了其中微妙含義,忽地松開攥着倪诤衣角的手,笑了一下:“我可以理解成你在關心我的感情狀況嗎?”
倪诤沒應聲,絲毫沒有要掩飾的意思,只磊落地看着他,等他繼續說。
“我你還不了解嗎?”藍焉指着自己鼻子說,“自輕自賤,沒什麽自尊心可言,簡單來說就是挺不不要臉的,更談不上愛惜自己。”
“你當時不也是這麽想的嗎?”他笑,“想這個人有多神經,多可笑,放着好好活不要,偏想着去死。世界上可憐人這麽多,憑什麽我一個吃穿不愁的要尋死覓活?你是不是也在心裏笑我,看不起我,明明委曲求全就能一切順順利利,非像個敬酒不吃吃罰酒的瘋子,還覺得自己可對了。”
倪诤眉心緊緊蹙着,幾次三番像是要開口打斷他,最終還是閉上嘴保持靜默。
藍焉假裝沒注意他的欲言又止,語氣反而愈加平靜:“我就是這種人,所以別人給我點愛我就腆着臉湊上去了,就是賤,就是沒臉沒皮,對那點愛也沒什麽防備心,不知道那是會變刀子的,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從某個暗處的角落裏飛出來,等着往我心上紮上一下。”
“所以沒誰會是特殊的。”他有些鼻酸,仍執拗地死死盯着面前的人,“誰也不會。我還是那麽賤,誰抛給我點愛我都會接受,不論是真的假的。你走運了知道嗎?我是個罐子,任何人的愛都能裝,你恰巧做了第一個,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猜這罐子裏有沒有裝滿其他形形色色的愛?你會不會嫌它髒?”
他沒有猜錯,倪诤聽完這話之後臉色驀地變得很難看,大步走過來将他推在門框上,好疼。那人眼睛裏好多情緒,藍焉勉強捕捉到一些轉瞬即逝的微小光芒。
倪诤打量了他一會兒,又很快松開手。可下一秒便被人像八爪魚似的緊緊抱住,藍焉有些粗魯地使勁将額頭往他頸邊貼,嘴裏嘀嘀咕咕道:“有多可笑呢?你是第一個給我愛的人,可連愛這個字也沒和我說過。我有時候想我是不是理解錯了?這愛或許是我自己幻想出來的。可我不是不在乎真的假的嗎?我為什麽會因為這個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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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傻不傻,我被推開,被傷害,被一個人留在原地,也許也幾乎快被忘掉……”藍焉的眼睛紅了,“可我為什麽——我還是想要你的愛。”
他覺得好難過。隔了九年再見,明明思念的話還沒來得及見光,就被扼殺在喉嚨裏。
“哭什麽。”倪诤撫了下他的臉。
那麽滿的一汪水,蓄在眼眶裏,看着要掉下來了,怎麽就是不掉下來呢。
月亮被電線分割得七零八落。藍焉輕輕松開手,剛才說了好多話,內心像被人兇狠地剖開了,讓他極度不安起來。他悔得不再看倪诤一眼,逃也似的踉跄着朝沙發走去:“我先……睡一覺。”
藍焉面朝裏,蜷着身子側躺在沙發上,緊緊閉起眼睛。又這樣,他在心裏自嘲地想,到底還是又将血淋淋的真心剖給人家看,明明不知道會不會因此而更痛。
不知過去多久,他終于迷迷糊糊地睡着。
倪诤悄無聲息地在他身邊坐下來。藍焉只露給他一個單薄的脊背,看上去又倔強又脆弱。
倪诤坐在黑暗裏,目光輕柔地落在這脊背之上,像是在極盡眷戀地撫摸他。
“我沒有忘記你,這本來就是注定徒勞的事。”他輕聲呢喃,“笨。我讓你多了這麽多難過,你應該明白你的人生不該再遇上我的。”
飛鳥離開孤島不會溺亡,只是孤島永遠留在原地,烏托邦被撕裂,眷戀和想念是随時被打碎的浪。
而誰是飛鳥,誰是孤島,于他們二人根本沒有差。
藍焉醒來,已經天光大亮。
廚房裏有滋啦滋啦煎東西的聲音,他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正巧見着倪诤圍着圍裙,把兩個盤子端上餐桌。
這光景讓他有些怔然,仿佛他們兩個真的生活在一起,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早晨。
他慢騰騰地走到桌邊,先是小心翼翼打量了幾眼倪诤的表情,試探地開口道:“做早飯呢?”
倪诤對這種明知故問的蠢問題顯然沒有回答的意願,連個眼神也不給他,又回廚房去了。
“……”藍焉吃了癟,不高興地在房子裏走來走去,順便好奇地東看看西看看。昨天沒心思觀察,現在倒發覺這屋內的布置很是和諧舒适,看得出來主人在用心打理。他正拿起電視櫃上的一個玩偶端詳,倪诤喊他:“快去刷牙洗臉,吃飯了。”
“哦。”藍焉踱到衛生間,發現那人已經給他準備好了新拆的牙刷和毛巾。他快速洗漱完,心裏忽然變得平和起來,泛起些久違的綿軟。
“我差點要以為自己又回英國了。”藍焉拉開椅子笑嘻嘻道,“怎麽放着那麽多好吃的早餐不吃吃這些。”
培根卷香腸,烤好的面包夾煎蛋。
“小謹前陣子愛吃。”倪诤遞給他筷子,“新鮮勁過了就不喜歡了,但總得有人吃完。”
還挺持家。
兩人默默無言地吃完早飯,藍焉知道自己沒有久留的理由,為了保全自己那點可憐的顏面,準備搶在倪诤下逐客令之前溜之大吉。哪想手機忽然鈴聲大作,他猜一定是阿薩打來責問,一看來電顯示竟然是醫院的護工阿姨。
倪诤擦完桌子,就見藍焉忙裏忙慌地接起電話:“喂……”
“哦哦好,我知道了。”聽那邊說完後他才像松了口氣,“我現在就過來。”
倪诤心知自己并無過問的權利,因此沒有出聲。藍焉挂掉電話,匆忙就往玄關方向走:“我先走了。”
“這麽急?”倪诤看着他,“沒出什麽事吧?”
