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亦正亦邪的丹師

亦正亦邪的丹師

海鈴望向丹雲聚集的天空，深感自己老了，已經跟不上年輕人的步伐了，睡個覺的功夫一個劍術差到令人發指的劍修就變成丹道大師了。

羅小蓮一直聚精會神地盯着丹爐內部，發現這百轉丹還真是丹如其名，所有藥材煉化後會以一種奇特的規律旋轉融合，總共百圈，丹丸成型後表面有着一條條的橫紋。

打開鴻運小藥爐的蓋子，羅小蓮拿出還燙手的百轉丹，遞給一旁快要石化的人，“前輩？”

海鈴回過神，嘆道：“你真的變了，”說着接過淡紫色的丹丸，将另一顆乳白色珠放在羅小蓮掌心。

做完這些後，海鈴一個躍身跳進海裏，眨眼間便不見了蹤跡。

“前輩！”羅小蓮沒料到她走得這麽突然，一下子懵了。

海鈴的離去并未引起什麽波瀾，因為在場衆人的注意力全都被七階丹藥吸引了，一見羅小蓮落單，立馬圍上去七嘴八舌地發出請求，“大師您能不能幫我煉一下丹。”“大師，您現在有空嗎，可不可以指點一下晚輩。”“大師。”“大師。”……

羅小蓮被衆人圍得水洩不通，耳邊充斥着各種聲音，實在煩躁，但考慮到這些人态度還行，也沒什麽動粗的舉動，便好脾氣地讓大家排好隊，有什麽事一個一個來說。

衆人雖是為海鈴而來，但也不是什麽沒見過世面的愣頭青，眼見大師發話，一個個很快便又如海鈴在的那般恢複了秩序。

——

巨蜥城的城門外，兩個年輕人正在争執。

“白辰，我是拿你當兄弟才叫你來的，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退縮不成？”

“可，可我又不喜歡她。”

“你以為每年那麽多來巨蜥城的有幾個是真喜歡她的，人家海鈴仙子自己也清楚，可人家不介意，她就想聽幾句好聽的話。白辰，幾句肉麻情話就能換一顆增進修為的靈珠，多劃算的買賣，你矯情個什麽勁。”

“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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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可是了，咱們不比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哥，要什麽有什麽，更何況現在你那異母弟弟拜入了法宗，以後家族資源肯定會優先給他的，你這又缺靈石又缺靈藥，費點口水不比到秘境裏冒險強得多，要不是她記性好，不讓人去第二回，我都想每年跑來對她說一堆的情話，快走。”

久未露面的白辰實在拗不過好友，只好随着他一起進了巨蜥城。

不多時，兩人來到了海岸邊。

白辰好友指着礁石上巨大的貝殼道：“看到沒有，就是那裏。”

“這麽多人？”白辰頓時不想過去了。

可好友卻拉住他，“怕什麽，海鈴仙子有隔音石的，你站到她面前就會開啓，不論說什麽旁人都聽不見。”

“那萬一她真看上我……”

“你做夢呢，那可是連法宗宗主都瞧不出修為的人，指不定已經化神巅峰了，就算要找入幕之賓也輪不上你這樣的。”

“好吧。”

“快去，情話說得要多肉麻有多肉麻，越是真情流露你拿到的好東西就越多，大膽點。”

白辰被好友說服，深吸一口氣朝着礁石走去。

而礁石上的貝殼裏，羅小蓮寫下最後一個字，将紙張遞給一旁等候的人，“這便是我複原出來的丹方，你回去試試，應當效果差不多的。”

一個青袍小夥激動不已，“謝謝大師，太感謝您了，這個，那報酬……”

羅小蓮和善地笑着，“看你小小年紀這麽喜歡煉丹，遇上我也是緣分，就不用了，以後好好鑽研丹術也不枉費我今日所為。”

“多謝大師！”

羅小蓮按下隔音石，青袍修士拿着完整的丹方高高興興跑走了。

蹦蹦跳跳的背影充滿着獨屬于年輕人的朝氣，羅小蓮不禁有些感慨，原來，她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小丫頭了，如今也已經成為可以提攜他人的前輩，大不相同了。

正當羅小蓮準備叫下一個人過來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插隊走上前來。

白辰快步走到貝殼前，擡頭略看了一眼這位“海鈴仙子”，發現果真美貌無雙，比起表妹羅元霜也毫不遜色。

但白辰自知真正喜歡的是誰，不敢多看，心中默念一切都是為了能讓築基修士直接晉升金丹的靈珠，為了靈珠……

羅小蓮看着不請自來的白辰，正要問他想幹什麽，卻聽眼前人猛地來了一句，

“我想娶你！”

