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剖白心跡的劍尊

剖白心跡的劍尊

柏長青懸空立于白雲門山前，臉色鐵青，“人當真不在你這裏？”

“劍尊明鑒，我白雲門雖是魔道門派，但地處偏遠，小門小戶的哪敢私藏七階丹師，您定是誤會了。”

“是嗎，”傳音玉符在掌心發燙，柏長青擡起右手法劍，“既如此，那就別怪本座失禮了。”

細長的寶劍向着白雲門所在的山峰輕輕一揮，一道似淩厲又似輕柔的劍氣呼嘯而去。

“轟——”

震天的轟鳴聲響起，巍峨的山峰如同豆腐般被一切為二。

白雲門掌教雖早知劍尊威名，但化神修士他也見過不少，感覺也就那樣，比元嬰巅峰的自己厲害一點點罷了，哪裏能預料到這樣的場景，當即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現在知道人在哪了嗎？”

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在白雲門掌教耳朵裏就如厲鬼魔音般，震人心肺，“劍，劍尊……”

“人在這裏！”一道焦急的呼喊聲從遠處傳來。

白雲門副掌教神色慌張地駕着一張飛毯疾馳而至，将羅小蓮小心翼翼地推至身前，“安然無恙，連根頭發都沒少，我們只是想請羅丹師來做幾天客，絕對沒有虧待她！”

柏長青伸手一招，羅小蓮整個人便落進了他的懷裏。

羅小蓮原本正在半山腰的藥田裏呆望着突然被劈成兩半的山，哪知還沒等她從震驚裏回過神就被頂上沖下來的一個長須老者給拽上了法器，一眨眼的功夫就來到山腳下。

久未露面的人忽然出現在眼前，羅小蓮只覺腦袋一片空白，原先想好的一系列說辭都被忘到了九霄雲外，等那人将自己攝入懷中，熟悉的九裏香味道撲面而來，她的鼻尖開始發酸，淚水也慢慢在眼眶彙聚。

“柏師兄……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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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蓮，對不起，我來遲了。”

羅小蓮緊緊攥着眼前人的衣服，生怕他一眨眼就消失掉，“你到底去哪了，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想理我了。”

“傻丫頭，我怎麽舍得。”柏長青滿面溫柔，耐心地解釋，“前兩年我父母失蹤的那個秘境殘骸在幽水牢獄出現，有不少修士屍體被從虛空中震出，我怕錯過這次機會就再也找不到他們的遺骨，便冒險進去了，最近才出來。”

羅小蓮有聽說過幽水牢獄，是一個很危險的禁地，易進難出，專門用來關押窮兇極惡的邪修，沒想到柏師兄居然去了那裏，還好他安然無恙地回來了，還好，還好……

“那你找到他們了嗎？”

“已經安葬好，等我們的事定了，就可以一起去祭拜他們。”

“我們……”羅小蓮聽得這話，擡眼朝柏長青看去。

那雙琉璃般的眼眸裏裝滿了深情與赤誠，沒有對她喜怒無常的不耐，也沒有對她面容變美的驚豔，一如從前，不曾改變。

已經到了這種時候，羅小蓮無法再告訴自己這個人的感情有半分虛假，“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你的。”

“不，是我擅自将感情壓給了一無所知的你。”柏長青輕柔地拭去羅小蓮臉上的淚水，“連我自己都沒弄清楚情意所在，又怎麽能期盼得到你的回應。”

“小蓮，離開劍宗後我去了青松城。”

“你五歲前生活的村莊，你五歲後長大的羅家，我都去了，我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也解開了很多曾經深埋心底的疑惑。”

“小蓮，這段時間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的你，沒有拜黃樂城為師，沒有丹術天賦，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外門弟子，你跑到忘憂峰來當雜役，說對我一見鐘情。”

“可夢中的你沖動又魯莽，貪財又自私，一點過人之處都找不到，我很不喜歡。”

“你就像一棵出現在靈藥園裏的雜草，那麽的突兀，那麽的不合适。”

“後來，我雙目失明，你細心地察覺到了，一個雜役弟子當然找不到醫治的辦法，所以你選擇時時刻刻跟在我身邊，照顧我，陪伴我。”

“日久易生情，我喜歡上了你，只是還沒來得及把這份喜歡說出口，夢就醒了。”

“小蓮，這個夢好真實，真實到我一度混淆了它和現世。”

“夢中的我以為自己是因着天長日久的陪伴才動心的，可現世的我卻看得分明，不是這樣的。”

“其實緣分早在我将目光放在那棵雜草上的時候就注定了，放着滿園靈藥不去關注，偏偏在意那麽一棵不起眼的草。”

“日複一日，看着它狼狽而又頑強地跟那些珍貴藥材争奪養分，争奪地盤，一邊嫌她太沒用長不高，一邊又怕她受傷真的再也長不高。”

“小蓮，其實你一點都不貪財，之所以那麽喜歡靈石完全是因為從小過慣了苦日子，沒有父母親人的愛護，沒有家世天賦的撐腰，只有不認人的錢財能帶給你安全感。”

“你也并不自私，只是擁有的太少，害怕失去哪怕一點點東西自己都将一無所有。”

“沖動魯莽皆是表象，你只是習慣于用張牙舞爪來掩飾自己內心的脆弱，恨不能告訴周圍所有的人你不好惹，不要來欺負。”

羅小蓮聽着這些話，明明知道柏長青是在說着他的夢，可不知為何，她竟也有些恍惚了，仿佛夢裏的那個雜役弟子真的是她，本已消退的眼淚不自覺地又湧上來，越流越多，“你做了這麽真實的夢，那你還分得清我和夢裏的那個人嗎？”

