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大喇叭上線

大喇叭上線

“不好意思，我就是一個來幫忙的，實在貪不下你那點錢。”陳青禾雙手抱在胸前，睥睨坐在地上撒潑的趙秀珍，面上看着氣勢足，其實對這種不講理的人毫無用處。

“這哪個人能說得清。”趙秀珍手指刀鋒偏轉，直逼陳青禾的腦門，“你們這些在村委辦事的就是不要臉，芯子黑，什麽錢都貪，這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趙二嬢，你又給我亂說話，我今天話就擺在這了，沒有人貪你那點虛錢。你不是要告我們嗎，你去，你盡管去。你去鎮上告，你去縣裏面告。”趙東華已經不想再維護他與趙秀珍之間那點微薄的交情，他自從在村委裏辦事以來，就總是因為各類補助的事和趙秀珍嗆火，事後都是他息事寧人，好事盡量多考慮趙秀珍，就怕她來村委搞亂子。

“告！別以為你家在縣裏有關系我就告不動你。”趙秀珍盤起雙腿，唾沫橫飛，“老娘今天跟你講，不是只有你家有當官的，真是村裏人選你來做點事你就以為自己的臉大了，老子給你說，老子不稀得怕你。”

趙東華的女兒在縣檢察院裏工作，此事半個村子裏的人都知道。因此，每逢他一和趙秀珍扯皮，趙秀珍就總喜歡拿女兒在縣城當官的事來陰陽他。

本來是件可以引以為傲的事，現在居然變成了一個讓人造謠的把柄。

張峰眼見着吵鬧又要升級，只得出來調和，還沒說話，旁邊的女生率先站不住了。

“要說誰臉大，不要臉，這不是看得清清的嗎？”陳青禾沒好氣地笑道：“這臉放在地上磨多少次了，繭子都該有了吧。”

趙秀珍一時間沉默了，反應過來陳青禾是在罵她，立馬從地上爬起來咆哮，“你再講，沒得家教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由得着你來罵我？”

“我就是沒娘養沒爹教，這不跟你還有這麽多差距嗎？”

何瑞琪悄悄拉住陳青禾的手腕，低聲勸道：“姐姐，別和她吵了，我們先回去吧。”

“沒事。”何瑞琪話音落下，陳雪麗先喊住她，“現在不說清楚，依你姨奶的性子肯定會覺得姐姐是個軟柿子，以後更要挑事。”

“你不是要領錢嗎？”陳青禾看向張峰，禮貌地詢問:“主任，她的補助是哪種類別的？”

“就前年不是老下雨嘛，農作物受災嚴重，她家有些地勢比較低的地被淹了。加上那年她的腿摔斷了，縣裏批了受災資助，綜合考慮就把其中一個名額給她了。後來鎮裏又出臺了一個傷殘補助，她知道後來鬧了一陣，也給她擠出來一個名額。傷殘資助一直存在，她每年都來叫我給她申請。但是呀，這個補受災貼今年不一定會落實，政府還沒通知呢，她就讓我給她把申請寫上去，人家批沒批還是回事呢。”

張峰一臉嚴肅，“趙二嬢，我認真給你講嘛，那個申請就算交了，也不一定能過。我早就告訴你政府沒發相關通知，只有傷殘補貼的通知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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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二嬸,你家今年地裏的苞米大成那樣，你還申請啊？”陳雪麗看熱鬧不嫌事多，“你前幾天還在笑我家新挖的土豆沒你家的一半大哩。”

“那個申請啊。”陳青禾突然想到了什麽，“好像出了。”

剛才在上傳名單的時候，陳青禾在當地的政務平臺下載專欄有看見過相關的信息。

陳青禾二話不說跑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手裏還拿了一張表，是縣裏今年的傷殘補助名單。村裏有兩個人在名單中，就是沒有趙秀珍。

“我剛才打電話問了，今年受災資助已經停了。”陳青禾把傷殘補助名單遞給張峰，“但是這個名單裏就是沒有她的名字。”

“這個名單出了？”趙東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什麽時候的事？”

“今天早上公布出來的。”

“我不管。”趙秀珍氣得跺腳，“你說沒了就沒了？”

“那我當着你的面打電話。”陳青禾立馬打了電話過去，開擴音，結果是資助已經停發了。

趙秀珍的臉色更臭了，話鋒轉向另一個資助問題上，細小的眼對準趙東華，沒有冒火了，開始打苦情牌了，“你是不是沒給我申請？”

“還有這表說不定是人家随便弄出來的，我一個六七十歲的人了，腿腳不利索還為了生活去種地，我不信政府不會可憐我。”說這句話時，她的手指直直指着陳青禾，陳青禾繞開走了幾步，避都避不開。

“行，你來辦公室，我當你面打開表格。”陳青禾已經不想費話了，領着趙秀珍回辦公室，打開電腦，一五一十給她看，結果趙秀珍說陳青禾欺負她不認字，故意用什麽狗電腦騙她，當下又開始大吼大叫。

趙秀珍的叫喊聲充斥整個辦公室，陳青禾在她鬧聲中耳中自動播放一個音頻。

“救救我救救我！”

陳青禾目光移向文件櫃上的白色喇叭，于一陣慌亂扯住浮木一角，一個箭步沖過去把喇叭拿下來。

“你別吵吵啦！”陳青禾打開喇叭開關，撥開圍在趙秀珍周圍的人群，絲毫不慣着她，“你那補貼就是沒有你的名字，你不是想申請嗎？你去醫院開個傷殘證明，家裏人均收入證明，再去縣裏面去告那些給你審核不通過的人去！”

