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chapter 01

chapter 01

“你說什麽?他因為吃錯藥吃壞了腦子,導致記憶錯亂?”宋聿禮覺得荒謬極了。

失憶這個詞實在離大衆太過遙遠,以致于聽見時,宋聿禮第一反應就是遇見了騙子。

但手機來電顯示的“北安市第一人民醫院”清楚的告訴他,這件事八成是真的,他結婚證上的另一半,二十九歲的喻聞鄰因為吃錯藥進了醫院。

聽起來簡直讓人難以相信。

宋聿禮急忙開車趕往醫院,正趕下班高峰期,哪條路都堵得死死的,他看了眼腕表上的時間,忍不住懷疑,喻聞鄰該不會……是有抑郁症吧?

不然哪有一個成年人會把藥吃錯?除非他是故意的。

左轉進了下一個路口,還沒開兩分鐘,又被堵在了路上。

宋聿禮不禁在腦海中回想喻聞鄰在家中的表現,想了想發現沒什麽可想的,這人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上一次他倆見面,還是在十二天以前,那天下班他剛回到家,就見喻聞鄰在他房間裏收拾東西,說是雲岩省的哪座山上發現了一種植物新物種,當晚就飛到那邊去了。

雲岩省被稱為“植物搖籃”,山地高原占全省面積的90%,地廣人稀,自打喻聞鄰過去了以後,兩人就斷了聯系。

出發前宋聿禮還擔心他去那邊會誤吃毒蘑菇,沒曾想,人是從雲岩省回來了,但莫名其妙地吃錯了藥。

等到了醫院,距離醫生給宋聿禮打電話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小時。

12樓1218病房,宋聿禮推開門的一剎那,就對上了一雙幹淨的黑眸。

喻聞鄰靠着床頭,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無辜,還帶着點不谙世事的迷茫。

只消一眼,宋聿禮心底的最後一點僥幸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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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底清澈的愚蠢,宋聿禮實在是太熟悉了。

作為一名大學老師,沒人比他更清楚,這種眼神象征着什麽。

兩人相顧無言,就在宋聿禮準備先做個自我介紹時,喻聞鄰好似想到了什麽,歪了下頭,試探性地叫他:“老公?”

宋聿禮頭皮發麻,一種陌生的感覺直沖天靈蓋,話到嘴邊卡了殼,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太奇怪了。

聽見喻聞鄰這樣叫他實在是太奇怪了。

兩人雖然都是有紅本本的已婚人士,但他們的關系也就僅限于那本結婚證。

結婚一年,聚少離多,兩人甚至一直都是分房睡。說是夫夫關系,其實宋聿禮覺得,他們兩個更像室友,像是一對熟悉的陌生人,面兒都沒見過幾回。

老公這個稱呼……

從喻聞鄰的嘴裏叫出來,多少讓他感覺有些無所适從。

“您好,請問您就是喻聞鄰的愛人吧?”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溫和的女聲,緩解了宋聿禮的無措,他無形中松了口氣,轉身應道:“我是,請問您是?”

“我是喻聞鄰的主治醫生,莊月喬。”

“莊醫生您好,我是宋聿禮。”

互相認識後,兩人走出了病房。轉身關門時,宋聿禮下意識擡頭看了眼,身着病號服的喻聞鄰眼巴巴地看着他,活像是一只被主人抛棄的大狗。

宋聿禮不自在地咳了聲,逃也似地別開臉。

“莊醫生,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宋聿禮怎麽都想不明白,喻聞鄰竟然會做出吃錯藥這種不靠譜的事兒來。

“他服用了超量的精神類藥物,經過檢測,是治療抑郁症的。”莊月喬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給家屬消化時間。

宋聿禮聽她這麽說,有種果然如此的塵埃落定感。

莊月喬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道:“他現在的記憶有些錯亂,只知道自己結婚了,但工作上的事情卻忘了個幹幹淨淨。”

“那他大概什麽時候能想起來?”

“這個不好說,可能……幾天?幾個月?甚至是幾年?”莊月喬沒法給出一個準确的回答:“他的腦神經是沒有問題的,失憶很有可能是心理原因再加上藥物對神經中樞的影響。”

“那他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随時都可以。”

宋聿禮在病房外站了好長時間,才鼓足勇氣推開了房門。

四目相對,他主動問道:“你現在……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的?”

