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九

九

忘了在哪兒看到的一句話——

當理智與情感正面交鋒的時候，與其咬牙硬鋼，不如躺平接受，因為你的心是會讓你潰不成軍的叛逃者。

最初發現自己迷戀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主播時，沈南星掙紮過、也逃避過，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一旦閑下來，他總會不由自主地打開蔣霖西的直播間，哪怕對方沒有開播，進去翻翻主頁，看看動态，也能讓他感到滿足。

他數不清蔣霖西的主頁被他翻過多少遍，如同上瘾了一般，難以戒掉。

既然心難自欺，索性直面面對。

他一會當粉絲，一會當觀衆，偶爾扮演金主，各種示好，層出不窮，最終成功讓蔣霖西記住了不同身份的“他”。

不過他也不敢做得太明顯，以免引起蔣霖西的懷疑。

就拿金主砸錢來說，他那十幾個賬號中有六個賬號給蔣霖西砸過錢，而蔣霖西榜上的金主不多不少正好六個，全被他一人承包了。

為了營造出一種真實感，這六個賬號都沒砸多少錢，就算榜一也才砸了兩百塊錢。畢竟一個小小的新人主播，沒優勢，沒特長，還戴着面具，根本不具備吸粉的能力。若是胡亂砸錢，必定會暴露身份，到時候蔣霖西去後臺一查，六個金主全是相同的IP，說不定還會給他扣上一頂“變态”的帽子。

然而人的欲望總是無窮無盡的，從最開始的一見傾心，到費盡心機的接觸，才有了現在想要迫切了解的心情。

這次他又化身為買主，打算買下蔣霖西所有的陪玩時間，徹底融入對方的生活。

想法很美好，實施起來也沒什麽難度，只不過無關緊要的人實在是太多。

今天來個發小，明天又來個領導，時不時還冒出幾個奇葩破壞心情，就不能兩個人不受打擾歡歡喜喜的玩游戲嗎？

想象中帶着蔣霖西去海島看楓葉，雪地游花海，走遍所有情侶打卡點的情節并沒有發生，沈南星覺得自己才像個陪玩，每天上線就是陪着蔣霖西和蔣霖西的朋友們專心致志地玩游戲。

有件事必須要搞清楚，他對上分升段位一點也不感興趣，他花錢是來談戀愛的，而不是帶領一些不相幹的人吃雞上王牌。

Advertisement

“老板，老板？你在幹嘛呢？半天不說話。”

手機裏傳出的問話聲将沈南星跑偏的思緒拽了回來。

意識到自己一身怨氣，活像個深宮怨夫，沈南星感到很無語。

他以前很不理解戀愛腦，并對此嗤之以鼻，可輪到自己的時候，也好不到哪裏去。而他與那些人的本質區別就在于，他由始至終都沒有被愛情沖昏腦頭，他的大腦一直都很清晰，甚至見證了整個淪陷的過程，一邊鄙視自己，一邊甘之若饴。

“我在趕工，周末要交貨。”沈南星拿起手機，調整視角，将自己的工作臺呈現在屏幕中。

随着畫面的定格，蔣霖西看到了一個高約半米的蛇發女妖手辦。

“美杜莎！”蔣霖西不由得提高了音量，“這是你做的？！”

“嗯。”沈南星說，“差不多快做好了，本來定在月底交貨，剛剛和你打電話的時候接到客戶發來的郵件，他急着要，我必須要在三天內趕出來。”

“看不出來呀，你居然還有這麽牛逼的手藝！”蔣霖西滿心佩服，“我也想學做手辦，真的好有趣。”

“當成愛好做着玩還是挺有趣的，一旦變成工作，那可不輕松。”沈南星仔細觀察着眼前的手辦，想從中找出一點瑕疵來。

經過素體、細節添加、和打磨上色，他花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才将手辦制作成型，就像建房子一樣，從打地基到蓋樓封頂，一步都不能馬虎。

蔣霖西低頭湊近屏幕，方便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

制作美杜莎，最難的步驟應該就是那滿頭蛇發。蔣霖西看到的這只，每根蛇發都是一條吐着信子的小黑蛇，龇牙咧嘴，惟妙惟肖的，不僅做工精良，還相當逼真，令人挑不出一丁點毛病。

沒有深厚的美術功底和高超的手法絕對無法做出這樣完美的作品，蔣霖西很好奇到底因為什麽他才從事這份職業，并且做得如此優秀。

“那你呢，老板？你是因為喜愛而工作，還是因為金錢而幹活？”

“都有吧。”沈南星無意間發現手辦底座有處地方噴塗的不夠均勻，拿起噴筆填補顏色，“僅憑愛好撐不起事業的成功，可熱情總有消退的一天，說到底還是要靠堅持吧。”

“那倒是……”蔣霖西注意力本來都圍繞在對話上面，卻被屏幕中突然闖入的一只成年男性的手給吸引。

那只手拿着噴筆，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使用噴筆時，指骨的關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看似纖細又不乏力量。

