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前世：時間輪

前世：時間輪

“羅小蓮，你罪大惡極，再不束手就擒，別怪我們不留情面！”

羅小蓮冷眼看着眼前正氣凜然的五個人，“情面？你們幾個誰不是巴不得我早點投胎，還跟我講什麽可笑的情面！”

“姐姐，你已經鑄下大錯，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悲天憫人的面容傾國又傾城，可羅小蓮看着這絕色的容顏卻是心火難壓。

“我羅小蓮出身卑微，心腸惡毒，可當不起芳華仙子這一聲姐姐，收起你那假仁假義的表情吧，姑奶奶看到你這張虛僞做作的臉就想吐！”

一旁的白辰見羅小蓮如此冥頑不靈，憤而出聲，“羅小蓮，元霜好心勸說，你別給臉不要臉！”

“表哥，別這樣。”羅元霜連忙制止白辰，又對羅小蓮勸道，“姐姐，我就你這麽一個親人了，回頭吧。”

“是啊，你就只有我這一個親人了，可為什麽會這樣你不是比誰都清楚嗎？要不是你自高自大，以為全天下都該繞着你轉，跑去跟人家法宗大小姐搶什麽尋寶鼠，羅家也不會被滅門，當初爹娘活着的時候你不珍惜，現在孤家寡人就想起我這個看不上的姐姐了！”

“不是這樣的，”提起家人，羅元霜的心還是無比疼痛，“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拿你當親姐姐看待，是真的，所以今日今日我才不想你再錯下去，只要你肯回頭，我可以向秋葉尊者求情，我可以用餘生來彌補你犯下的過錯，我……”

“夠了！”

不等羅小蓮說什麽，羅元霜身邊的秦朗風已經聽不下去了，“元霜，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包庇她嗎？”

秦朗風上前一步，肅聲道：“羅小蓮，你偷學禁術《蛇象經》，抽幹極光、極夜兩座城池生機，殘害無數生靈，今日，我便代表正道聯盟将你捉拿歸案，絕不容情！”

秦朗風抽出寶劍，可羅元霜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淚光盈盈，“不，朗風，別這樣，還有餘地，一定還有回旋的餘地，我只有她了，只有她了。”

豆大的淚珠從羅元霜眼中掉落，看得秦朗風心疼無比，手中的劍也不禁失力放了下去。

眼見前方又上演了一出郎情妾意的膩歪戲碼，羅小蓮很不耐煩，“要你侬我侬能不能滾回自己家裏去，大庭廣衆地也不嫌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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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出口，對面四個男人齊刷刷怒目而視。

羅小蓮見他們竟同仇敵忾，不禁笑道：“羅元霜，看來你果真是好命啊，身邊圍繞着這麽多優秀的男人，不過他們有四個，你卻只有一個，也不知道長夜漫漫該怎麽分呢，該不會上半夜陪這個，下半夜就去陪那個吧。”

“住口！”眼見羅小蓮越說越離譜，秦朗風怒火重燃，“滿口污言穢語，羅小蓮，今日我絕不放過你！”

就在這時，羅元霜身邊一直不吭聲的賀黎突然開口，“不好，她在拖延時間！”

話音剛落，衆人腳下的大地便開始搖晃起來。

羅小蓮望着四周升起的大陣，笑容滿面，“成了。”

陣法靈紋不斷閃現，羅元霜震驚不已，“姐姐？”

“只要再抽幹這一城的生機，便足夠開啓時間輪了。”

羅元霜沒想到姐姐竟心狠至此，心中悲痛不免更甚，“居然連這裏也不放過，姐姐，就為了一個虛無缥缈的傳說，就為了一個不可能成真的夢，你拿這麽多無辜的性命來填，這些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飽含傷心的質問在羅小蓮聽來不過是耳旁風，她無所謂道：“只要時光倒流，他們都會活過來的。”

“時間輪的傳說是假的，修真界唯一的神器只有器宗祖師煉制的鎮魂鐘，根本沒有什麽時間輪，你被騙了！”

“芳華仙子從小順風順水，想要什麽都有人雙手奉上，當然不知道什麽叫做絕境。”羅小蓮半是譏諷，半是自嘲地道，“陷入絕境的人，只要看到了那麽一丁點的希望，都會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

撫摸着腕上紅色的珠子，羅小蓮眼神溫柔，“我只希望他回來。”

這句話說得太輕，羅元霜并沒有注意到，感受着身體裏快速流失的生機，她明白一切已經開始了。

《蛇象經》乃萬年前一位邪修所創禁術，施術者可以自身為陣眼布置大陣，抽取方圓百裏的萬物生機。

極光極夜兩座城池已經毀于一旦，如今這萬花城竟也要遭殃了，上萬無辜凡人……

想到前不久看到的人間煉獄般的場景，羅元霜強忍內心痛苦，拔劍朝羅小蓮而去，“姐姐，我不能放任一切發生，對不住了！”