“沒有。”喻聞鄰看着他,小心翼翼道:“老公,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回家啊?”

宋聿禮被他噎了下:“喻聞鄰,你還是叫我名字吧。”

喻聞鄰不說話。

宋聿禮挑了下眉,明知故問道:“你還記得我叫什麽名字嗎?”

喻聞鄰心虛地搖搖頭,小聲道:“我失憶了。”

可以,還挺聰明。

“宋聿禮,我的名字。”宋聿禮溫聲道。

“我叫喻聞鄰。”

宋聿禮啞然失笑:“我可沒失憶。”

“我知道,但我們可以重新認識一下。”

喻聞鄰說完,就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當着宋聿禮的面,開始解上衣的扣子。

兩人協議結婚,就連浴室都是各用各的,平日裏喻聞鄰在家穿着十分整齊,扣子最多只解開一顆,即便是夏天也從來不會光着膀子,所以這還是宋聿禮第一次看見他的身體。

家裏有健身房,喻聞鄰的工作性質又注定他要經常在野外奔波,許是因此,他的肌肉很結實,線條清晰流暢,溝壑分明,一看就知道這是實打實的力氣,不是喝蛋白粉喝出來的。

喻聞鄰自顧自脫去上衣,拿起一旁疊放的襯衫展開,動作間,他微微側過身,宋聿禮能夠直觀地看見他臂膀隆起的肌肉。不知怎的,他倏然聯想起畫布下蜿蜒的山脈,這種曲線之美還真是讓人……

滿意。

眼見喻聞鄰把手搭在了褲腰上,宋聿禮低頭看了眼時間,自覺地轉身回避:“我去外面等你。”

喻聞鄰愣了下,悶悶地應了一聲:“哦。”

臨近晚上九點,醫院還是人山人海,烏泱泱的一片。

電梯在10樓停下時,一堆人往裏面擠。

喻聞鄰往前走了半步,把宋聿禮擋在身後的角落裏。

他的舉動讓宋聿禮頗感詫異,沒想到喻聞鄰失憶後,人還挺細心的。

狹小的電梯裏氣味很是渾濁,濃濃的韭菜味充斥在四周,門口拿手機的大哥開着擴音,嗓門還特別洪亮。

宋聿禮擡頭看着電梯的樓層顯示,一層一停的運行模式讓時間都變得煎熬起來,正當他愣神之際,聽見喻聞鄰在他耳邊輕聲問道:“要不要走樓梯下去?這個電梯太慢了。”

正巧電梯到了6樓,喻聞鄰直接牽住了宋聿禮的手,想要帶他出去。

“別。”宋聿禮因他的動作恍惚了一瞬,察覺到他的意圖時下意識就拉住了他,這層沒有一個人下去,從最裏面擠出去太費勁了。

電梯門重新在眼前合上,喻聞鄰此時卻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你手怎麽這麽涼?”

他說話的音量不大,卻也沒有刻意壓低嗓音,是以旁邊有好幾個人都朝他們這邊看了過來。

喻聞鄰一臉坦然,像是根本就沒注意到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只全神貫注地看着宋聿禮,等待着他的回答。

宋聿禮手指動了動,示意他松開。

但喻聞鄰卻誤會了他的意思,輕輕一笑,然後把手握得更緊,像是想要把自己溫度傳遞給宋聿禮,讓他跟着一同暖和起來。

宋聿禮能夠明顯感覺到落在他們身上的目光變得更多了,他随意瞥過一圈,還能看見幾個小女生正雙眼發亮地望着他們。

宋聿禮:“……”

他也是沒想到,他和喻聞鄰馬上奔三的人了,竟然還會在大庭廣衆之下被這麽多人,用這樣的目光盯着看。

好不容易到了1樓,宋聿禮心想着總算是能結束了,畢竟誰也不想一直被那麽多人當樂子看不是?

