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 十

我們的心髒不會停止·十

“我不得不承認,在拳頭方面我不如你。”鐘晚拔去了左手手腕那塊壞掉的機械模塊,新的在眨眼之間就填補了上來,“但在敵方的地盤,帶着拖油瓶如此大放厥詞,是不是有些過分狂妄了?”

他揚起手,周圍所有“人”猛地擡頭,向他揚手的地方看去。拟造的瞳孔之中閃過機械的藍光,似乎是在接受某項指令。幾十人……不,也許有幾百人。晏掃視着周圍的局勢估算着,不動聲色地将杏擋在身後。

“都、都怪我……”杏在他腳邊小聲說着,尾音顫抖得像是哭泣。

“沒事。”槍繞着他的食指轉了一圈,掃退了離她最近的、蠢蠢欲動的兩個機器人,“時間拖得足夠,我們的外援應該快到了。”

話音剛落,巨大的轟鳴從側壁傳來。兩米有餘的戰術機兵威風凜凜地站在夜風之中,艦船甲板上喧嚣的風吹不起他身上任何一處堅硬的盔甲,只有細小的瓦石碎粒被揚起、打在他的身上,發出咯噠咯噠的細碎聲響。

“這東西怎麽……”鐘晚眼神一凜。這東西破壞力在他住在研究所的時候可是親眼目睹,而且六親不認,連它的制造者弗朗西斯本人都被打瞎了一只眼。

“啊——!!!!”椿的尖叫聲驟然響起,情緒激動的女人一個腳下不穩,狼狽地跌坐在開了破洞的艙室邊,猛烈的夜風将她精心打理的發型吹得淩亂不堪。

“吵死了!”鐘晚不耐煩地沖她吼,“船壞了再打一艘就是了,閉嘴!”

“不……”女人讷讷地搖頭,滿眼爆發着興奮的光芒,“好、好厲害的機兵……比我想象的還要……”

鐘晚:“……”

晏:“……”

無語是今晚的康橋,裝點了我們冰冷的夜。

“清掃模式,啓動。請無關者注意回避。”機兵機械地吐露着電子音。然而那聲音還未落下的時候,他手中的自适應機關炮顯然已經預熱完畢,凝聚着高密度能量的白色激光如同一柄巨劍平掃而過,将足球場大小的整座會場橫切為二。

“我超!”鐘晚一個箭步壓着呆傻的椿趴下,而晏則拉着杏躲到角落去。

一劍收束,整個艙室的頂部都被揭開,只剩末端一點點的鋼筋部分還連着,那撕開的部分嘎啦嘎啦地被風吹響,暴力毀壞的灰泥如雨一般落下。像是一包撕開到一半還在掉渣的薯片袋兒,而他們是堪堪蝼蟻,東躲西藏地躲避着天崩地裂之下足以将腦袋砸扁的水泥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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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把這玩意兒弄來是想同歸于盡嗎!!!誰比誰更瘋啊!!”鐘晚用火箭炮轟炸着頭頂的石塊。

“……”晏很心累,他其實毫不懷疑,機構派出這種生化武器就是為了讓他光榮殉職的。首輔厭惡人體改造品也不是一天兩天,趁此機會一網打盡倒是挺符合他雷厲風行不近人情的作風。

“算了。”鐘晚将椿随手扔在了一個避風處。小腿處彈出的火焰推進器讓他以殘影的速度移動到甲板上,出現在了巨大的戰術機兵身後,“反正這種無生命體征的機械品,下手狠點兒也無所謂吧。”

話音落下,一枚激光炮從他的右臂射出,刺穿機械體的腰側,巨大的機械重心不穩地向□□倒下去。鐘晚趁此機會繞到它的另一側,向着頭部與身體脆弱的連接處狠狠砍下。

火光在漆黑的夜裏迸發,杏目不轉睛地盯着甲板上的情況,在晏轉身離開之前拉住了他的衣擺。

“怎麽了?害怕?”他回過頭。對這個固執的女孩兒,他總似乎看到了妹妹小時候的樣子,耐心也比平時多了幾分。

杏咬着下唇,抱緊了懷裏森文殘缺的肢體——剛剛戰術機兵的一擊讓這會場裏的所有機械體都一分為二,森文自然也不例外——然而少女仰起頭,眼神誠摯且堅定。

“要小心啊。”她努力地在這片廢墟之下仰起一個笑容,“您的妹妹還在等着呢。”

