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洞房夜
第23章 洞房夜
紅蓋頭在空中飄搖幾下,很快如同一只折翼的蝶一般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大婚之夜,紅蓋頭只有新郎掀開才吉利。每一個做新娘的女子,都希望自己的夫君能掀開頭頂壓抑的紅蓋頭,從此把自己一生托付給他。
托付給他,便意味着今後的生命裏滿滿的都是他,女人的心只願意為他而枯萎。
可是,她的紅蓋頭卻被她自己掀落在地,冷豔的光顯得異常刺眼,但她不為所動。
一雙美目依舊含怒,看着眉眼微動的楚軒一字一句的道:“你總有一天,會明白林安的付出。在你看懂他之前請不要妄議他的任何行為。這世界上最令人讨厭的,就是那些沒搞清狀況卻在那裏胡咧咧的饒舌者。”
僵持的沉默過後,楚軒擡起頭看着她道:“我只問你一句,假如我剛才言語譏諷的是你以前的未婚夫楊慎,你會如何?”
“我會殺了你。”依韻看着他,低沉的聲音,刻意加重了那個‘殺’字。
楚軒聞言眉眼間滿是複雜,似喜似悲。
他是依韻的夫君,依韻為了別的男人要殺他,他該憤怒才是,可他沒有發多大的火兒,對于依韻的回答,他臉上甚至能看到隐藏的欣慰。
但是,到底不能忘卻自己是她丈夫的身份,于是在過了許久後試探着問道:“那,假如有一天,別人當着你的面如此譏諷我呢?”
楚軒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不知為何,依韻突然覺得心裏躁的很。
這種感覺,就像是看不清某樣東西時的焦灼。
她和林安一樣,也感覺到楚軒的不對勁兒。尤其是現在,楚軒的表現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夫君,他太包容了。
男人在聽到自己女人對前夫念念不忘的時候,不是應該發火兒暴走嗎?
就算脾氣溫和,也會冷着臉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洞房,好讓那個對舊情念念不忘的女人明白,誰才是她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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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楚軒卻沒有這麽做,在聽到依韻對楊慎的依戀後,非但沒生怒,反而很小心的詢問自己在依韻心中的分量。
這是怎麽回事兒?
那三個月內她曾對陳太子楚軒做過一些了解,楚軒不是這麽窩囊的人!是哪裏出了問題?
難道這是楚軒在演戲?那麽他演戲的目的是什麽?
越想越煩,索性起身給自己倒杯茶。
壓下煩亂的思緒後很冷靜的道:“你是太子,別人讨好你都來不及,又怎麽會譏諷你說你壞話,不會有這麽一天。但也正是因為你是太子,所以你無法設身處地的體會林安的難處。自小你想要的東西,只要告訴你父皇,他一般都會幫你得到。可林安,卻只能日複一日的在委曲中求全,求全到最後迷失了自己,然後就只有被不明所以的人譏諷至死的路可走。所以,你不該譏諷他的付出,因為他是在用整個人整顆心對我好,我不喜歡他,對他已經很殘忍了。”
“你不喜歡他?”
“我若喜歡他,這會兒早就不在這裏了!”
聽她如此說,楚軒握茶盅的右手微微緊了緊,遲疑良久,終究還是說了軟話。“你放心,我以後再也不用言語嘲諷他就是。但我還是想知道,抛去我是太子的這個身份,假如有一天,有人當着你的面譏諷我,你會怎麽辦?”
依韻想了想,道:“不會有那麽一天,但如果真的被你言重的話,我會讓人抽死他。”
楚軒聞言愣了一下,看着把茶盅放回原位的依韻奇道:“為何你自己不上前抽那家夥?”