但喻聞鄰還是沒松手。

他牽着宋聿禮徑直往外面走,穿過人來人往的大廳,一直走到醫院外面。

十月份的天,晚風都是涼的。

出來的急,宋聿禮只穿了件單薄的長袖襯衫,外套在車裏忘了拿。此時迎面吹來嗖嗖的冷風,他情不自禁地嗦了一下。

喻聞鄰自己也只穿了件襯衫,沒有外套,遂只能用力攥緊了手心,自以為體貼地說着:“你看,我就知道你會冷。”

宋聿禮沒好氣地回他:“是啊,我謝謝你。”

“沒關系,這是我應該做的。”喻聞鄰一點也聽不出他的反諷,由着宋聿禮牽着他走到一輛白色的SUV前面。

“還不松手?”宋聿禮低頭看了眼兩人交握的手。

喻聞鄰這才依依不舍地松開,看了眼駕駛座,後又問道:“你開還是我開?”

“我開吧。”怎麽說喻聞鄰現在都還算是半個病人,讓他開車,宋聿禮委實沒法放心。

喻聞鄰繞到了副駕駛上,系好安全帶,等車子啓動後,他猶猶豫豫地開口:“老公,我餓了。”

“等會兒,我現在就帶你去吃飯。”

喻聞鄰斟酌着說:“我想吃炸雞漢堡。”

宋聿禮愣了下,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你想吃什麽?”

“我想吃炸雞漢堡。”喻聞鄰認真地重複了遍,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樣子。

好麽,這家夥平時還挺壓抑自己本性啊?

宋聿禮驚奇地看了他好幾眼,沒想到有一天會從古板正經的喻聞鄰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他記得兩人之前在飯店吃飯,喻聞鄰點了一桌子的清湯寡水,全都是些營養滋補的食材,通俗點說,就是又貴又難吃。

那頓飯花了五位數,但宋聿禮吃得無比痛苦,他記得喻聞鄰也沒動過幾次筷子。

那時候他還以為喻聞鄰吃飯習慣就是如此,少食多餐嘛,也能理解,不曾想……現在被他抓個正着!

敢情以前都是裝的?

生活包袱還挺重,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一個大人模樣。

宋聿禮忍着笑,正色道:“這兩天你還不能吃那些重口油膩的東西,我先帶你去喝粥吧。等你恢複的差不多了,我再帶你去吃炸雞漢堡。”

宋聿禮自己也有好長時間沒去過快餐店了。

從高架下來,宋聿禮熟練地拐去了一家他倆經常點的粥店。

這個點只有零星幾桌,兩人找了個靠窗的桌子坐下,宋聿禮把菜單推給喻聞鄰,習慣性地點了兩碗皮蛋瘦肉粥。

喻聞鄰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動了動,但最後到底是什麽也沒說。

宋聿禮發現他似乎是有了些小情緒,具體就表現在他把菜單又推給了自己,末了還莫名其妙地哼了一聲,故意別過臉不看自己。

服務員還在一旁等着,宋聿禮只能随便點了些餡餅包子之類的東西,等她拿着菜單離開後,宋聿禮才有時間問他:“怎麽了?”

怎麽突然就不高興了?

你還好意思問我?

喻聞鄰氣呼呼地瞪着他,見他依舊不解,臉上的疑惑不像是裝的,喻聞鄰更生氣了。

“你把我當成誰了?我不喜歡吃皮蛋瘦肉粥,從來都不吃!”

宋聿禮沉默半晌,意味深長地說:“可是你以前經常點,每次都是兩份。你一碗我一碗,你不喜歡吃,那你是跟誰在一起後才喜歡吃的?”

“你誣陷我。”喻聞鄰不假思索,理直氣壯道:“你說的那些我都不記得了。”

“那你點的外賣記錄總不會有假吧?”宋聿禮瞥了眼他的手機,嗓音裏帶着笑:“自己打開看看。”

“我手機摔壞了。”喻聞鄰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把手機遞給宋聿禮,證明自己沒說慌。

宋聿禮接過來檢查了下,無奈道:“明天帶你去買新的。”

說完,就沒了下文。

喻聞鄰更覺得他是有意回避自己,不由得提醒道:“你還沒告訴我‘皮蛋瘦肉粥’是怎麽一回事呢?我不喜歡吃皮蛋,也從來不吃肉粥的。”

宋聿禮勾唇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那你告訴我,你覺得能是怎麽一回事?”