這是一只典型的藝術家的手，令蔣霖西想到了在鋼琴鍵盤上如魚得水的起伏流動，以及在白色畫紙上波瀾壯闊的揮毫潑墨，不管屬于哪一種，能擁有這樣一雙手的人，注定不會平凡。

“老板，你不僅工作幹得出色，游戲還玩得那麽好，叫人好生羨慕啊。”蔣霖西笑着感嘆，“看看你，再看看我，同樣是人，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

沈南星倒也不謙虛：“我嘛，工作幹得還行，游戲玩得也不錯，好幾個俱樂部邀請我去打職業聯賽都被我拒絕了。”

“牛掰呀！”蔣霖西崇拜得五體投地，又着實感到不解，“聯賽豈是一般人想打就能打的？這麽好的機會你為什麽要拒絕？”

沈南星思考了片刻，說：“大概是因為……我過不慣集體生活？”

就這？？

蔣霖西嫉妒得快要發狂了：“我超喜歡過集體生活！你把你的手給我，我幫你去打聯賽！！”

“你來拿。”沈南星被他這撕心裂肺的咆哮聲給逗樂了，“我剁了給你。”

“切。”蔣霖西翻白眼，“我要真來了，你會剁嗎？”

沈南星說：“你來了不就知道了。”

……

套路，全是套路。

蔣霖西腹诽，傻子才來呢！

“不和你臭貧了，光說些不可能實現的話，沒啥意義。”蔣霖西抓了一把薯片塞進嘴裏，咔滋咔滋的吃起來。

看他吃的那麽香，沈南星的饞蟲都被勾了出來：“你吃的什麽口味？”

蔣霖西邊吃邊說：“櫻花味。”

沈南星微訝：“還有這種口味？”

“對呀，新口味。”蔣霖西拿起包裝袋，獻寶似的指給他看，“看見沒？軟萌櫻花味，粉粉的顏色，好吃得不得了。”

沈南星只看了一眼包裝袋，視線就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蔣霖西的嘴唇上。

飽滿紅潤的唇瓣在光照下泛着誘人的光澤，一張一合間，撩人犯罪。

蔣霖西還在說些什麽，他也沒聽清，只是遵循着本能回應道：“我也想吃……”

“你來拿啊。”蔣霖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來我家我請你吃個夠。”

“好。”沈南星一口答應，“地址給我。”

“……”蔣霖西語噎，沒料到他會這麽說，想了想，又覺得他應該是在開玩笑，便嘻嘻哈哈地報上了自己的家庭地址，末了還不忘挑釁道，“一定要來哦，不來是小狗。”

沈南星笑了，意味深長地回複了一個“嗯”字。

蔣霖西并沒有察覺到有何不妥，瞅了眼手表，時間已經不早了，他站起身，拍掉身上的薯片屑，“老板，我要睡覺了，明天再聊吧。”

沈南星還沒聊盡興，看了下時間，十一點不到：“今天睡這麽早？平時十二點過了還不肯下線。”

“我昨天只睡了三四個小時，今天又忙了一天，明天還要繼續忙，再不睡覺身體就扛不住了。”蔣霖西把手機放在了床頭櫃上，趿拉着拖鞋朝廁所走去，“老板，我去洗個手就睡覺了，你也早點睡啊。”

沈南星聽着他的腳步聲由近及遠，半晌又噠噠噠的走回來，才輕聲說道：“嗯，晚安。”

“老板，你還沒挂呀？”蔣霖西聞言拿起手機，沖着攝像頭咧嘴一笑，“剛剛順便上了個廁所，其實這麽早我也睡不着，可是不睡不行啊，我家離公司有點遠，早上七點出門都跟打仗似的趕得不行，經常來不及吃早點，總是餓到中午才吃飯。”

“那就不聊了，快睡吧。”沈南星提醒道，“別忘了上鬧鐘。”

“知道了。”蔣霖西揮揮爪子，“老板我挂了喲。”

“嗯。”沈南星看着屏幕中的人，只覺得對方那股可愛勁特招人喜歡，好像永遠都看不夠一樣。

他還想多看一會，卻聽“咚”一聲，視頻被挂斷了，不禁感到好笑。

也就他依依不舍的。

……

一夜好夢，此日清晨，蔣霖西是被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給吵醒的。

努力睜開惺忪的睡眼，他瞥見了一個陌生的號碼。

以為是騷擾電話，在困意的支配下他又閉上了眼睛。

可那鈴聲卻響個不停，一連響了三遍他才迷迷糊糊地接了電話。

手機那邊的人深吸了一口氣，好似在強忍着什麽，須臾客客氣氣地說道：“您好，請問是鋼槍先生嗎？您現在在家嗎？您的外賣到了。”

外賣？！

蔣霖西猛地坐起身，瞌睡一下子被趕跑了一大半。

他怎麽不記得他點過外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