看了眼一臉探究的楚軒,依韻皺眉道:“橫豎不會有那麽一天,你問這麽清楚做什麽。”頓了頓,眉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道:“總而言之,我身邊那些真心對我的人,我不允許任何人對他們不敬。”
楚軒見她沒有為自己解惑的意思,雖然有些不甘,卻沒有繼續追問。
她見依韻盯着房間一個角落心事重重,很奇怪她明明心有所屬,為何還要嫁到陳地做自己的妻子。
他隐約覺得此事另有隐情,他坐在那裏猜測無數種可能,越想看依韻的眼神就越柔和。
想到最後,在被爆裂的燭花驚回神後。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走到鋪落在地面上的紅喜帕前,拂去上面塵埃後走到依韻身後,然後抿着嘴一言不發的蓋了上去。
依韻愣了一下,本能的要用手去扯。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不容置疑的道:“別亂動,從古到今,喜帕只有新郎一個人能掀……”
說到這裏,頓了頓,突然附在她耳畔輕聲道:“韻兒,我再娶你一次。過往種種,我不會再對你多加計較追究。只是你重新做了我的妻子,以後千萬別再這麽瞻前不顧後的任性了,并不是所有的遺憾都能彌補……”
頓了頓,心事重重的喃喃道:“天知道這次的遺憾能不能被彌補……”
很多年以後,已經不再年輕的依韻在無意中憶起這番話的時候,久未流淚的她竟然哭的像個孩子。
旁觀的人看的莫名其妙,她卻沒有給他們一個合理的解釋。畢竟那是她一個人的喜怒哀樂,別人如何能體會塵埃落盡後那一幕的心酸。
楚軒把她扶到榻旁,然後輕輕的坐在她旁邊。
見頭遮喜帕的她努力坐的筆直,似乎一直致力于獨自撐起一方天地,心裏不由得生出一陣憐惜。頓了頓,似乎想驗證什麽似的問道:“從剛才與你的交談中,我可以感覺到你很喜歡你的前夫楊慎,我想不明白,固執倔強如你,為何會答應嫁到這裏做別人的妻子……”
其實在早先的思索中,他對此已經有了大致的輪廓,所以他才會決定重新娶一次依韻。
但那畢竟是他自己思索出來的可能,他希望依韻能确定自己想到的那種可能,只有那樣,他才能拼盡全力護她周全。
他是真的希望依韻能順着他的話給他解惑。
然而依韻只是端莊的坐在那裏沒聽到一般。明明喜歡楊慎,為何會答應嫁給別人做妻子?前塵諸事,盤根錯節太過複雜,有很多隐情,她不會沖動到把自己的隐情告訴剛剛謀面的楚軒。
見她默然不言,楚軒無奈,只得嘆氣道:“……罷了,我相信你做事會有你的道理,我不再逼你告訴我了。”
“多謝。”
耀眼如火的喜帕裏竟然傳出如此客氣疏冷的話。
楚軒苦笑了下,習慣性的握住她的手,習慣性的用溫和包容的聲音道:“韻兒,我是你的丈夫,你不必對我設防。兒從此刻起,在我心裏你便是我唯一的妻子。我知道你有時候性子比較霸道,不過沒關系,你在外面盡管惹禍,天大的爛攤子都有我為你收拾。你要好好兒的,咱們好好過日子。”
話音剛落,正端坐在床榻旁的依韻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然後迫不及待的要掀喜帕。
楚軒伸手按住她的手道:“等我把話說完,因為這些話我以後可能不會說,即使會說,也不會說這麽多。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從明天起,林安他不能再留在你身邊。但你放心,我會幫你給他安排很好的前程。我不想讓你永遠覺得自己欠他,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只怕也不希望自己的堅持讓你産生負罪感。”
說完,伸手輕輕拂開喜帕一角,很輕柔的把喜帕拂到依韻帶着精致華美頭飾上。
定定的看着那略顯驚疑的絕世容顏,用很認真的口氣道:“說這麽多,但我希望你不要誤會,我并不是要讨好你這個來自于強宋的公主,我只是以一個丈夫的身份告訴你:不管你過去發生了什麽,我只希望你別把我當外人,有什麽難處,向我開口,我會幫你。”
在這輕緩又不失堅定的聲音裏,依韻擡起頭,用探究的目光在他臉上打量了很久。
剛才他說話的語氣,和楊慎無二。
遮着喜帕的她曾有一瞬間懷疑喜帕外說話的那個人就是楊慎,所以她才會迫不及待的要掀喜帕。可是喜帕真的被掀起的時候,眼前出現的依舊是楚軒那張尚不十分熟悉的臉。
依韻有些失落,卻在低頭的瞬間看到他脖頸處微微顯露出來的那道傷口後,突然想起以前在刑場找到楊慎屍首的那一幕。
她和林安産生了同樣的感覺,似乎在茫茫大海中找到了一葉扁舟,她迫不及待的想抓住那葉扁舟,于是看着他哽咽着流淚道:“你知道嗎?你剛才說話的語氣,很像楊慎……你,是不是認識他?”
