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喇叭花

喇叭花

陳青禾來到村委會，今天下午唯一的任務就是統計考上大學的學生補助金發放情況。鎮裏規定了了只要是村裏的學生考上了，不管是大專還是本科都有一千塊錢的補助。這是縣教育局為鼓勵農村學子完成學業特批的硬性指标，每個村鎮都要落實。

財政已經撥付到位，兩個月以來，村裏收到錄取通知書的畢業生都陸陸續續地來村委簽字領錢了。但是只有紙質的財政撥付記錄，還未錄入到系統裏，下午村主任打電話催陳青禾也是因為教育局的系統裏一直沒有平戈村的補助撥付記錄，人家打電話過來催了，所以張主任才火急火燎地喊陳青禾過去。

因為錄取學校開學時間晚，錄取通知發放得也晚。下午來領錢的就只有何瑞琪一人，想到村裏有的學生沒有銀行卡，所以村裏領錢的方式有兩種，一是打款入賬，二是現金發放。何瑞琪從記賬人員那裏領完錢，簽完字印完手印後，再把單據拿到陳青禾處完成電子登記。

現在村委辦這邊可是熱鬧得不行，陳青禾在輸數據的時候就聽見外面有人再吵鬧。從吵鬧聲可以聽出來其中一人是村主任張峰，最為顯著的是聲嘶力竭的老婦怒罵。

“我就曉得是你們這群當官的拿我錢貪了，一個個的，村裏芝麻官，這心子怎麽那麽野，我那點錢都要貪。”火紅的夕陽底下，老婦人扇着竹扇，坐在旗杆底下的旗臺上，把村裏下午值班的工作人員數落得滿臉辛酸淚。

“哎喲，楊二嬢，你話不要亂講。你的那個補助現在縣裏還沒發通知，要審核通過，補助名單下來，資金到賬，縣裏頭才能才能按人頭發放，我們村裏又不負責發錢，你這這樣鬧一陣，我們也沒辦法給你弄噻。”張峰苦口婆心地勸解，他身邊的另一個工作人員此時已經沒有任何精力再和這位老太太辯解了，拉長臉在一旁随她罵。

從上個月起，這老太太看見有學生拿着通知書上門取錢，她也跟着眼紅要來要錢。昨天來無果，今天下午倒好，一來就坐在村委會大門口哭天喊地，說自己生活得有多麽困難，說村委會不給她錢，把她的錢全部貪了。

“我以前都是這個月份就能得錢，為啥子今年就一直沒收到，我不管，就是你們拿我的錢貪去了。”趙秀珍抹掉臉上的兩行淚，理直氣壯地對着張峰和趙東華破口大罵。

陳雪麗在旁邊跟着吃瓜群衆看了一陣，上前好言好語地勸了一句，毫不意外被趙秀珍無差別攻擊，她也就懶得說話了，轉頭去了辦公室看何瑞琪事情辦得如何。

村裏今年上大學的人還沒十個人，需要在系統輸入的無非是他們的家庭住址，高中學校、錄取高校等基本信息。陳青禾一下子就把資助系統的學生資料全補全了，現在正和何瑞琪趴在辦公室的窗戶邊看外面的鬧劇呢。

“那個老人是我們村裏出了名的雙生喇叭花之一，這下子她一開始鬧，沒兩小時是消停不了了。”

趙秀珍現在已經到坐在地上耍無賴的進度了，張峰正準備彎腰去拉她起來，手還沒碰上她的胳膊肘，立馬被她的破鑼嗓子震回去。

何瑞琪眯着眼睛捂住耳朵，提醒陳青禾，“姐姐，這老太太最喜歡來村委讨錢，你以後見着她躲遠點，她看見你是新來的，指定要纏着你為難你。”

對于何瑞琪的勸告，陳青禾倒是沒怎麽放心上。

這個老太太她記得可清楚呢，平戈村村頭三大喇叭花村裏誰人不知。其中一朵就是住在隔壁，整日往家門口排糞水的那家老太婆何翠蘋，有了糞水的滋養，精力依舊。另一朵已經謝了，現在的這一朵，正在全力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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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以前在村裏經常被這幾個老太太傳風言風語，她回外公家最經常做的事就是和這三個老太太吵架，車轱辘戰、團體戰，每周都要打上幾次。

陳青禾記得最清楚的是有一次她在外公家地裏摘了一個瓜帶回家，結果被趙秀珍說她這個小孩大人沒教好，整天去她家地裏偷瓜。

趙秀珍那天還帶着人上外公家裏讨說法，說她是個偷瓜的小偷，為此母親好不容易來看她一次，以為被趙秀珍捏住了辮子，不顧外公的勸阻，不由不說把陳青禾揍了個半死，直到她暈過去才作罷。

外公家的瓜地與趙秀珍家裏的地挨着，後來還是一個啞巴叔叔全力為陳青禾比劃辯解，查清趙家地裏的瓜是被村裏人放牛的時候一不小心踩爛了。罪魁禍首怕被罵，把踩爛掉的瓜全摘給牛吃了，所以趙秀珍去地裏摘瓜才沒發現瓜的蹤影。恰恰她來的路上看見陳青禾抱着一個瓜回去，她就理所應當地把陳青禾當成偷瓜賊。

事情水落石出，陳青禾并沒有等來趙秀珍的道歉，但是她是偷瓜賊這個名稱已經在村裏傳開了。事後，趙秀珍依舊不相信真相，在她眼裏陳青禾就是個小偷，有時候在路上遇到，趙秀珍都會戲谑地叫她是偷瓜的。

