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各懷鬼胎

各懷鬼胎

對于去亞設新區域的随從，挪亞還是認真思考過的，他選擇了第二代的西瑪，第六十八代的提贊，和第三百四十八代的艾希特。

西瑪第一時間都來表達了不贊同，“挪亞先生，我不同意帶着提贊過去，他們已經沒有忠誠了，提贊一直對我們很不滿，現在連表面上的平和都不願意保持。”

挪亞看着他，奇怪地問：“怎麽了？他說了什麽嗎？”

“倒也不是非常大逆不道的話，但是提贊已經不吝惜在任何地方，表達自己對1號世界的不滿，他随時随地都在抱怨。我可以再制造一個新的工匠出來。”

挪亞想了想，“新的工匠？那他是不是還要重新開始研究整套科技的發展？那太慢了！我們有經驗，應該用比建設1號世界更少的時間，建造亞設新區域，我不想讓父神失望。”

“我知道了。”西瑪鄭重地點點頭，“您放心吧，我一定會緊緊盯着提贊，不讓他壞我們的好事。”

從挪亞的小屋出來，西瑪愉快地哼着歌，少有的好心情，他走到正在建設的宿舍邊，擡頭看着屋脊上的提贊，“你開心嗎？馬上就要啓程去新區域了。”

第六十八代的提贊沉着張臉，沒什麽情緒地搖搖頭，“說不上開心，那邊什麽都沒有，一切都要從頭開始，我反而是覺得很煩。”

西瑪笑了，“你知道你的問題是什麽嗎？就是什麽心事都藏不住，一切都擺在臉上，或者直接拿嘴說出來。你這樣是很難實現心願的。”

提贊跳下屋脊，“你想說什麽？”

“你有興趣提升自己的位置嗎？”西瑪故意問，“不用回答，我知道你想的是什麽，你肯定在想：我就想成為你，可是只要你繼續存在，你就永遠是2號成員，我從哪裏能弄到機會？其實現在機會已經來了。”

“什麽機會？”

西瑪用一根手指指着上空，“如果1號不見了，我成了1號，你就是2號，那不就相當于成為我了嗎？”

提贊驚得瞪大眼睛，“你說什麽？你要……背叛……”

西瑪沒讓他把話說出來，“我知道你沒貢獻多少信仰出來，大部分都是大量的艾希特貢獻的。你從誕生的那一刻，就沒有多少的信仰，你以為挪亞不知道嗎？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收獲的信仰的變化，所以你誕生時，他很清楚在你心裏，神與神之子占有多大的重量。”

提贊一陣不服氣，“那你呢？你又有多少信仰？”

“我能調節。”西瑪露出幽幽的笑，“如果我在心裏想像的是對挪亞的愛與敬仰，那确實沒有多少。但是如果我想的是2號這個位置代表的東西，想的是新世界裏我的重要性，第一随從的光榮，那信仰就高得多了！你可能無法理解，這是高級的思維方式。”

提贊很讨厭對方高高在上的模樣，也習慣性地怼他，“這不是思維方式，這叫兩面三刀，陽奉陰違。”

“幹不幹？”西瑪直接攤牌，“孤注一擲，還是混吃等死？”

提贊吐出一口氣，瞪着高處的西瑪，不情願地表達：“我選前者。”

諾亞號一起飛，挪亞就躲進了自己的小艙室裏，他不喜歡熱鬧，更愛獨處。所以他也沒有注意到另外幾個人的眼光。除了興奮地撒歡的艾希特，只要能有一天假期，他就幸福不已，這就是他全部的追求了。

西瑪和提贊冷眼看着這一切，他們看到的是重新洗牌，權利變革。

在到達亞設新區域的瞬間，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光裏看到一條信息：到時候了，就是現在！

提贊掏出一只魔方，從頂層的一排取下來一顆小方格，他把小方格抛在空中，變成了一條嶙峋巨大的鋼鐵惡龍。兩點幽火燃燒在眼窩裏，搖頭甩尾間，撞擊在諾亞號飛舟上，把狹長的一條空中行舟撞斷成兩截，兩段船體分別從兩處跌下來，紮進了荒蕪的野地。

