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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陸山彥沉默了許久,糾正道:“還有,你現在有的可不止是推進器。”
時蔚然回過神來,“你說得對。”
遂興高采烈的掉頭奔向大托。
陸山彥默了兩秒,從時蔚然身上感覺到了一種返璞歸真的兇殘。
他松開小程的耳朵,歪着頭端詳着小程的眼睛,慢條斯理道:“你白毛哥哥老說‘保護保護’,我倒覺得,既然是生活在荒星的孩子,就注定要學會面對殘酷,搏求生存,你覺得呢?”
小程眨了眨眼。
“想下去瞧一瞧發生了什麽嗎?”陸山彥道。
“想。”小程不假思索道。
“走,我帶你去。”陸山彥道。
兩人一前一後的出了車廂。
地上橫七豎八的躺着五六具屍體,表情都安詳得很,死因是眉心的一個小小彈孔,直接貫穿顱腦讓整個生命系統宕機,死相大多體面,唯一一個談不上體面的是付大龍,臉色青紫兩眼暴突,手掌軟趴趴的彎向背側,喉管處插着一支鉛筆,周圍凝着許多細小的血泡,可見死前還在努力的想要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陸山彥帶着小程挨個兒看過去,淡聲道:“這些就是欺負你爸爸媽媽還要斷絕你求生之路的人,記住他們現在的樣子了嗎?不要害怕,如果他們笑着站在你面前,你才要感到害怕。”
半空中忽然傳來“咻”一聲尖嘯,一道若隐若現的金紅色沖上深藍色的天穹,轟然炸開,于最高處膨脹成了一片豔麗的極光帶。
“哇!!”小程張大了嘴,他高昂着頭顱,拼命地拍起手來,“好看!!好好看!!”
陸山彥的眉宇卻緊緊的蹙了起來。
他松開了眉飛色舞的小孩兒,疾步沖到大托跟前,正好看見時蔚然從中控箱裏爬出來。
“是定位信號,綁定在中控箱裏,識別到強制拆卸或是暴力損毀就會自動發射。”時蔚然道:“可這不是聯邦的軍用系統嗎?他一個地痞流氓怎麽會有?!”
“這些個地痞流氓的嚣張程度也遠超你的想象吧,阿蔚,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你不過是跟聯邦高層有過節,為什麽卡茲曼星上的囚犯會屢屢跟你過不去,好像你無論怎麽逃都能被找到。”陸山彥垂眼,側臉沉進了一片陰翳,“也許這顆荒星并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封閉,所有人做的所有事,背後都另有一雙手在遙控。”
時蔚然的瞳孔略略收縮。
車廂裏的全息記錄儀忽然跳顯出畫面,系統冰冷的宣讀道:“視頻錄制将在30秒後開始。”
“原來還有這個環節。”時蔚然說:“他們還真是團結的像是某個人的喉舌與爪牙。”
“快走吧,東西不要了。”陸山彥拉上小程的手,急聲催促道:“不然你連最後的容身之處也要失去了。”
“他們連追蹤定位都發了,你當我還有容身之處可言麽?”時蔚然笑了一聲:“這個視頻的內容只會決定接下來的圍獵是覆蓋性的還是針對性的。”他朝陸山彥揮了揮手:“不想被連累就站遠點,別影響我發揮。”
陸山彥怔了怔。
30秒很快就過去了,“滴”一聲,視頻錄制開始,左上角有個灰色的信封在閃爍,那是設置了錄制完成自動發送的圖标。
時蔚然摘下了頭頂得棒球帽,露出了一頭桀骜不馴的銀色短發,他雙手撐在駕駛臺上,沖着記錄儀挑眉而笑。
“嘿,又見面了,想我了麽?”
