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 九

歡迎來到伊甸樂園·九

爆炸之後的幾秒，世界處于近乎昏迷的沉寂中。直到巨型的機械鳥在一片荒蕪的廢墟中仰頭長鳴，緩緩收起了羽翼。曉笙從鳥翅後探出頭，将還在咳嗽不止的鐘晚拉上了鳥背，下達快速離開的指令。

可可載着二人離開滿是瘡痍的工廠，整片廠區在他們身旁如同爆米花似地層層爆開，大小不一的塵灰煙圈在空氣中彌散開來，鐘晚咳得更厲害了。

曉笙拍拍可可的腦袋，示意它往高處飛行。

“報告，左側機翼在剛剛的爆炸中損壞，無法全速飛行。”可可的電子眼閃爍着。曉笙轉頭看去，左側的金屬翼幾乎被炸掉了三成，露出內裏光禿禿的骨架結構。

“姐，有什麽東西來了。”鐘晚強忍着咳嗽扭過身子，朝身後濃重的黑煙中試探性地發射了一枚炮彈。被引爆的明火在濃霧中亮起，映出了一個人影。

“！！”二人同時一驚。然而還不等他們反應，只見一枚導彈沖破濃霧襲來。周圍能見度太低，他們能看到炮火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做任何反應。

可可怒鳴一聲，奮力振翅向上空飛去，導彈撞上它受損的左翼，産生巨大的氣流将他們彈向半空。也多虧這強大的對沖氣流吹散了濃霧，姐弟二人終于看清了藏在黑暗中的廬山真面目。

沉默的男人擡起炮铳，指向暴露在半空中的獵物，呆板空蕩的眼瞳如同兩枚黑漆漆的硬幣。

“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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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離開我。”燕照雪的尖牙中翻滾着低沉的吼聲，“他被心理誘導了。”

“……”賀今猛地回過神，她戴上脖子上的單片眼鏡，放大無數倍的屏幕上顯示晏的手背上有一個嶄新的燙疤。

“嗯，你是第一個反應這麽快的，”昆夏普咬着煙卷悠悠然走出天臺角落的陰影，“別人多多少少都得吃兩顆子彈才明白。”

“這正是我想說的，”猛獸的利爪深深嵌入地面，噴吐出的濕熱白霧彌散在空氣中，“你對我的這幅姿态毫不意外。”

昆夏普不甚在意地聳了聳肩，露出發黃的牙齒，“我們彼此都很擅長搜索情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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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要跟你彼此。”

猛獸的巨吼響徹天空，寬碩的身體扭轉，長條尾巴掀飛了身側的空調外機，朝着昆夏普的方向猛擊過去。

龐然大物夾雜着碎石往面門襲來，對方卻絲毫不見慌張，甚至還有心思抖抖煙灰。賀今趴在燕照雪的背脊上，混亂視野的間隙中，晏的身影飛快閃過，随即槍響應聲而起，将沉重的機械打飛成了腳邊的破銅爛鐵。

他如同一只提線木偶略顯生硬地走來，張開雙臂呈保護姿态，攔在他們面前。

“洗腦夠徹底的，真想把你現在的表情錄下來。”燕照雪來來回回抓着地面，金黃色的貓瞳無語地盯着面前一無所知的搭檔，“透露着一股沒有被知識玷污的純潔。”

賀今：“……需要我開一下錄像功能嗎？”

燕照雪沉默了兩秒。

“那開一下。”

“好。”

“……你們！”大約是沒有看到預料中的驚慌失措，對面大跌眼鏡。昆夏普一腳踩滅了煙卷，氣急敗壞指着晏的後腦門，“給我把他們殺了！”

晏依言照做，舉起槍杆，槍聲砰然而響，在燕照雪迅速倒退的地面上留下幾個黑漆漆的彈孔。

“抓緊我。”燕照雪低聲說，“之後我會提速。”

賀今依言伏低身子，緊緊摟住他的脖頸。燕照雪在耳旁熾熱跳動着，鋒利的風刮過耳旁留下凄厲的慘叫，夾雜着昆夏普忽遠忽近的狂笑。

巨獸的身影被猛烈的槍林彈雨籠罩，狼狽得東躲西藏，近乎沒有落腳的地方。彈道不可避免地擦過身體，純白的皮毛上逐漸染上了血跡。

“哈哈哈哈哈哈哈，害怕了吧？害怕了吧！”昆夏普眼裏迸發出了興奮的光芒，一如賀今在那個月夜裏看到的。他只是個沒有情感的瘋子，任何猩紅的東西都會激起他的滿足感和征服欲。

從指縫的間隙裏，賀今看見了晏背後一道深深的血痕，每次他一擡手，深色的血跡便從風衣上悄悄洇開一點。

疼，一定很疼。

這個世道的确是不公平的。這樣的惡人掌控着一間孤兒院十數年無人問津，随心所欲地控制着無辜的人為自己所用，卻得不到任何懲罰。

為什麽？為什麽？那個號稱最完備最強大的世界樹此時此刻去了哪裏？——回答她的只有耳畔呼嘯的風，一如那個饑腸辘辘、無人應答的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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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有多少子彈。”燕照雪不耐地啧嘴。

“在我墜樓前他填充了整整一套彈匣，一百二十發，”賀今的單片眼鏡在滴滴地閃爍着，“八十五、九十、九十五……”