“我可不知道。”喻聞鄰硬邦邦地說着:“反正我不吃皮蛋瘦肉粥。”

“炸雞漢堡你現在吃不了。”宋聿禮故意逗他。

果然,心思單純的喻聞鄰一點就炸:“我現在沒想吃了!我想喝粥,但不想喝皮蛋瘦肉粥!”

恰好服務員端着托盤過來,聞言動作停滞了下,一時間竟不知到底要不要把粥放過去。

“沒事,您放這吧,麻煩再給我們加份……小米南瓜粥。”宋聿禮留意了喻聞鄰的神情。

看這表情,似乎是喜歡?

奇怪了,以前一起吃飯的時候,也沒見他點過小米南瓜粥,難不成失憶後口味還跟着變了?

真是奇怪。

兩人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接近十一點鐘,宋聿禮把他帶去他房間後,就轉身準備回自己屋睡覺去了。

喻聞鄰看着床上僅有的一個枕頭,當即拉住宋聿禮的手腕,奇怪地問道:“你要去哪?為什麽要讓我一個人睡?”

宋聿禮上下打量着他,悠悠道:“怎麽?你現在不敢一個人睡覺了?”

“誰說的?”喻聞鄰只覺得荒唐,他一個大男人,怎麽可能不敢一個人睡?

他在意的是:“我們不是結婚了嗎?”

“嗯。”宋聿禮靠着門框,大概能猜到喻聞鄰想問什麽。

喻聞鄰別扭了會兒,支支吾吾道:“那我們怎麽還……分房睡啊?”

問出聲來後,他倒是正常多了,直視着宋聿禮的雙眼,小聲地說出自己的請求:“老公,我想和你一起睡。”

喻聞鄰面頰微微發紅,逆着光站在宋聿禮面前,光暈打在他身上,通紅的耳廓顯示出他內心并不像看起來那樣平靜。

宋聿禮腦子裏驀地出現了一句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皮蛋瘦肉粥的事還沒徹底翻篇,眼下這個分房睡……該怎麽解釋呢?

抑郁症像個定時炸彈一樣在他們中間放着,這家夥現在受不得刺激,宋聿禮只能道:“你工作特別忙,以前經常出差不回家,有時候回家都半夜了,你怕打擾到我,所以就主動睡這屋了。”

喻聞鄰思考了下,覺得他說的應該是真的。

“但我現在不忙了,我們可以一起睡了。”

宋聿禮沒料到他會這樣說,眉尾一揚,緩慢地問道:“你确定?”

“我們是正兒八經的夫夫關系,領過結婚證的,當然要睡在一起了,不然別人還以為我們感情不睦呢。”喻聞鄰的眼神很是堅定。

明天早上第一節還有課,宋聿禮懶得再折騰,打了個哈欠,無所謂道:“那你洗幹淨過來吧。”

喻聞鄰滿意了,眼睛也随之亮了起來,果斷答應下來:“好!”

在浴室沖澡時,喻聞鄰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麽,他有些激動。

想來應該是這次出差時間太長,好多天沒見到宋聿禮了。

也不怪他被宋聿禮趕出來一個人睡,哪有成婚男人天天不着家,一回家就半夜了的?這也太讓人沒有安全感了!

一邊在心裏暗暗唾棄以前的自己,一邊快速吹幹頭發,抱着枕頭走向了宋聿禮的卧室。

房間門沒關,浴室裏還有水聲,宋聿禮明顯還在洗澡。

喻聞鄰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把枕頭放好,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等宋聿禮從浴室出來時,冷不丁與他撞上視線,怔了下才反應過來。

喻聞鄰從他的床上坐起身,被子順着他的動作一路滑到小腹,露出精壯的上身。

宋聿禮站在原地,不太确定要不要過去:“你……”沒穿衣服嗎?

“你快點過來啊,老公,我都等你好長時間了。”喻聞鄰拍拍身邊的位置,沖他露出了一個腼腆的笑容。

坦白說,有那麽一瞬間,宋聿禮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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