陸山彥合上了眼。
他之前有聽過一個名詞,叫銀發PTSD,大概意思是當地的惡徒們看到銀色的頭發就會産生“血壓飙升呼吸急促雙目猩紅牙齒戰栗”之類的應激症狀。
吸引火力,沒有誰比時蔚然更擅長了。
“僅僅是對付不聽話的住民,他們也許還不會動用太髒的手段,但如果是針對你,他們會無所不用其極。”他低聲對時蔚然說:“你應該知道的吧,再厲害的獅子也會敗給一群窮追不舍的野狗。”
“可老程一家會死,我卻不一定。”挑釁完畢的時蔚然直接将記錄儀砸了,而後整個人都埋進了大托內部,像個殺豬的屠夫一樣開始拆卸大托的零件。
“這個可以用,這個也可以用,這個可以賣錢……”他一邊碎碎念,一邊“叮叮咣咣”的往外抛東西,看起來興奮得很,“好家夥,宰了頭肥羊啊!”
陸山彥拉着小程左躲右閃,眼睜睜的看着時蔚然大包小包的打包,無語道:“喂喂,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這個月我過得很開心。”時蔚然答非所問。
“你在說遺言嗎?”陸山彥給氣笑了。
時蔚然的動作頓了頓。
陸山彥笑不出來了,“不是吧?擱在以前你會立刻激情辱罵我的。”
“待會兒我把大托的推進器安上去,剩下來的東西變現之後夠老程一家搬遷落戶了。”時蔚然似是在自言自語:“我還想起來一件事,小程。”
小孩兒擡起頭,茫然的看着他:“白毛哥哥什麽事?”
“記得讓你爸去找那位朱阿姨的女兒。”時蔚然說:“她沒了媽媽……很可憐。”
-
幾個小時後,時蔚然開着一輛空殼大托駛出了垃圾場。
他沒有往住宅區開,而是往着東面灘塗區的方向行駛,像是在擁抱朝陽——那是他來時的路。
這麽多年,他算是把卡茲曼星跑了個遍,基本沒有走過回頭路,這回終于無處可跑,就要原路返回了。
說實在話他也有點膩了。
左右也離不開這片荒島,生活不過是無趣空乏的複制過程。
他曾經問陸山彥,為什麽要有連坐制度的存在,誰犯了罪處罰誰不就好了,連累無辜的人做什麽呢?
陸山彥告訴他原因有三。其一,連坐制度可以讓親密關系變成威懾犯罪者的籌碼,其二,信息傳遞就像是播種,連坐可以減少漏網之魚的存在,其三,被連坐的人有很大一部分不會去怨憎當權者,而會去怨憎他們的親屬為什麽要犯罪,這樣的精神PUA可以減少後續報複心理産生的犯罪率。
總而言之,這樣一種泯滅人性的制度替當權者省了不少事,而那些被牽連的無辜的人……他們都在遙遠的荒星,看不見摸不着,又有什麽要緊的呢?
他微微一走神的功夫,車底傳來劇烈的颠簸,時蔚然聽到了一陣急促的“滴滴”聲,他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踹開了車門跳下去,下一秒整個大托被自地表騰起的烈焰吞噬。
時蔚然落地狂奔,他的身體機能在這一刻被拉到極致,短短一秒鐘沖出去幾十米,但滾燙的烈風緊跟而至,将他狠狠的掀起來又拍在地上。
時蔚然聞到了發梢和皮肉傳來的焦糊味,他咳嗽了兩聲,滿嘴血腥氣,肺髒可能挫傷了。
他艱難的昂首,赤色的天空被濃煙占據,遠處人影瞳瞳,裝甲類的車輛巨獸一般緩緩迫近。
……
“是他!小白毛!”
“把他宰了!我要他的心髒和肝兒!”
“頭皮剝下來留給我,我需要他那一頭銀發做枕套!”