“你剛才一直在數這？”燕照雪不可思議地看着密密麻麻的子彈雨。

“隊長，還有十秒，以我為號。”

千鈞一發之際，燕照雪選擇相信她的能力。猛獸的尾巴掃飛最後幾顆子彈，前爪無聲落地、高高躍起，與此同時，對方的槍械發出空轉的聲音。

“賀今！！”

賀今踩着他的背脊飛撲而下，打掉了晏正在填充彈匣的手。尚有餘溫的槍械滑落在地，賀今順勢将他撲倒在地。

“隊長！”

猛獸落在離她三米遠的地方，卻沒有下一步動作。正在她想催促的時候，太陽穴冰涼的觸感立刻告訴了她對方停止行動的原因。

……晏還有一把備用槍。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以為你們會怎麽樣呢！有那麽一瞬間，”昆夏普伸出小手指，掐着尖端那點點兒嘲諷倒，“就那麽一點點，我就要被你們吓到了。”

“賀今！”燕照雪拔腿想向她沖來，卻被昆夏普的彎刀威脅而釘在原地。

“我勸你不要亂動，我随時可以命令他開槍。”

燕照雪的金瞳中泛上了血色，野獸狂躁的低吼在空中響起。他看見晏坐起上半身，用槍指着賀今的太陽穴，逼她慢慢後退。

“想救她？你們都想救她啊。”昆夏普呵呵笑着，“這也難怪，小賀今的眼神是我見過最純淨的了，”他舔舐着自己幹裂的嘴唇，“真想嘗嘗她血液的滋味，一定是最甘甜的。”

“你他媽——”燕照雪忍不住破口大罵。

“不過最美味的一定是他醒來後的表情，”昆夏普拔高了音調，仿佛沉迷在夢境中飄飄欲仙的瘾君子，“他要是知道自己殺死了拼死要保護的人，那樣的絕望，那樣的痛苦，該是多麽的美味啊……”

“你閉嘴！他不會做這種事的！”賀今猛地擡頭，太陽穴的槍杆壓得她生疼，“明明……明明說好結束以後要請你吃飯的……”比起□□的疼痛或者對死亡的恐懼，心髒中的絞痛更讓她痛不欲生。

“晏！清醒一點！”燕照雪朝他喊着，“賀今就在你的面前！”

“沒有用的，我給他創造了一個無與倫比的夢境，誰都不可能将他喚醒。”昆夏普洋洋得意。

“……”燕照雪虎軀一震，忽然揚頭，抛出了一個極其詭異的指令，“賀今！喊他哥！”

“啊？”不僅是昆夏普，連賀今都愣了愣。

但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晏對她近乎百依百順的寵溺、家中那個明顯空出的房間、偶爾在陽臺上露出的落寞神色……他也許曾經擁有一個家人，她與那位未曾謀面的女孩多半有近似之處，于是得到了類似的照拂。

的确，沒有什麽比失而複得更美的夢了。既然昆夏普自诩給他造了個美夢，那麽他們就要造出一個比對方更迷幻絢麗的天堂之夢。

不知為何，她的胸口忽然有些微微脹開的酸楚，不合時宜地，她有些羨慕那個女孩兒。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氣，合上眼睛，想象着如果自己有一個疼愛她的兄長，她會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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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的記憶斷在賀今墜樓的剎那，這之後的世界都顯得不真實起來，仿佛童話書裏夢游的仙境，一切都充斥着不真實的、宛如動畫的深色描邊。

有個拿着煙卷的人告訴他，這是真實，于是他就相信了，因為這裏的賀今還好好地留在他身邊。嬌小的少女叼着棒棒糖，蹲在樹下，用樹枝搗鼓那些可憐的搬家螞蟻。春末的茉莉花瓣落在她的發頂，又被風吹起，悠悠然飄向遠方。

這麽美麗的畫面不該有人打斷。他聽不得遠處的喧嚣、聞不得血跡的鏽味，他還想着今晚要帶她吃些什麽美味佳肴，好讓這營養不良的孩子多長點肉。

他機械地拔出槍，開了多少發，朝誰開的，他一概不知。他只知道自己要守護住眼前這份美夢。

直到有一份熟悉的溫度攀上了他的身體。臉頰被發絲掃過，淺淺的茉莉花香，卻又夾雜着血腥味兒。是那天醫院門口開的茉莉花嗎？他不知道，他本能地想躲避血腥的臭氣，将腦袋埋進少女香氣的發絲裏，耳畔響起了哭腔的聲音。

“哥……哥哥……”

——！

如同一道驚雷炸空而響，撕破了一切夢境的美好。晏渾身控制不住地顫栗起來，感官被打開，外界冷冽的空氣和血腥的臭氣猛然湧入鼻腔，懷中的觸感溫熱而強烈，哭泣聲的遠處是野獸的怒吼和令人火大的獰笑。

“……賀、今、？”

他一板一眼地張口，才發現自己的唇舌都是這麽幹澀。他動了動發鏽的手腳，才發現自己竟然拿槍指着懷裏哭泣着抖動肩膀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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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獸、煙卷、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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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光石火之間，他立刻意識到之前發生了什麽。掉轉槍頭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他擊中了沉浸在勝利喜悅中的昆夏普，子彈貫穿他的肩膀而過，在空中拉出一道猩紅的水柱。

勝負，一瞬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