此言一出,楚軒本來帶些酒意的臉瞬間蒼白如紙,看向依韻的眼神也帶了許多複雜。
依韻卻沒有注意到這些,低頭抹去眼角溢出的淚花,默了許久突然看着眼前的夫君神差鬼使的道:“真想把你當他來喜歡啊!”
“嗯?”楚軒眉頭微皺了下,邊伸出手試圖理她的鬓角,嘴裏邊道:“什麽意思?”
依韻話剛出口,也覺得太荒唐了。遂苦笑道:“我開玩笑來着,你就算再怎麽像他,也依舊不是他。把你當他的影子來喜歡,對你們兩個都不公平。”
楚軒聞言,正準備撫向她鬓角的手僵了下,但很快被他掩飾過去,手指輕柔的劃過她的耳際,漫不經心的笑道:“如果你能把他的影子與我合二為一,能把我們當成一個人,如果你能做到這些,我真的不介意讓你把我當他的影子來喜歡。”
說到這裏,似乎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看着皺眉思索的依韻笑道:“好了,別扯那麽多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別浪費了!”
他為依韻解衣,每個動作都小心翼翼,唯恐傷了她。
到了最後,只着了一件薄衫的依韻按照細雪的教導要幫楚軒解衣,卻在纖指觸碰到他衣領的時候被他慌忙伸手握住。
她有些奇怪的看向他,發現他的眼神有些慌亂。
“怎麽了?”她問。
默了許久,他苦笑着有些慚愧的道:“我剛剛才想起,我身上受了許多傷,那些傷口結了痂,會吓着你。”
“你不願意我看到你渾身是傷的樣子?”她繼續問。
見他點了點頭,她于是又問道:“傷口會好嗎?”
“會的,父皇派禦醫給我調了消疤去痕的藥膏,每天堅持用藥,三個月便可無恙。”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幹淨的面頰上,和聲道:“等我三個月,三個月後。。”
依韻正準備說話,卻在眼光流轉的時候,看到了他凸起的下身。想到細雪昨夜所說的話,瞬間明白一切的她忍不住面頰發燙道:“好,我等你三個月……”
邊說,邊慌亂的起身,胡亂扯了件衣服穿在身上,不無窘迫的道:“這三個月,你可以不必來這裏。橫豎我沒嫁給你之前,你還有一些女人……”
“那些都與我沒關系。”他沒頭沒腦的蹦出這麽一句話,拉了條錦被蓋住自己道:“這三個月內,我依舊來這裏。咱們說說話,多克制一下,會沒事的。剛才我太忘情了,竟然忘記了身上有傷,你……哎你坐過來吧,沒事的。”
“真的沒事?”沒有經驗的依韻忍不住咬了咬嘴唇,楚軒猛地起身一把拉過她笑道:“我說沒事就沒事,你放心……”
他話到這裏,在看到床單上面那方白布後依韻又猛地擡頭看着他道:“細雪姑姑說,她明天一早要來這裏收這塊白布,對了,她還說白布上要有什麽落紅。我問她,她含含糊糊的不告訴我,只是說到時候就明白了,可我還是不明白,你明白嗎?”
見她在這方面如此懵懂,楚軒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輕笑道:“你放心,我知道怎麽做。”
說話間起身,從牆上取下佩劍後在手心抹過,然後左手握拳,漸漸有血水滲出來滴在白布上,暈染成一朵朵美麗的紅花。感覺差不多了後,楚軒看着那被鮮血暈染的白布皺眉道:“印象裏應該是這樣子的,這大概就是細雪姑姑對你說的那什麽‘落紅’。”
依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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