羅小蓮瞪大了眼睛。

周圍排隊的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驚得下巴都快要掉了。

四周一片安靜，白辰還以為是結界開啓了，閉上眼睛，想象前面是心愛的表妹，滔滔不絕地述說着自己的情意。

大約半柱香後，白辰的肺腑之言終于說完了，他睜開眼，視線緊盯着粉色的貝殼，等待着靈珠的賜予。

卻不想這“海鈴仙子”還未回應，周圍的人卻先一步爆發了。

“天，哪來這麽不要臉的，區區一個築基也想娶七階丹師？”

“郎才女貌你也說得出口，女貌我見着了，郎才在哪兒啊，在這築基修為上嗎。”

“名不見經傳的一個野小子還想娶人家煉丹大師，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人家可是浮屠山的親傳弟子，眼界當然高了。”

“這口氣大的，不知道還以為是法宗親傳呢，上來就求娶，真當人家大師是收破爛的了。”

“長相平平，修為平平，出身平平，也不知道哪來的臉，大師在這兒坐了這麽多天，我還是頭一次見到不問丹藥反搞這種把戲的，真是荒唐！”

……

白辰紅着臉閉目胡說，羅小蓮一開始是懵的，但那些話她越聽越覺得有點似曾相識，善良、聰慧、端莊、大方……這些加起來不正是羅元霜嗎？

羅小蓮看出來了，這個虛僞的家夥是把她當成海鈴了，貪圖靈珠，卻又因違心而不敢面對。

周圍人的嘲諷聲不絕于耳，羅小蓮忽然有種天道好輪回的痛快感，果然只要努力活下去，什麽事都能見到，她戲谑地笑出聲來，“白辰，你這還沒老就糊塗了。”

白辰本來被周圍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嘲笑弄得無地自容，怨憤這海玲仙子竟沒開隔音結界，忽然聽到“海鈴”說話了，聲音還有點耳熟，他擡頭望去，不對，這臉也越看越眼熟。

“你是……羅小蓮？”

羅小蓮笑着點點頭。

白辰宛如當頭一棒，差點跳起來，“居然是你這個醜八怪！”

周圍立時又響起嘲諷之聲。

“還說人家醜呢，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長什麽樣。”

“這你就不懂了吧，這世上就有種人哪，喜歡拿自己當盆菜，明明哪哪都不出色，偏要梗着個脖子充大爺。”

白辰羞憤不已，“你冒充海鈴仙子！”

羅小蓮面不改色，“我在這裏坐了三天，好好地煉着丹，是你白癡一樣跑過來說這白癡一樣的話，自己弄出笑話，怪我喽？”

“你！”白辰肺都要被氣炸了。

見白辰一直杵在大師面前，周圍人又嚷嚷起來。

“你這癞蛤蟆能不能滾啊，人家大師明顯看不上你，早點離去給自己留點顏面吧。”

“這麽多人等着大師煉丹呢，你能不能識相點讓路啊，真把大師當海鈴仙子了，随便說些甜言蜜語就給你送東西，想的還挺美。”

“就是，趕緊滾，再不走老子揍你啊！”

白辰從小過的就是大少爺日子，哪怕到了東大陸師門不顯但也沒吃過什麽苦頭，哪裏受得了這樣的貶低，但周圍又全是些看不出修為的前輩，硬來顯然會吃虧，他沒有辦法，只好掩面而退，狼狽地逃走。

羅小蓮沒有在意喪家犬般的白辰，見他離開便又繼續自己的事了。

排隊的人一個接一個上前，有的求煉丹，有的問丹術，不多時，天色便昏暗起來。

羅小蓮告知剩下的人明日再來，自己則躺進貝殼裏準備休息。

海鈴的這個貝殼很神奇，能關上像房子一樣遮風擋雨，也不影響呼吸。

正當羅小蓮要合上貝殼時，遠處忽得閃過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

“爹爹？”

羅小蓮很詫異，她爹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但本着以防萬一的想法她還是決定去看個究竟。