“當然分得清，夢境中的柏長青孤單寂寞，日日端着劍尊的架子，什麽都不敢做，什麽也不敢說，他總是能找出羅小蓮一籮筐的缺點，一邊挑剔，一邊在意，他喜歡着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羅小蓮，而我柏衡之話多讨嫌，早早遇見了你，愛的是驚才絕豔的羅丹師。”

“小蓮，你可知當年入門試煉上百名弟子我只注意到了你。”

“從前我以為是因你走得最慢，一直在咬牙堅持，是個很有毅力的孩子，可我現在明白了，是你的專注打動了我，問劍路上你沒有在意那些一個個超過你的人，沒有想方設法去阻擋其他競争者，只是埋頭往上，堅定不移。”

“你深知自己沒有退路，所以抓住一個機會便義無反顧地走下去，不去管周遭的紛紛擾擾。”

“你确實沒有劍道天賦，之所以通過試煉，完全是因為祖師慈心。天才不一定能走到最後，可專心的人卻能一步一個腳印慢吞吞地抵達終點，他想要給這樣的人一次機會。”

“小蓮，其實你并不嫉恨元霜，你只是太羨慕她了，羨慕她輕輕松松就能得到所有的東西，與其說你是讨厭她，不如說是在讨厭那個什麽都得不到的自己。”

“小蓮，我曾很奇怪你為什麽不去報複那些曾經欺負你的人，為什麽成天像個沒事人一樣過得無憂無慮，明明其他有這般遭遇的人都很容易變得睚眦必報，可你沒有。”

“我了解你的過去後終于明白，不是你太善良，也不是你太愚蠢，只是因為你選擇用遺忘的方式來保護自己罷了，忘記傷害的同時，也會忘記痛苦。”

“報仇解恨對你來說是件很麻煩的事，需要重新面對過往的傷疤，需要應付對方激烈的反抗，你不想把時間精力都耗在這種地方，只想沉浸在僅有的那一點安穩裏，努力向上，假裝自己是個幸福的姑娘。”

“小蓮，我曾以為做了親傳弟子、高階丹師的你會變得開朗大方，可從小養成的性子哪那麽容易改變，敏感又自卑，你一直都是如此，推拒着不肯接受我的心意，也是因為太害怕了。”

“你不相信有人會喜歡你，也不相信這份喜歡能夠持續下去，所以寧願像只烏龜一樣躲在殼裏，能不探頭就不探頭，只要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不受外面美好事物的誘惑，便也不會有機會受到傷害。”

“羅小蓮，我柏衡之想清楚了，我愛你，愛你明知前路艱難卻依舊行進的勇氣，愛你面對萬千險阻不肯放棄的毅力，愛你認定目标就潛心走下去的執着，愛你口是心非把我裝進眼底的溫柔。”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不能抛棄元霜，但孩子大了總要離開父母的，元霜總有一天要去過自己的人生，若你真的不願意，我可以帶你搬出劍宗，再不見她。”

“不用。”羅小蓮早已淚流滿面，“我以前那樣說只是怕你又被她搶走，只要你在乎我，只要你對我的心是真的，其他的什麽都不重要。”

“我總是怪你找不到我的優點，可我自己其實也一樣，我固執地停留在過去，一廂情願地以為你的感情是假的，你脾氣好，長得好，修為也高，我不肯相信這麽好的你會喜歡一無是處的我。”

“我習慣了承受別人的惡意，習慣了一切的好都是有條件的，不論是茵茵還是師父，他們和我本來無親無故，可我能煉丹，能給他們想要的東西，所以接受起來也心安理得，你不一樣，從頭到尾你都不需要我，哪怕雙目失明你也可以自己活得很好，我沒什麽能給你的。”

“我不怕遇到危險，也不怕遇到困難，因為我知道只要一直把頭縮在殼裏，風浪再大扛過去就好，但是愛不一樣，它溫暖又輕柔，美得像夢一樣叫人無所适從。你的愛來得那樣輕易，又那樣虛幻，我不敢伸手觸碰，生怕當了真它就會碎掉。”

“可東方師叔說得對，人生的道路上有很多岔路口，沒有人能永遠選擇最正确的那條，我不該顧慮太多的，應該勇敢前進。”

“柏長青，我是丹師，可我也是劍宗弟子，劍修本來就該一往無前的，人生處處是意外，誰也不可能逃得過所有的磨難，有人無緣無故作惡，有人不求回報行善，有人三心二意，也有人癡心不悔，勇敢地去面對，去選擇才是最正确的路。”

“柏長青，其實我……早就喜歡上你了。”

這邊兩人旁若無人地互訴衷腸，那邊斷成兩半的山峰前不一會兒就嗖嗖嗖地蹿過來好多看不清面容的黑袍修士。

“才四十多年，他的劍術又提高了。”

“不愧是正道推出來的劍尊，果真有幾分本事。”

“觀這劍意氣勢磅礴，卻又缥缈似無，不像是霄雲劍，莫非是那神階劍法？”

“無妄劍自劍宗祖師飛升後便再沒有人練成過，他如今這樣子……不會是要成仙了吧。”

衆修士不約而同地回頭，卻只見兩個年輕人膩膩歪歪地抱在一起。

“聽說那姑娘是七階丹師？”

“七階唉，修真界都萬年沒出過七階了。”

“除了藥王谷這還是第一個七階的，意義非凡啊。”

“劍宗又要起勢了。”

“那原定計劃……”

“光一個柏長青就夠難對付的了，再加上這個，難于登天。”

——

離開白雲門後，羅小蓮帶着柏長青回到了落霞閣。

韶儀真人對這個只聞其名未見過其人的劍尊很感興趣，一直拉着他說話。

而羅小蓮見兩人相處愉快也放下心，繼續埋頭研究她的丹藥。

半年後，她終于煉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