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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夢裏，游禮回到了蘇家還未破産的時候。

蘇微風同樣是坐在沙發上，穿着米白色溫暖的毛衣，笑得眼睛亮晶晶的。等到游禮過來給倒茶的時候，他欣喜地拽住他的袖子，仰起臉蛋，“游禮哥哥，這次我又拿到獎學金了。”

游禮聞言，眼底變得柔和起來，坐在他旁邊認真地詢問獲獎細節，而蘇微風總是非常雀躍地跟他分享，連手腳都在高興地比劃。

但是偶爾也會有低落的時候，他的心思脆弱敏感，苦惱地擰着眉心，小心翼翼地吐露自己的困惑，說害怕下次競賽的時候遇到很強的對手……

游禮總是會輕輕拍着他的背安撫他，蘇微風将腦袋擱在他的肩膀，望着他的眼眸底是滿滿的信任和期許，就好像自己是他的世界似地。

但其實恰恰相反，蘇微風是游禮的整個世界才對，自從來到蘇家開始他的任務就是陪玩、照顧還有鞠躬盡瘁的保護蘇微風，只要少爺需要他，不管是哭是笑還是別的，他就能夠感受到浩蕩的滿足。

就像是此時此刻，游禮能夠感受到生命都圓滿了般，想要将此時此刻的幸福感無限暫停。

但是畫面驟然變化，蘇微風突然變成了坐在對面的沙發上，所有的雀躍或者是哀愁全都消失不見，只是唇邊噙着笑意，眼底灼熱明亮。

游禮緊緊地盯着他，呼吸急促不穩。

胸膛裏面陡然沸騰的，是跟從前截然不同的悸動，就像是硬生生摧毀掉所有的溫馨浪漫，珍寶的光芒不由分說地照進來，亮得刺眼。

他應當憤怒的，但是卻莫名被這道光芒俘虜，甚至臣服，所有晦暗的掌控欲被撕裂成碎片，他只想跪下來捧住對方的手……

然後聽對方笑吟吟地道，“游禮哥哥。”

“你也是不可或缺的。”

游禮陡然驚醒。

他渾身都是冷汗，大步走到桌邊灌水，無意淌出來的大顆水珠便順着他滾動的喉結滑落，然後将杯子重重地擱在桌面，瞳仁還在劇烈顫動。

就在前天，蘇微風用那句話把他砸懵了後，不但沒有能緩解游禮的頭痛欲裂，甚至連睡覺都沒有安寧過。

讓人覺得恐懼的是，明明過往多年的記憶更加深刻，在潛意識裏面卻能夠輕易被如今的畫面所擊敗，帶來的就是游禮的奴性越來越強烈，見到蘇微風就想要跪，想要懇求他多重複幾遍。

即便是身為管家，游禮也從不覺得自己是有奴性的。

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蘇微風漂亮怯懦，空有皮囊，所有的腦子似乎都用在學業上了，可游禮替他事無巨細的安排生活、替他處理家族的所有人情和基本事務，只要他需要就必須要無所不能……

唯獨倏然間，蘇微風變換了坐姿，側眸只是看着他笑，言語就能夠将他說得冷汗淋漓、感受到無盡的壓迫感，卻又流光溢彩。

他只是輕輕喊了聲“游禮哥哥”，游禮便急切地彎腰，卑微虔誠又哀切地捧他的掌心，像是害怕被他随手抛棄在原地。

這是游禮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浩蕩沖擊。

擊碎他所有的驕傲和三觀的，讓他覺得痛苦，卻無法自拔。

……

蘇微風的房間堆滿了換下來的衣服。

既然是形象觀衆，他當然得拿出自己最滿意的裝扮，但其實這個身體的風格跟他以往的有所區別，破産後更是沒法換新，能挑選的也有限。

還好蘇微風的氣質出挑，神采奕奕的時候更是引人矚目，他便很快敲定了最終裝束，步履愉悅地下樓準備出門。

誰知道游禮正在客廳裏面等他，臂彎裏面搭着外套，即便竭力收拾過，英俊深邃的面龐卻還是難掩疲憊沉郁，也比平時沉默很多。

“我送您吧。”見到蘇微風，他像是平時那樣遞出手來，嗓音低沉溫順，“葉栖陽的演唱會位置很遠，待會兒要我接您嗎？”

蘇微風感受到他的異樣，稍稍頓住，眉梢也揚起來，“……游禮哥哥？”

游禮沒有說話，漆黑的眼眸沉沉注視着他，這忽的讓蘇微風愈發好奇，“游禮哥哥，我想知道除了照顧我，你平時的工作都是些什麽呢？”

在《美夢》的原著中，游禮展現出來的戰績斐然，不管是再多再混亂的東西交到他手裏面都能夠井井有條，還有強大的學習能力，就像是海綿似地，能夠在短時間內吸收龐大的新領域知識。