夜色漸濃的海岸看上去朦胧得很，羅小蓮好不容易才找着了那個疑似她爹的人，正要上前詢問，一只麻袋忽然從天而降。

羅小蓮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

巨蜥城失蹤了一位七階丹師，這個消息如龍卷風一般迅速傳遍整個大陸。

這個七階丹師的身份也很快被查出來，正是劍宗的羅小蓮丹師。

羅元霜借了陶宗主的飛行法器以極快的速度趕到巨蜥城，一落地就瞧見了還沒來得及離開的白辰。

白辰的神色非常心虛，本着對表哥的了解，羅元霜一下子生出懷疑，對其使用真言術，并問出了事情經過。

原來是白辰遭受礁石旁的那一通嘲笑後心懷怨恨，剛好碰上一個想要抓羅小蓮的人。

那人自稱散修，對丹術極其感興趣，奈何天賦不佳，一直不得要領，所以想請這位蒼月大陸萬年來第一個七階丹師回家做客。

白辰見那人滿臉貪婪，分明不是待客的樣子，想起之前聽說過一些散修丹師如果丹術太高會被世家抓去囚禁，讓他們日夜煉丹的傳聞，便幫這人制作了一個羅老爺的幻像傀儡，将羅小蓮引至陷阱。

羅元霜問出真相後非常憤怒，斥責表哥劣性不改，當年戲耍別人覺得理所當然，如今自己鬧了笑話就這般小人之心，并直接與白辰割袍斷義。

沒過多久，白家竟也張貼告示，聲稱白辰并非家主之子，他母親嫁進白家前便有了身孕，不過是家主愛屋及烏才認下了這個兒子。

此事一出，同情者有，不平者有，但不管怎麽說，白辰是過得很艱難了。

這邊白辰步履維艱，那邊羅小蓮倒是挺悠閑的。

她從昏迷中醒來後便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還見到了修真界的又一位六階煉丹大師：宋當歸。

這位宋丹師是東大陸白雲門長老，一百歲時就是六階丹師了，但如今五百年過去，他還是六階丹師。

蒼月大陸只有藥王谷保存着完整的丹術傳承，宋當歸作為一個外人，自然沒資格借閱典籍，更何況藥王谷自己也萬年不曾出過七階丹師，所以眼看元嬰修士壽元大限一點點接近，他都要認命了，卻不曾想竟親眼見證了七階丹藥的煉制成功。

宋當歸把羅小蓮抓過來說是存了學習經驗的意圖，然而羅小蓮看看咧着一口大白牙的老頭子，再看看全身無力經脈被封連儲物手镯都打不開的自己，實在無法自欺欺人，這就是綁架！

——

羅小蓮迫于無奈地在白雲門住下了。

白雲門建在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之上，每日清晨都能見到白色的雲霧環繞在山峰周圍，宋當歸的住所修在半山腰的一處山泉旁。

羅小蓮自家人知自家事，她的七階丹藥本就不是靠自己煉出來的，能給出多少經驗，自然不肯對宋當歸多說什麽。

而宋當歸竟也不生氣，反而像個慈祥的長輩一樣，時不時跟羅小蓮說一些自己煉丹的感悟，平日裏不是煉丹就是擺弄田間的藥材。

宋當歸有個很大的藥田，裏面長滿了各種奇珍異草，若非情況特殊，羅小蓮真的會很喜歡這地方。

大概是看出了羅小蓮的心思，宋當歸還真拉着羅小蓮一起去藥田裏，指着一株又一株的藥草說自己是怎麽移植的，又是怎麽培育的。

時間一久，羅小蓮心裏的防線也松懈不少，她開始認真地聽取宋當歸的丹道感悟，經常跑去看他煉丹，有時候藥材選取的想法不一樣也會跟他争論。

而宋當歸，雖然經常會被羅小蓮奇怪的想法氣個夠嗆，但對她的态度卻比剛來時親近不少。

而關系近了，說話也就不太客氣了。

“毒術怎麽能用在煉丹上，毒丹不能算丹藥。”

“丹藥丹藥，煉成丹丸的藥，它是用來救人的，怎可害人。”

“你沒事搞什麽丹藥品階重新劃分啊，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面都翻天了，自從你晉升七階丹師的消息傳開，一群毛頭小子拿你當神明一樣，四處嚷嚷丹道要革新除舊，弄得大家頭都大了。”

“你有如此天賦能不能用在正途上，別成天琢磨亂七八糟的丹藥，那什麽臭氣丹是你弄出來的吧，有這功夫你多研究點救人的方子多好。”