淩厲的劍氣從上方劈下，羅小蓮腳下一閃便躲了開來，而後扔出一張靈符，那靈符化成一根繩索，眨眼間便将羅元霜牢牢捆住。

而對面其餘四人見羅元霜竟被靈符所困，忙運功強行壓制體內生機抽離所帶來的靈氣暴動，趕緊上前幫忙。

羅小蓮雖帶了不少防身之物，但幾人也都是修真界一等一的高手，她哪裏扛得住，縱是法寶盡出也被打得連連吐血。

危機關頭，羅小蓮頭上戴着的一支紫色木簪微微發熱，一股靈力從中流出，游走全身，替她修複了內傷，羅小蓮因此得到些許喘息之機，然後不得不将注入時間輪的生機分出一部分轉給自身，這才堪堪擋住幾人的攻勢。

而對面四人也看出了門道，眼見情況對自己這邊不利，知道遲則生變，于是将各自靈力彙聚，聯手向羅小蓮拍出一掌。

而羅小蓮也揮掌還擊，兩邊力量竟差不多，場面一時僵持住。

被靈符捆住的羅元霜還在掙紮，見大陣竟被用來對敵，心中悲涼不已，“姐姐，你瘋了，你借這大陣将城中生機當做靈力來用，你知不知道，你每揮出一擊都是在消耗別人的生命！”

“要不是你們逼得我走投無路，我用得着出此下策嗎，本來抽幹這萬花城的生機就夠了，可你們害我浪費了這麽多，說不定還要再去找下一個城池才能補上。”羅小蓮竭力抵抗着對面的合擊，嘴裏也不饒人，“羅元霜，你給我記着，這多出來的人命都是你害的！”

“事到如今還想把髒水往元霜身上潑，羅小蓮，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下賤坯子，你不配做羅家人！”白辰咬牙切齒。

羅小蓮卻毫不在意，“姑奶奶從頭到尾就沒上過羅氏族譜，我本來就不是羅家人。”

這邊兩人在打嘴仗，那邊羅元霜還在盡力掙脫繩索，體內生機持續被抽離，她的力氣也越來越小，但身體的虛弱遠不及心中傷痛，“姐姐，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為什麽，到底為什麽！”

楚楚可憐的聲音在男人們聽來或許會心生憐惜，但落在羅小蓮耳朵裏卻只覺得像蒼蠅一般，吵得人頭疼，“還能為什麽，不都是因為你嗎，羅元霜，你就是個災星！只要你在的地方，別人就都是可憐蟲，你多高貴啊，所有人都不配得到幸福，這樣你就能擺着一張僞善的臉當救世主了。”

“姐姐，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我們已經長大了，為什麽到現在你還要這麽看我呢，我們是親姐妹啊。”

“姐妹？你當大小姐我當丫鬟的那種姐妹嗎？羅元霜，我本來是想跟你井水不犯河水的，我本來也想就這麽算了的，可你總不肯放過我，明明我離幸福就差一步了，偏偏你又插進來！”

“我？我何時……”

“我原本可以成為劍尊弟子的！”

羅元霜一臉茫然。

“在雙星城的那天晚上，我問劍尊能不能收下我，他第一次沒有拒絕，還說會好好考慮一下，可第二天他翻臉不認人了，那晚除了我就只有你去見過他，就是你，要不是你他也不會變卦！”

雙星城，雙星城……羅元霜仔細翻查記憶好不容易才想起了當年的事，“不是的，那天晚上師傅只是問我要了你的生辰八字，還問我現在羅家是由誰做主，其他的我們什麽也沒說。”

羅小蓮對這話半個字也不信，“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裝無辜，收個徒弟而已，用得着生辰八字嗎，劍尊收徒用得着征得羅家同意嗎？你當這是娶妻呢！”

“都是你，明明就差一點了，我能感覺到他對我的态度不一樣了，可偏偏到最後我也沒能得到一個想要的答案。”

“還有太師父，明明袁師姐不是我殺的，可就是跟你說了幾句話，太師父便認定我是兇手，她直到去世都還恨着我。”

“每當我以為幸福在眼前觸手可得，你這個假仙就會突然出現，毫不留情地将它奪走。”

“因為你，我只是個私生女。”

“因為你，我做不了劍尊的弟子。”

“因為你，我連他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還是因為你，太師父恨我入骨。”

“我這一生，就像戲臺上的醜角，襯得你這個花旦光芒萬丈！”

耳邊是羅小蓮一聲聲的控訴，羅元霜雙手一直沒停，終于，她掙脫了靈符繩索。

羅元霜拿起劍想要上前幫忙，可她人剛沖到那邊時白辰稍稍偏了下身子，露出一處空隙，羅元霜的腳不知怎的竟崴了一下，她的劍毫無阻擋地從那空隙穿過，然後直直地插進羅小蓮的丹田。