狹小的辦公室裏，剛才的破鑼嗓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嘹亮的擴音聲，喇叭裏的喊聲在屋內回蕩，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定定地盯着陳青禾，趙秀珍是幾人裏面反應最快的，剛被怔住十幾秒就回過神來，伸出手要去打陳青禾手裏的喇叭。

手臂揮至半空，猝然間被陳青禾鉗制住，陳青禾拿着大喇叭步步緊逼，“這位老人，提醒您一下，這些補助人家可都是有實打實的證明的，你去醫院開證明，家庭人均收入均為資助在水平線以下，弄好一切，我們這邊再給你重新申請。你要是實在不信，可以去鎮上去縣裏親自提。”

趙秀珍被大喇叭的聲音吵得頭疼，想要回嘴，陳青禾又加大了聲音，長聲拖氣地喊，“這是程序，必須要遵守的，不遵守就沒錢，你不信你去找以前給你家辦各種資助的那個人去問問。”

陳雪麗捂住耳朵聽陳青禾說完，心裏暗暗贊許她，果然啊，這個小年輕就不會慣着村裏這個老喇叭。別人可能還會給這老人一點面子，但是她一個剛來的，才懶得管。

對于村裏的所謂資助評選與申請，現在陳青禾是不太了解，擱以前，陳青禾了解得清清兒的。

十年前，那些名義上的資助不過是村裏接收到通知，村委裏辦事的人偷偷把消息放給熟人，先讓他們準備好一切“資料”提前把名額占掉。對于收入證明，無論真假，只要政府的章蓋下去，那就是真的。

趙秀珍在村裏拿了幾中補助名額，陳青禾前幾天看以前的資料都摸了一個底。

這老太婆女兒在鎮上開家具店，兩個兒子在縣裏中心段都有店面，這些陳青禾這幾天在村裏瞎逛的時候聽別人碎嘴聊天的時候說過。那些讨論情報的人大部分人不認識她，所以陳青禾在旁邊玩手機的時候，人家壓根不把她當回事，什麽有的沒的，說得熱火朝天，反正她又不清楚誰是誰。

就這樣的人，就因為和以前在鎮上工作的人關系好，跟村委的人有關系，占了好幾個資助名額。連貧困人口一年幾百塊的醫藥補貼她都能占過去。以前外公的退伍老兵生活補貼就被趙秀珍和她男人占去了好一段時間，這些事情陳青禾記得清清楚楚。

這老兩口趁外公老年癡呆，诓走他退伍證去鎮上冒領錢的事被陳雪麗當面爆出來沒兩天，又不了了之，還不是因為這老太婆關系硬。

那時候陳青禾還老是被叫偷瓜娃子呢，趙秀珍不僅不認錯，還總是拿偷瓜這件事來壓她和外公，警告他們不要亂說話。

好在現在這老太婆的人脈都老了，退休了，雖然有個別人整天還在村裏耍着過了期的官威，不過是一個屁，臭臭就散了。

“程序？”趙秀珍絲毫不把陳青禾的話放在眼裏，不就是一個證明嗎？她一句話的事，只要給村尾的楊天林老爺子說一句，憑他倆之間的交情，不就是一個電話的事嗎？

“趙二嬢，小陳這話說得不錯，現在做什麽都要講程序講流程，空口無憑噻。”趙東華把趙秀珍拉到門口，單獨對她說：“現在不比以前了，很多東西證明都是要講一句的，上次你啥子證明都沒有我還不是都幫你申請了嗎？但人家就是不給過嘛！”

趙秀珍不想與他多費唇舌，朝着屋內嚷道：“不就是證明嗎。你好好等着，我去給你辦。”說完，就大搖大擺地走了。

陳青禾放下喇叭，她已經看穿了趙秀珍的小心思，這年頭什麽都可以作假，“老太，你哪天上醫院拍腿部片子嘛，我陪你去，這個要有村委相關的人跟着去開的證明才有效，你自己去弄的可能不作數喲！”

趙秀珍短暫地停了一下，臉黑得要死，繼續踏着小碎步離開了。

“主任，這位老太太的傷殘補助申請的是哪裏的傷啊？”陳青禾故意問道。

望着趙秀珍離去的背影，雖然上了年紀，但在夕陽的金輝下，仍舊跟個小旋風似的。

張峰垂下頭抹了一把臉，“腿！”

陳青禾笑了笑，“就這老太太的體力勁兒，剛才撒潑的時候跟個牛一樣，還申請補貼呢？”

“唉！”趙東華跟着張峰嘆了一口氣，“村裏前幾年有個啞巴，她聽見人家有傷殘補貼，再加上她的腿摔斷了，來申請，可不就給她了嗎。”

張峰補充說：“那個啞巴上一年死了，名額空出來了，就被她一直占着。今年她準備的材料不全，就算資助只是鎮裏的個政策，也要審核全面嘛。”

啞巴死了。

陳青禾只聽出這幾個字，心裏不乏生出一股酸楚，那是在所有人的指責聲裏，用含糊不清的□□和混亂的肢體語言向所有人證明她不是小偷的啞巴叔叔啊！

難怪這幾天她到村尾到處逛，那裏早就沒有任何有關啞巴叔叔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