……

羅小蓮覺得，這位宋丹師雖然暗中綁架人做派不好，但本性還是不錯的，是個挺善良的人呢。

就這樣，羅小蓮在白雲門不愁吃不愁喝，每日與宋當歸鬥鬥嘴，試試新丹藥，悠閑地生活了下來。

當然，雖說生活平靜，但除了藥田哪都不能去還是有點憋屈的。

夜深人靜的時候，羅小蓮也會摸着脖子上挂着的傳音玉符發呆，想着幸好這東西沒放回儲物手镯裏，萬一柏長青想要找她也容易。

但已經這麽長時間了，離開劍宗多久柏長青就和她分別了多久，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柏師兄……不會真的被她那些絕情的話傷到，不肯回頭了吧。

又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

白雲門的風景依舊是那麽引人入勝，天湛藍湛藍的，草碧綠碧綠的，看着就心情愉悅，可羅小蓮此時卻很難受，心頭像是烏雲壓頂，悶得厲害。

她碰上了一個受傷的修士，此人是從山頂逃下來的，據他所說，這白雲門其實位于北大陸，是魔道門派，而宋當歸，更是臭名昭著。

作為修真界為數不多的六階丹師，宋當歸原本應該是備受尊敬的，可這人行事鬼祟，手段毒辣，經常為了煉丹抓捕無辜路人。

正道早有約定，丹師不得拿活人試藥煉丹，而魔道，雖說做事不拘一格，可誰也不想好端端走在路上忽然就被抓走，什麽也沒幹就成了犧牲品。

羅小蓮整個人都驚呆了，和宋當歸相處這麽多天，她還以為這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卻原來……

宋當歸很快收到藥人闖入藥田的消息，飛快趕到半山腰，羅小蓮滿臉的憤怒讓他心頭一顫。

“你都知道了。”

羅小蓮紅着眼睛，“你不是說丹藥只可用來救人，不能害人嗎！”

“是啊，所以我不曾研究過毒丹，每日所思所想，都是怎麽煉出更好的救人丹藥。”

“你四處抓無辜的人試藥，如此殘忍，還好意思說救人？”

羅小蓮憤怒的神情讓宋當歸很難受，他沒有什麽朋友，宗門內長老弟子們也不過都是貪圖他煉丹的本事而已，好不容易才碰上一個真正熱愛煉丹的七階丹師，一個願意分享自己所學的……同道中人，如今竟也要反目了。

“不然呢！”宋當歸的聲音變得尖利無比，“這修行就是與天争命，但凡有一絲希望誰也不願意放棄，正道那些僞君子成天喊打喊殺的，花錢買人來試藥都不行，我不抓一些路人還能怎麽辦！”

不等羅小蓮反駁，宋當歸又高聲陳述起來，像是要說盡自己的委屈一般。

“我不像你有那麽高的天賦，每一顆新丹藥都是無盡的嘗試，有時候丹丸表面一模一樣可效果卻截然相反，我能怎麽辦！”

“藥王谷都是一群老頑固，寧可捂着秘籍發爛發臭也不肯借給我，他們自己沒本事，還非要拖着全大陸一起！”

“一個個說我是魔頭，喊打喊殺的，我研究出來的化骨丹還不是在正道賣得風生水起，看不起我，那別用我的丹藥啊！”

“要不是我殘害了幾百個無辜的修士，這化骨丹還研究不出來呢，那些被妖獸擊碎骨骼的人也早就沒命了。”

“我殘忍？那些個道貌岸然的老東西成日裏拿着靈草，啃着古籍，磨磨唧唧地紙上談兵這個能不能行，那個能不能用，等他們琢磨出來，黃花菜都涼了！”

“這世上有得必有失，有人得利就必須有人犧牲，我這一生共創出五十種新丹藥，救了那麽多人，比害的人多多了，為什麽他們一個個都不領情！”

宋當歸質問般的話讓羅小蓮啞口無言。

乍聽之下，她竟覺得這話挺有道理的，只是，還沒等她再往深一層細想，脖子上貼身戴着的傳音玉符忽然開始發燙。

“柏師兄……”羅小蓮正要伸手把傳音玉符拿出來，天上卻飄下來一縷劍氣。

這劍氣無比輕柔，所到之處人獸都被輕輕推開，倒向兩邊，然後緩緩落進山體裏。

羅小蓮摸了摸剛剛觸碰到劍氣的胳膊，覺得似曾相識。

對了，當初在弦樂城，東方師叔劍氣掃過來便是這種感覺，沒有傷她分毫。

就在羅小蓮以為是東方焰到來的時候，腳下的土地忽得晃動起來，越晃越厲害。

“轟——”

不多久，整座山從山頂一分為二，裂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