“嗯。”

晏點了點頭,轉過身子。

>

修身的西裝果真還是不适合他,束手束腳的,他不得不把領口松了松,袖口卷高,又将大腿上捆着的彈匣系緊了些。抽出後腰備用的另一杆槍,把功率調到同樣的最高檔。

鐘晚的困境他并非不理解,如果落在這般處境中的是自己,晏也無法保證他能做出比對方更好的選擇。然而做再多假設也改不了事實。

鐘晚要毀了世界樹,而他要保護世界樹的事實。

在槍铳冰冷的洞口所指之處是一場死局,無可解。

他将兩柄槍端得齊平,目标很小,移動很快,但是在戰術機兵的牽制之下,他有更多的時間慢慢校準準星,在戰術機兵控制住鐘晚的一剎那扣動扳機。

特制槍彈的威力很強,足以在剎那穿過普通人類的頭顱,與他相近的戰術機兵也可以順便收拾了——抱歉,內閣的老頭兒,我可不會死在這種地方。

晏自嘲地輕笑了一聲,默默計算着鐘晚移動的方向,然後在他飄入準星範圍內的一剎那——

->

砰。

->

火藥落在了腳邊。

賀今看着地上被灼燒的痕跡,又看着面前渾身顫抖急促喘息的騎士,酸澀的眼角又有了讓她想流淚的沖動。

“你責備我,辱罵我,甚至鞭打我,我絕無怨言。”男人扛着火箭炮,無論他的眼神有多顫抖搖擺,身形依舊穩穩地、堅定地擋在了她身前。

“只有一件事,我求你,不要去泰坦。”

“……你不惜動用武力也要阻止我,恰恰說明,你知道那條船上會發生什麽,這也是我非去不可的理由。”賀今合了合眼,這種時候比起哭,她覺得笑着更好。可殊不知,這樣的笑容落在騎士眼裏,只會讓他産生更強烈的視覺沖擊。

“不可能!”他提高了音調,“除非你跨過我的屍體!!”

“……NULL!”聽到了動靜的小弗朗西斯從走廊拐角探出了頭,他試探着向前兩步,想調和針鋒相對的兩人,卻被兩人同時喝住了腳步。

“別過來!”

“不要靠近!”

“好吧好吧——你們倆收着點啊。”小弗朗西斯瑟瑟發抖地縮了回去,“我去把人都撤走。”

“哎……”賀今望着他匆忙遠去的背影嘆了口氣,“你們關系很好呀,他在擔心你。”

“不行,說什麽都不行,扯開話題都不行。”騎士的話音中帶着些鼻音。

“要不要相信我一點?”她撓着臉頰與他打商量,“我是去救他們的,不是去送死的。”

“相信你?”男人幹脆地搖頭,“你只會逞強。”

啊……說不通啊。

“說到底,現在泰坦的電波被屏蔽,所處位置整個機構上下都追蹤不到,你想要怎麽去?”騎士狐疑地看着她,“我更不可能就這麽放你走。”

好吧,軟的不行,只能硬來了。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摸了個空,才想起素來随身攜帶的眼鏡被晏收走了。也罷,她有種預感,今天也許不靠眼鏡也可以。

她的頭腦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清晰,任何細小的動靜都如同數據般被捋順,整齊地湧入腦海——空氣中濕度有點上升,外面可能要下雨;走廊對面有窸窣的腳步聲,小弗朗西斯帶着手下離開了;火箭炮的硝煙彌散在空氣中,是那種威力大精度高的型號,一次只能發射十枚,填裝到發射會有1.54秒的空隙,炮彈以初動加速度運動過他們間隔的距離又大概需要0.03秒。

是了,就是這個。

如果她選擇在第一步向右,又在1.57秒之內選擇邁向另一個方向,重複循環,說不定能躲掉所有的火藥。

不知為何,她覺得時間在這一瞬間被暫停,眼前似乎展開了類似決策樹那樣的選項網絡,密密麻麻編織出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絡,然而她卻能夠清晰地看到每根選擇肢之後兜兜轉轉指向的結果。

而在此時此刻,她決定撿起了一根指向離開這裏的選擇肢。

“……什麽?!”

