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小小修）

無頭博士異聞錄·一 （小小修）

春暖三月，澄明的陽光穿過仍然稀疏的樹梢，在萌綠的大地上淺淺塗鴉着參差枝影。清風窸窣地過，偶爾銜來兩枚新發的春花，或紅或白，權當點綴。

賀今風風火火地收拾着座位上的個人物品。嬌小的少女抱着與身材極不相符的巨大收納箱，滿滿當當摞得比她頭還要高，看得周圍的同事嘆為觀止。

“恭喜你升職啦，賀今，需要幫忙嗎？”

“沒事！”怪力少女從收納箱背後探出頭，單手抱着箱子，還能騰出一只手打字。在一部門訝然的視線中，她搖搖晃晃地乘上了通往頂樓新部門的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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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世界樹系統在區域內被正式投入使用的第二十年，也是這座城市被冠以幸福美譽的第十個年頭。

超級計算機實時監控并存儲了所有市民的信息，配合龐大的黑箱模型進行演算，生成量化指标，為人類提供簡明有效的決策參考。

——效果顯著、成本低廉，城市內的幸福指數快速提高。

世界樹就像是一位全知全能的神明，預料到了任何一個決策點的風險和可能性。于是原本擁有決策機能的人類政府被取締，重組成立了如今的「特別監察機構」，職責也變成了輔助世界樹系統的運營，并以防萬一、在系統癱瘓的情況下接管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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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賀今供職于此的第三個年頭。就在今年開春之際，機構下屬一個特殊的刑偵小組向她抛來了橄榄枝——「特別行動隊Z」——一個致力于破獲大型惡性案件、叱咤全市風雲、熱搜一上比明星還火爆的隊伍。

以防礙着路，賀今縮在了電梯裏頭的角落如同一個站立的收納箱，在移動終端的浮空屏上興奮地給好友報喜。

賀今今：「璐璐姐！我今天就要入職行動隊Z啦！诶嘿嘿～」

在研究所上班的璐璐出乎意料地回得很快。

璐博士今天也想把腦瓜摘了：「哇！！羨慕劈叉了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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璐博士今天也想把腦瓜摘了：「但我聽說Z隊的隊長和副手都很斯巴達诶，你看報道裏他們倆上蹿下跳地球引力都不好使的樣子，一看就天天在訓練，會不會早上五點讓你去跑圈啊？」

賀今今：「跑圈倒是小事啦，他們長了一副罵人會把人罵哭的魔鬼臉，兇巴巴的TAT我有點點點點子害怕的……」

璐博士今天也想把腦瓜摘了：「不怕！他們敢罵我們可愛的賀今寶兒，我就沖到Z隊替你把他們腦瓜開瓢！」

賀今給璐璐發了一個賣萌打滾的表情包，沖着屏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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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裏的人來來往往，跟地裏的玉米茬一樣一點點被拔走，通往頂層的電梯裏除了賀今，漸漸地只剩按鈕旁的兩個男人——如果她沒記錯，頂層唯一一間辦公室就是屬于Z隊的。

“今天新人要來了。”一個身高兩米多、一個胳膊頂賀今三個粗的勇猛男人開了口，“要不要準備點什麽？”

“我準備好了啊。”他身旁穿着卡其色風衣的男人撓了撓一頭自然卷，從口袋裏掏出一串與拉風裝扮不在一個畫風裏的粉嫩指偶，“你看，今天可以辦過家酒，你來當媽媽。”

“辦你個鬼啊！我們招的不是五歲小朋友！”

“不是你上次說她只有一米五跟你五歲時候差不多高嗎？”風衣男朝他賤兮兮地擠眼睛，“是誰看了小姑娘的簡歷一下被戳中了心巴還偷偷跑到樓下觀摩本尊，說真的阿雪，你要不是咱隊長我指定給你拷走煉銅罪處置。”

“好吧我承認我就是對可愛的東西沒什麽抵抗力。”高大威武的隊長梗着泛紅的脖子，“但你不要告訴她，新人咱們規矩還是要有的，我得稍微立個威。”

“哦——”電梯停在了頂樓二十六層，風衣男靠在按鈕旁按着開關鍵，笑眯眯地等着賀今抱着那堆比她還高的箱子踏出電梯。

“謝……”

“不用謝，我是Z隊副手，我叫晏，前面那個是我們隊長燕照雪，”男人熟練地介紹，轉頭招呼前面的隊長，“阿雪快來看！我們的收納箱長腿了！”

賀今的道謝卡在了喉嚨裏，她想把箱子摔在這個笑眯眯的臉上。但還沒能付諸行動，眼前如山高的收納箱便被拿走了。高大的Z隊隊長托着那堆對他來說猶如餐盤的箱子，在她面前蹲下身，兇悍的臉上充滿了慈祥，一拳能打十個她的手掌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小朋友你今年幾歲啦？上學了沒呀？是找媽媽迷路了嗎？”

賀今：“……”

賀今：“雖然我只有一米五但隊長你這樣很侮辱人。”

賀今：“我今年二十，我叫賀今，我是來上班的。”

隊長燕照雪僵硬中：“……”

副手晏撇過頭：“撲哧。”