想到這裏，陳青禾心裏又開始堵起來了。

何瑞琪沉重地拍在陳青禾的肩膀上，“姐姐，其中一朵喇叭花就住在你家隔壁，你可得小心一點，最近我已經在村裏聽見她們幾個在說你了。”

“沒事，我有什麽好傳的。”陳青禾笑笑，表面上看起來雲淡風輕，其實心裏也摸不着底，對村裏的大喇叭，她還真的是有點不知所措。

“姐，不可掉以輕心吶，這幾個老太婆就是有把虛的傳成實的能力。”何瑞琪把裝錢的信封塞進褲兜裏，說：“聽我嬸嬸說以前住在你那棟房子裏的那一家不是有個小女孩嘛，也是姓陳，現在應該跟你差不多一樣大了，人家就是去城裏讀書了，你知道被傳成什麽了嗎？”

一股詭異感油然而生，陳青禾木讷地問：“傳成什麽了？”

“她說人家小姑娘偷東西進局子裏去了，後來出來跟鎮上的小混混厮混，進了城，偷東西又被抓進大牢裏蹲着去了，現在還沒放出來呢。”何瑞琪越說越無語，“我小嬸嬸專門打電話去問了她的班主任，人班主任說人家考上了省外的大學，去省外讀書了。你看，去讀書被傳成這個樣子，村裏的人現在都以為人家在大牢裏蹲着呢。”

陳青禾差點沒湧出一口血來，偷瓜的事演變成這樣，被鎮上混混欺負被傳成和混混厮混，看來網上對村口情報處的描寫真的沒有一點誇張成分。

“弄完了嗎？弄完的話該走了。”陳雪麗推開辦公室的門，一眼望去辦公室裏空無一人，視線一轉，原來人都趴在窗臺上。

“別看了，該走了，你媽打電話來催了。”陳雪麗走過去捏了何瑞琪胳膊一爪，提醒她說：“你待會走的時候，把錢揣好一點，要是被趙二嬢看見指不定要說些什麽呢。”

何瑞琪點頭答應，陳雪麗對陳青禾說：“對了，小陳，你忙完了嗎？忙完了的話，我捎你一塊回去。”

陳青禾說：“忙完了。”

村委會沒有後門可以走，現在吵鬧的旋渦中心已經由廣場中央的旗杆底下轉移至大門旁邊的圍牆下。陳青禾先跟張峰打了個招呼再走，趙秀珍看見幾人有說有笑地離開時，心裏很不是滋味，剛恢複冷靜的她看見何瑞琪手裏的文件袋，不說一二湊上前去，“小琪，你們幾個是來領錢的吧？”

何瑞琪被眼看被纏上了，知道逃不過，不如老實說了，“對啊，我們老師打電話來說只要考上大學的人，教育局都會發補助金的。”

“那以前啷個沒聽說嘛！”趙秀珍質問。

“這個今年才有的。”何瑞琪耐住性子對她說：“二姨奶，你不信你回家打電話問一下王坤，他的通知書到了，他們村也會給他發的。”

王坤是趙秀珍的外孫，今年高考也被錄取了，不過不在平戈村裏。

趙秀珍還是不信，“我管他得不得，反正我就曉得，這錢就是着你們這些當官的道了。”趙秀珍眼底深處的怒火複燃，盯向張峰和趙東華，趙東華的眼睛裏剛恢複一點神采，又蔫吧下去了。

“你們就是拿我的錢去給養這些年輕學生去了，要不然我以前每每這個時間就能收到的錢現在為什麽還沒到賬？”

趙秀珍的聲音已經有點啞了，但是氣勢依舊如初來時軒昂。勸了半天又勸回去了，張峰現在只想當撒手掌櫃，她不是要去告嗎，讓她去就是。

“我的腿這兩天一直痛，就等政府的錢來才能去醫院看啊！”趙秀珍一屁股坐在地上，又開始耍無賴，餘光瞥見門口的陳青禾，她立馬擁過去抓住陳青禾的手，“這位小幺妹你是剛來村委會的，我剛才就看見你在弄他們補助的事，你老實說，是不是這些當官的拿我們的錢偷偷去給這些學生當獎金發了？”

趙秀珍剛才間隙的時候，無意間看見陳青禾在登記何瑞琪的錄取通知書上的信息，不用想也知道那丫頭是來領錢的，她心裏更加不順了。

陳青禾用力扯開趙秀珍的手，态度強硬，“不好意思，學生的補助是教育局發的，與你說的沒有什麽關系。”

趙秀珍眼裏的光一下熄滅了，語氣開始兇起來，“我就知道，他們這些當官的都是一個德行，你這才剛來幾天啊就和他們穿一條褲子了！”

“唉，我說趙二嬢，這關人家年輕人的啥子事嘛。”趙東華扶額，眉頭緊皺，“人家才剛來上班，哪樣都不清楚，你這張嘴能不能留點德。”

“我留***”趙秀珍開始飙髒話，陳青禾因為糞溝這件事與她的花朋好友交涉不順這事，她早就知道了，在鄰居老太的編排下，她對陳青禾的印象一開始就不好，“都是一樣的烏鴉，逮着我們這樣的老年人，可能還會更黑更貪呢。”

這就開始給人扣屎盆子了？

陳青禾聽不下去，她第一個不想給這老太婆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