騎士驚訝于自己的視野。他不覺得賀今受過比他還專業的體能武術訓練,但她卻恰恰以他無法捉摸的角度避開了一枚又一枚彈藥的襲擊,仿佛是受到了幸運之神的眷顧,輕輕巧巧、毫發無傷地來到了他的面前。

“抱歉啦。”她笑着,一拳砸進了他的胸口。

那裏是他将将結痂的傷口,她仿佛只是随手一擊,卻能奇跡般地擊中受傷最重的部位。猛烈的疼痛如潮水般淹沒了感官,騎士悶哼一聲,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抱歉!”賀今對昏迷的騎士雙手合十道了個歉,從他的衣兜裏扒拉出了可可。

>

她有個想法。

當時在森文的虛拟世界中,晏能通過世界樹聯系上她,那麽反過來她說不定也能通過世界樹找到對方的下落。

于是數小時前,飛奔去世界樹的途中,她用可可的通訊功能給小弗朗西斯打了個電話,一方面告訴他騎士的情況,另一方面确認世界樹的方位。

盡管供職于機構,世界樹對于他們來說依舊是一個禁地。她也只是在聽燕照雪和晏的閑聊之中偶爾提及了它的位置,似乎是被包裹在環形的中央樓棟之中,入口在中央樓的地下。

依照小弗朗西斯的提示與記憶裏的坐标,她順利地來到了入口處。與剛剛同樣高聳的大門緊閉着,然而她也不會任何破解的手段,只能呆呆地看着這扇毫無破綻的門發呆。

——難怪小弗朗西斯這麽爽快地就答應告訴他位置信息,合着是知道她壓根進不去!

“想進去?”咔嚓咔嚓的洗牌聲從背後傳來,賀今渾身一顫,下意識往旁邊退了兩步,換來教父一臉受傷的表情。

“你——你是來阻止我的,還是來要我的命的?”她警惕地盯着男人,握着可可的指尖微微發白。

“我心好痛啊,”教父無奈地扁了扁嘴,“我明明是來幫你的。”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賀今嘀咕着看他。誰知他挑了挑眉,真的二話不說地用萬能磁卡掃開了大門的禁制,沉重的金屬發出嘎吱嘎吱的巨響,中間的縫隙像是零點五倍速般緩慢擴大,稍稍透出內裏刺目如白晝的光。

“這扇門很少啓動,完全解除禁制大概需要一分鐘。”教父插着兜看她,“趁着這個機會,我們來聊聊吧。”

“聊什麽。”賀今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想不想知道騎士這麽拼命阻止你的原因?”

“你會就這麽告訴我?”

“如果你願意拿着這一副卡片的話。”教父将他洗好的撲克牌遞了過來。

“……”賀今滿臉寫着我不信你,将信将疑地收下了撲克牌,背過身子縮着腦袋檢查上面是不是黏了什麽不該有的奇怪東西。

教父嘆了口氣,拉過她的手腕,套上了一條皮質半截手套,将牌盒連同牌扣在了手腕上面。賀今摸了摸那條腕帶,上好的皮質是軟膩柔滑的觸感,遍布細小如樹枝的紋路,輕輕撫過仿佛能觸碰到歲月的痕跡。

“為什麽?”她輕輕地問。

“就當你當時幫我系辮子的回禮吧。”

賀今看了看他腦後長長的小辮,辮尾的發圈上也系着如同她腕上這般的小小皮制品。

“那……你是不是可以說了?”

面前的門展開,白色的光淹沒了二人的身影,連地上拖斜的影子也顯得模糊起來。就當賀今覺得世間的一切都被這道霸道的光剝奪之時,她聽見教父用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說着惆悵的話。

“可以,但我更希望你聽了以後可以放棄你那瘋狂的念頭。”

->

冒着煙的槍铳直直地指向它瞄準的方向,遲遲沒有落下。

光芒已經褪盡,端着槍的人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狀況。不,晏甚至搞不清現在是什麽狀況——為什麽……為什麽他的眼前不是幽暗無盡的夜、不是艦船上呼嘯的風、也不是壞掉的機械和身首分離流出的血……?

“噗。”旁邊的男人笑出了聲。

晏望着面前的世界樹,望着身旁的教父,陷入了無法言喻的混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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