目前蘇微風所住的別墅、每月固定償還的款項，也不全都是積蓄，還靠着自己的雙手去掙來的，但蘇微風沒有更加詳細的了解過。

他覺得這是他的失責，明明對待嚴歲枝跟葉栖陽都鉚足了勁兒，自己的總助卻沒有寄予充分的關懷和熱情，他也踏進所謂的親疏陷阱了。

游禮的眸光輕微晃動，像是在思考怎麽跟他說。可誰知道這時，蘇微風的信息不斷地彈出來，是在催促他時間快不夠用了。

蘇微風便只能先去換鞋，游禮将要說出的話堵在胸口，那種掙脫掌控的躁郁再次彌漫開來，讓自己無時無刻都只能夠跟在後面，去追趕他的步調。

演唱會的地點幾乎是要跨越大半個城市。

葉栖陽的人氣實在是太高，距離老遠就已經在堵車，蘇微風兩小時後才到達目的地，下車時都還沒有等游禮道別，就健步如飛沖出去。

“……”游禮連給他的零食包都沒遞出去，氣得臉陰沉沉的，半天才整理好急促的呼吸，準備把車停到旁邊，就等着蘇微風結束。

但是當他準備熄火的時候，忽的注意到暗格邊緣露出幾本外語書，這還是之前蘇微風逼迫他學習八國語言的時候送給他。

游禮壓根就沒有在乎過這件事，在他看來蘇微風無非就是熱血上頭罷了，但是也不知道怎地，蘇微風最近的流光溢彩、重建乘風傳媒的賬號還到處拉人，就好像真的很執着于此，很有信心似地。

他還頻繁要求自己當他的總助，問自己平時工作是什麽……

游禮的眼皮子沒由來猛跳了下。

他說不清楚哪裏來的強烈不安，思索很久還是重新啓動了車輛，沒有再選擇等到蘇微風結束，而是需要去做點事情，多掙點錢。

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夠應對蘇微風的需求。

演唱會的現場極其熱鬧，若非蘇微風走的是特殊通道，都要被熱情瘋狂的粉絲給擠炸。

但即便如此，他也被擠得渾身是汗，趕到後臺做妝造的時候還反複逡巡四周，想看看有沒有能夠找到葉栖陽的機會。

葉栖陽壓根就跟他不是同個休息室，周邊的工作人員也在迅速忙碌，反複核對流程，給他做造型，還有幫他倒水的……

經紀人戚靈抱臂站在旁邊，眉頭微蹙，其實隐約有點擔心，她總覺得葉栖陽最近的狀态有點異常地、不穩定的躁郁。

……其實很難形容這種感覺，葉栖陽的脾氣天生冷漠，話很少，即便是情緒起伏也很難展現在表情上，但僅僅是提前半下午的彩排，他的眉眼就深深地沉落下來，看似随意落在膝蓋上的指尖，實則并不放松。

“這次演唱會都是排演過很多次的曲目。”戚靈略微沉吟，還是道：“效果不需要太擔心，如果你還有什麽需要的，直接告訴我。”

随後他就看到葉栖陽垂下睫羽，神色冷淡并沒有什麽反應。戚靈頓住，倒是習以為常，便很輕地颔首沒有再說別的。

葉栖陽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手上，像是現在才發現自己的狀态緊繃似地，眉心的沉郁愈發濃重，腦子裏面揮之不去的，都是前段時間在見面會看到的那只手。

蘇微風捏着鋼筆的手。

漂亮雪白，虎口落着觸目驚心的紅色墨點。

只要想到這個畫面，葉栖陽的呼吸便猛然急促起來，刺激着他麻木的神經，像是連冰凍的血液都複蘇沸騰起來。

那天的反應确實有點太大，可對葉栖陽造成的沖擊也極其深刻，他回到空曠的家裏面，打開冰箱将所有深紅色的食物全都打開，對他來說卻都是劣質的、比顏料還不如的代餐品。

到最後他甚至不得不重新拿刀，殺雞殺魚，去皮刮鱗，當溫熱的血液從動脈裏面飛濺出來的剎那，那抹在空氣中懸停色澤撞進他的眼底，終于激發出他強烈的情緒和波動……

但旋即而來就是鋪天蓋地的空虛，他索然無味地吃掉那頓飯，就算是夢裏面都還是蘇微風的那只手，沾染着血色的模樣。

沒錯，葉栖陽天生冷漠，歸根到底還是因為情緒很難調動。

鮮活血液的噴薄的剎那最容易刺激到他，卻始終無法得到，所以不論是日常自己殺雞殺魚做飯、在舞臺上的竭力宣洩，都只是劣質地無法填滿空虛的替代品。

直到那天出乎意料的，蘇微風虎口的鮮紅，撞進他的視野。

明明只是墨點，卻驟然讓他有種真正見證血液迸濺的亢奮顫栗。

忽然間，有工作人員在外面敲門。

戚靈回頭看了眼，低聲提醒他就要上臺了，葉栖陽猝然掀起睫羽，腦子裏面的畫面不但沒有晃蕩散去，反倒像是刻進神經裏面，愈發地明晰。

這種得不到的空虛感萦繞着他，讓他起身通向舞臺的時候臉都很冷。圈內都知道他的脾氣，一路沒有人敢觸他的黴頭，紛紛收斂神色。

直到快到舞臺的時候，眼前倏然閃過一道身影。

形象觀衆跟他不是同個進口，但是距離不遠，葉栖陽都以為自己看錯了。但是當現場的音樂聲響起來的時候，他走進升降臺，目光冷靜地逡巡着熱情瘋狂的觀衆席——

匆忙趕到前排的蘇微風，都沒歇氣就迅速跳起來，他今天穿着霧霭色的衛衣，做造型的時候就連往日乖巧的頭發都挑染了點同色，拼命激動地搖晃着橫幅，漂亮得近乎驚豔的臉蛋，就這樣被映進大屏幕裏面。

幾乎是下意識，葉栖陽的目光落向他的虎口。

被橫幅遮得厲害完全看不出來，但是蘇微風噙着笑意，喊得極其響亮，而且喊的也跟其他粉絲截然不同，驟然就将他拉回那天，“葉老師！”

蘇微風蹦得老高，眼底炙熱明亮，“葉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