藍焉腳步頓了頓:“怎麽,你還想留我下來喝幾杯茶再走嗎?”
他開完這個得寸進尺的玩笑,才正色道:“我去醫院看看外公。”
醫院?倪诤詫然。
藍焉摸了把口袋,還好車鑰匙在。可旋即又想起自己的車分明還停在私房菜館旁邊,只得懊惱地閉了閉眼。算了,打車去也行。他有些急,準備立刻開門走人,卻忽地聽倪诤說:“我送你去吧。”
藍焉望向車窗外。一路上兩人心照不宣地屏聲斂息,誰也不說話。
想到昨晚坐在這裏的是那個不認識的漂亮女孩,藍焉心裏便浮起些淡淡的不快,別扭得慌。他靠在座椅椅背上,悄摸去看倪诤的側臉,倏地開始後悔剛才答應讓他送自己去醫院。
本想争取任何能夠共處的時間,可等真坐在一起,又被詭異氣氛包圍。
出發前倪诤問他外公在哪個醫院,藍焉脫口而出人民醫院。反應過來後兩人都有些不自在,即使誰都明白此人民醫院非彼人民醫院,但記憶開了閘似的,讓人想像懦夫一樣逃進裏面去。
荞城市人民醫院。
等倪诤在住院部停車場停好車,藍焉邊解安全帶邊解釋說:“外公年紀大了,身體也越來越不好……去年開始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反反複複生病。早上護工打電話給我,說他鬧脾氣不肯吃東西,非要……見我媽媽。”
外公的記憶好像停留在很多年以前,藍焉每次去看他時總聽他絮絮叨叨講很多陳茗上學時候的事情。他一句一句應着,努力壓下心裏的難過。偶爾外公會記起他是誰,笑眯眯地問,小鬼頭又長高啦?他只能別過臉去偷偷擦掉眼淚。
藍焉領着倪诤往三樓走。推開病房門時護工在給外公喂水喝,見到藍焉連忙起身:“哎喲,小藍你總算來啦。”
“辛苦你了張阿姨。”藍焉擔憂地望了眼半阖着眼皮的外公,“外公怎麽樣?”
“水願意喝了,飯還是不肯吃。”張阿姨放下水杯,“哎,一直在鬧脾氣,飯碗已經打翻好幾次了,我也哄不住。”
藍焉點點頭,走到床邊握住外公的手:“外公肚子餓不餓?我來看你了。”
外公睜開眼,用渾濁的眼睛辨認了好一會兒,興高采烈地回握住藍焉:“牛奶要不要喝?”
藍焉有些鼻酸。小時候每次跟着陳茗去看外公,離開時外公都會塞給他一瓶純牛奶,還偷偷囑咐他要聽媽媽的話。
倪诤靠在門邊,默默地看着藍焉哄外公吃飯,躊躇半晌也上前叫了聲:“外公。”
老人詫異地擡眼望他,又陷入那種滞愣的狀态。藍焉輕輕晃了晃他的手:“外公,你看這是誰?還記得嗎,你以前老跟我誇的那個小倪!”
老人疑惑地重複道:“小倪。”
“對!”藍焉笑,“你說長得可俊的那個小夥子。我那時候不是住院嗎,天天跟他在一起玩!”
外公盯着被褥冥思苦想了一會兒,樂呵呵地一拍手:“哎呀,記不得了,記不得了。”
藍焉有些失望地垂下頭去,又忽然感覺到有人把手放在自己左肩上,不輕不重地按了一按,似是在安撫。
強裝的平靜終于被卸下,藍焉猛地站起來:“我去把碗洗一下。”說完便全然不顧其他人的反應,快步朝着開水間走去。
開水間靜悄悄的,沒有人。他放慢步子,踱到水槽邊将碗沖洗幹淨,對着水槽中的一灣漩渦出了會兒神。身後有腳步聲響起來,藍焉沒回頭也知道是誰,卸了力氣般垮下肩膀。
“我是不是挺脆弱的?”他自嘲地笑笑,“這幾年好像什麽都在往不好的方向發展,有時候真的覺得這人生沒什麽意思。”
“可又能怎麽辦?沒意思也還是活。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在等一個出口,或是一根稻草,随着時間過去越發覺得沒可能實現,人生就是極其無聊,不幸是多數,過去、将來、此刻,沒一個抓得住。”
“被我抓在手裏的永遠只有最徒勞的絕望。”他的聲音小下去,“這絕望不是一舉将人擊潰,也不是一點點把人蠶食吞噬,它就是在那裏而已,陰魂不散地藏在每一秒時間的縫隙。我說不清是從什麽時候突然明白,我也不是不在乎,可我只能不在乎。這是我活着的辦法。”
話音剛落,藍焉被掰着下巴仰起臉來。倪诤凝神看他,這人受驚般微微閉起眼,淚已經淌了一臉。
他忽地嘆了口氣。然後将人扣着手腕扯進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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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