陣眼被破，生機抽取大陣立即停止運轉。

羅小蓮受到反噬登時吐出一大口血，睜着眼睛向後倒去。

她似乎看見了那個人。

劍尊柏長青。

第一個對她笑的男人。

羅小蓮從小就長得醜，身份又尴尬，在羅家的時候沒幾個人願意對她釋放善意，等進了劍宗，因為天賦太差也不怎麽招人待見，加之有個天仙一樣的妹妹在旁對比，就更加讨嫌。

可劍尊不一樣，那個人眼裏從無嫌棄躲避，看着她的時候仿佛她跟旁人沒什麽不同，就是個普通的小姑娘。

初到劍宗之時羅小蓮以為劍尊就像傳聞中那樣，長得嚴肅，性子很冷，是個難以靠近的高嶺之花，然而真等做了忘憂峰的雜役弟子，她卻發現這人是個面冷心熱、話少活潑的家夥。

會溫柔關心小雜役，也會體貼照顧小徒弟。

雖然劍尊在人前總是拉着一張臉，活像別人欠了他靈石一樣，可是人後他總會做一些孩子氣的舉動：故意剪壞宗主養的盆栽，偷偷給熟睡的羅元霜編麻花辮然後拆掉，面不改色吃掉食堂萬長老做的飯菜卻背地裏皺出一張苦瓜臉……

表裏不一的模樣讓羅小蓮倍感驚訝，可同時也讓她有了些許真實感，原來劍道尊者……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在忘憂峰上的生活很平靜，日複一日，本是一時意氣的拜師之舉也成了真心。

然而劍尊已經收了一個天賦絕佳的弟子，自然瞧不上她這個資質差的。

就連送禮物都會區別對待，給羅元霜的是一只精致的玉鈴铛，到了她這裏就是支土裏土氣的木簪。

即便如此羅小蓮還是不願放棄，她好喜歡和劍尊在一起的感覺。

沒有不屑的目光，沒有刺耳的嘲諷，沒有刻薄的态度……哪怕遇到不公平的事那個人也能明察秋毫發現她的委屈。

像一只好脾氣的大貓，冷冷的，又暖暖的，任由她這只過街老鼠在旁邊玩鬧。

只差一點點。

明明金誠所至，金石即将為開，為什麽偏要差那麽一點點。

為什麽第二天早上要為了羅元霜變卦，為什麽到了晚上他就突然病逝。

病逝？一個從來都活蹦亂跳的人怎麽會病逝？

可惜沒有人肯回答她。

劍尊是什麽人，修真界的劍道至尊，她是什麽人，一個身份低微的小雜役，連瞻仰劍尊遺容的資格都沒有。

身後事當然更與一個外人無關，是了，外人。

劍尊最後留給她的，就只有那天早上拒絕的冷臉。

離開劍宗後羅小蓮去了很多地方，也遇到了很多事情。

可那些事不牽扯上羅元霜還好，一旦與羅元霜有關，所有人都會無條件地相信她，而自己，總會是那個惡人。

哪怕是從一開始就很疼愛她的太師父也無法例外。

一次又一次，她那樣努力地想要擺脫羅元霜的陰影，可無論她逃到什麽地方，那個假仙總會出現，端着一張善良又無辜的臉告訴大家羅小蓮有多麽的惡毒。

回首半生，原來唯一一個願意舍羅元霜而信羅小蓮的，只有劍尊。

羅小蓮真的很難過。

為什麽她沒有劍道天賦，為什麽不論怎麽練都學不會霄雲劍法，為什麽……她不能成為那個人的弟子。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多好啊，很多遺憾就能挽回了。

盜取器宗時間輪，修煉禁術蛇象經，羅小蓮從沒有半分猶豫。面對正道的痛心譴責，她反而覺得很奇怪，以前她什麽都沒幹的時候一個個振振有詞說她是個毒婦，怎麽現在當真作惡了要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壞人做壞事不是很正常的嗎？

可惜終究還是被羅元霜破壞了。

又是……只差一點點。

閉上眼之前，羅小蓮聽到了一聲似遠似近的問話，“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你想回到什麽時候？”

什麽時候？

如果時光真能倒流，羅小蓮最想救回的有兩個人，一個是她娘，一個是劍尊。

可她娘在懷着她的時候就中了上古劇毒，胎中的的她也沾染了一點，所以臉上才會有褪不去的黑斑。太師父用了一顆六階丹藥才治好她的臉，而她娘的毒，最少需要七階丹藥。

修真界沒有七階丹師，即便回到過去，她也救不回娘親。

那就去找另一個人吧，劍尊柏長青。

雖然那個人不喜歡她，但多年的陪伴可不是虛的，她可以僞裝成那人喜歡的樣子，可以在劍宗收徒之前先拐走他，把他變成自己一個人的師父。

是她羅小蓮一個人的。

紅色的圓珠從羅小蓮腕間脫落，像顆尋常的石頭一般掉落在地上，然而無人注意到，它慢慢吞噬了羅小蓮的鮮血和眼淚，發出淡淡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