于是燕照雪伸手一把撈起他的腿，三步一個助跑，如同扔标槍把他戳到了房梁上。

“你他媽早就知道了不提醒我還套我話！給我在那邊曬成鹹魚幹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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璐璐在午休時接到了賀今的電話，一接起來那頭就吵得她腦殼發疼。

“怎麽了？他們不會把你罵哭了吧？”

“好得很，我好得很，我們的隊長和副手準備下午給我辦過家酒慶祝我入職。”

“……”璐璐沉默了三秒，“加我一個，我帶兩條公主裙過來。”

“你們有病啊！欺負我長得矮嗎！！！”

璐璐哈哈大笑，想穿過電話摸摸那邊氣得跟個河豚一樣的賀今，“好了不逗你了，我準備去吃飯了。”

她說着噼啪把辦公室的電源都關了，剛準備鎖門，忽然瞟見裏頭靠窗的一個辦公桌旁趴着個人。頭上罩着一件紅黑色沖鋒衣，似乎是趴在桌上睡着了。

“今天吃什麽？番茄炒蛋？”

“我這裏有個同事沒去吃飯，我叫一叫他，”璐璐走到辦公桌邊上敲了敲，“你不去吃飯嗎？”

三月的天外頭逐漸轉暖，大開的窗戶撩起窗簾，吹進花香氣息的風，輕輕掀動了沖鋒衣的一角。滑溜的布料摩擦力小，就這麽在春風的輕拂下一點點從男人的肩膀上滑落。

“啊……！”

賀今那頭，挂在房梁上的晏還在跟燕照雪鬥智鬥勇争取一個放下來的機會。她腦袋疼得嗡嗡響，冷不丁聽到聽筒裏傳來顫抖的呼吸聲和壓抑的驚呼。

“璐璐？怎麽了？”

“我、我這……”

春花的花瓣無聲地落在地面已經幹涸的血跡上。趴伏的男人靜靜地坐着，在桌上交疊的雙臂上卻沒有枕着它本該枕着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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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男人，沒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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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頭男屍。

在世界樹治理的當下，市民生活安心富足，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如此惡性事件了。燕照雪當即決定接下這樁案子，派賀今和晏先去現場，他辦理相關手續，稍後晚間彙合。

報案人是賀今從小結交的好友，璐璐，博士文憑，供職于當今科研貢獻最為突出的第三研究所內，主要從事仿生機器、自适應模型相關的研究。

案發現場是研究所一樓的一間辦公室，一共四人，案發時除了璐璐以外的其餘兩名研究員正在食堂吃飯，均不在場。晏将現場封鎖，向研究所最高指揮勒令要求召回這兩名研究員，并且調控所有安保機器人搜尋遺失頭部的下落。

賀今也在璐璐的引路下進行了一番地毯式搜索，路邊的垃圾桶她都翻了，就是沒有頭顱的下落。

“麻煩了，萬一被一般市民發現了頭部會引起很大的驚慌。”賀今坐在地上嘆了口氣，抹了抹額頭上沁出的汗珠，“好熱啊，今天怎麽這麽熱。”

“因為你一直在跑，辛苦啦，我們的小賀警員！”璐璐從自動販賣機裏買了瓶水遞給她，“哦對！我想起來我早上買了個西瓜放在研究室裏！”

“這個季節的西瓜？”

“對啊可難買了，老大一個呢！”璐璐比劃着，“就當中場休息了，要不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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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賀今就跟着璐璐又溜了回去。

午休還沒結束，那兩個去向不明的研究員還沒召回，連屍體的身份都無法完全确認。晏不得不一直守在辦公室門口，歪着頭閉目養神。

賀今蹑手蹑腳地從他身邊經過，前腳掌剛踏進門檻，一個腦瓜嘣兒就彈在了腦門上。

“好了我什麽都沒看到。”晏眼睛都沒睜開過，又把手縮了回去。

“那所以你彈我一下的意義是什麽！”

“好玩。”

“……”賀今轉過頭問璐璐，“西瓜呢，我要狠狠砸在這人的臉上！”

“早上還說有一點點點子怕呢，現在就要造反了？這可是你上司。”璐璐彎腰從冰箱裏端出一個西瓜，把賀今推到茶幾前坐下，又從水吧下的櫃子裏拿出一把菜刀。

“這麽大一個瓜啊！”賀今眼睛都亮了。

“喂，別太過分了，好歹把西瓜拿出來切吧。”晏從門口探出頭，然而念叨着西瓜車多難找的璐璐已經手起刀落，菜刀卻冷不丁卡在了大概四分之一的地方。

“怎麽了？”賀今看她面露異色。

“感覺……很奇怪，切不動啊。”璐璐眉頭一擰，“我不會碰上奸商了吧？”

“切不動？怎麽會？我來試試。”賀今從她手裏接過刀，拔出來想換個角度切，卻覺一股惡臭驟然從刀口的縫隙中散出。更反常的是，刀面幹幹淨淨，只有刀刃上沾着些許黑紅色的液體，形狀粘稠，怎麽也不可能是西瓜汁的範疇。

腦袋嗡的一聲，賀今再不敢下刀，只是沿着剛剛的縫隙将刀口伸進去，稍稍橫向使了個巧勁兒，西瓜的一角砰地脆裂開一個拳頭大小的豁口，電燈的光終于能照亮黑暗的一隅。

她從縫隙裏望去，一只充血的渾濁眼睛正一眨不眨地與她對視。

這是一顆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