……
從簡單的肉搏到棍棒到攜帶槍械……再到如今,他們進步的實在太快了,僅僅是生活在封閉的卡茲曼星,絕不可能弄到這麽多的科技資源。
陸山彥說的沒錯,他這頭獅子終究是被豺狼以及遠在他星的黑手逼到了強弩之末。
電光石火間,一輛摩托從道路邊緣疾馳而過,車身上流淌的藍光霓虹昭示着它非同一般的能源核類別。
騎手朝時蔚然伸出手,臂彎堅硬如鐵,時蔚然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借力蹬地,穩穩的翻上車!
摩托霎時間馳出去百米,後方的地面寸寸爆裂,金屬碎片與土石橫飛。
“我早說你的仇恨值真是太高了!”摩托騎手聲嘶力竭道。
“老陸?!”時蔚然在狂風熱浪中睜大了眼睛。
這居然是那個平時沒個正經還總是佝偻着個背的瘸腿老頭!
“你特麽——”時蔚然一時竟然不知道從何處槽起,詞窮了。
“來不及解釋了!”陸山彥在震耳欲聾的轟炸聲微微扭頭,半白的頭發随着狂風飛舞,“記得我之前問過你的問題嗎!”
“你問過太多沒用的問題了!!具體是哪一個!”時蔚然吼道。
“如果給你一個離開荒星的機會!!你要不要!!”
在震耳欲聾的轟炸聲中,時蔚然呆了呆。
“喝多了吧你!!”
“你除了相信我沒有別的選擇!”陸山彥吼道。
時蔚然想了想,還真是。
陸山彥飛摩救人已經很荒唐了,好像也不怕再荒唐一點!
“條件呢!”他诘問道:“不可能沒有條件對吧!!”
“條件是給沈襲京——”
一枚炮/彈轟然砸來,陸山彥車頭急拐,險險避過,他的聲音淹沒在爆炸的尖嘯之中。
“你說什麽??!!”時蔚然的耳朵在流血,耳鳴尖銳持久,削弱了聽力,他用吃奶的勁貼着陸山彥的耳朵嘶吼,“沈襲京什麽——”
“我說——”陸山彥扭頭,瞪圓的眼睛裏全是血絲,“時蔚然!!你願意成為沈襲京上尉的副駕嗎!!無論富貴貧窮!!無論生老病死!!無論他有多讨人厭!!都對他不離不棄!!保護他!!!做他人格的磨刀石!!”
時蔚然:“???”
他剛想問關沈襲京什麽事?為什麽要在這種時候提他最讨厭的那些官富二代!
還他媽念的跟結婚誓詞一樣!
須臾間陸山彥的脖子上空了,不知是誰啓用了超聲波刃,亂象中直接切掉了老頭的腦袋。
時蔚然面色煞白。
陸山彥的肢體還在駕駛着摩托,半點沒減速,時蔚然的瞳孔卻縮成了一個小點。
沒有血。
老頭脖頸處大開的腔道中是大量的光纖電纜,晶體元件,此刻仍然在運轉着——畫面又詭異又好笑!
“沒頭的陸山彥”還擡手遞給他一張卡,然後在一片荒草地帶漂移甩尾,将時蔚然抛了出去。
……
時蔚然在草中翻滾了不知多久。
大地震顫,天穹昏黃,不知名的植物根莖刮擦着他的身體。
那些亂糟糟的動靜終究是追着沒頭的陸山彥遠去了。
時蔚然的眼神閃過一瞬間的空洞。
他始終不能相信跟他在卡茲曼星相互扶持多年的陸山彥,竟然……不是陸山彥。
信息量太大了,疲倦的用手背抵住了額頭,時蔚然猛地一怔——他的手裏還有一樣東西。
那是一張橢圓形的鐳射磁卡,底部有一行漂亮的鋼筆字。
“聽說你連死都不怕,但成為沈襲京的副駕沒準兒是比死更傷腦筋的事。”
将卡翻過來,背面印刻着幾行小字。
阿波羅航空公司
貨載艦Z0513號限定單程票
卡茲曼星 —— 織女四星
衛斯理軍校校長陸山彥簽發。
激活口令:我願意。
時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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