艾希特四肢并用地刨開沙土，從地洞裏鑽出來，他一臉的茫然，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只知道到處亂轉着尋找主人。

提贊和西瑪待在一起，他們沒什麽事，連颠簸都受得很少。通過撕裂的船體看到外面一片鉛黃色濃烈風沙。亞設新區域什麽都沒有，沒有生命，大概也沒有水，肯定也沒有食物……

西瑪忽然反應過來，“先把麗芙找到，不然我們撐不過這幾天。”

兩個人剛從艙室出來，就看到了惶然又驚恐的艾希特，他不知道因為什麽，一副吓傻了的樣子，戰戰兢兢地站在那裏，站在遍地的狼藉碎片裏，喉嚨像被捏住了似的，“她……麗芙……”

“麗芙怎麽了？”西瑪神情緊張地問。

“複制麗芙的花盆被打碎了……”

西瑪和提贊馬上向船頭的那一截狂奔。他們穿過幾個摔爛的艙室，打破了幾片阻隔的夾板，在最終的儲藏間裏看到了滿地碎片。紅色陶片當中一捧沃土散開，一截柔嫩的根莖都已經枯萎了。

三個人沉默不語，西瑪先擡起頭，眼光雪亮，“先找到麗芙再說，先保證我們能活命！”

麗芙也沒指望自己能躲藏多久，她在破損的船體邊緣望了一眼外面漫天的風沙，最終還是沒有勇氣走出去，只能轉身又躲進黑暗裏。她抱着兩臂，沿着長長走廊一路行走，聽到腳步聲時驚覺地胡亂藏進一間窄小的艙室，這裏是裝清掃用具的工具間，她蹲低下來，扒開拖布鑽進去，忍受着異味，還有濕漉漉的觸感，企圖把自己藏起來。

西瑪看到地上的腳印，那是一串沒穿鞋子的赤腳踩出來的。他把食指舉在唇間，示意兩旁的人不要做聲，自己故意揚起嗓門高聲地喊：“我們必須趕快找到神之子，他的艙室在另一端船體，我們快過去！”

然後他自己一個人快步地走遠，走到長走廊的另一邊，一轉彎的地方遮擋住自己大半部分。傾斜身體探出頭，向這邊張望着。

麗芙隔着一面牆，聽到了逐漸遠處的腳步，不禁松了口氣。她從抱膝縮成一團的姿勢慢慢展開，扒拉開頭頂的拖布，倚開門悄聲地爬行出去。

一個念頭忽然在腦袋裏響起：西瑪在跟人說話，說明他身邊有別人在，但是剛才只有一個人的腳步聲，為什麽呢？

這個驚雷一樣的念頭炸開的同時，麗芙恍然擡頭，看見了黑暗中兩雙冷冽的眼睛。艾希特一把薅住了她的頭頂，麗芙尖叫一聲，霎時間感覺頭皮都要被掀掉了。艾希特抓着她一直拖到走廊中間，獻媚地展示給西瑪和提贊看，“我抓住了！她的力氣真小。”

西瑪從走廊另一頭回來，冷眼看着匍匐在地上的麗芙，“雖然花盆摔壞了，但是我們也不能從此開始禁食，今天要不要吃了她？”

提贊有點不解：“她是我們制造的，我們不能再造一個嗎？”

“拿什麽造？外面什麽都沒有，這是個空白區域，只有灰塵和沙子。”西瑪的眼光隐藏在陰影裏，亮得驚人，“沒有挪亞，不可能憑空創造出生命，他是一切的開始。”

麗芙停止了尖叫，人也平靜下來了，她在仔細地聽着他們幾個人的對話，一直很安靜。發現氣氛沉默了下來，就躺倒在地上，面無表情地說：“沒關系，吃了我吧。我從來沒有活過一天，我不在乎。”

提贊氣得哼了一聲，“我在乎，我們可不只活一天！”

“不過……”她撫摸着自己，從一邊肩膀，滑過鎖骨與前胸，滑到另一邊的肩膀，“你們可以省一點，每天只吃我的一小部分。就是這樣一來，日子就很難過了，以前最好的部分是西瑪獨享，分一些零碎的邊角給提贊，剩下的內髒與骨頭是艾希特的。現在……我猜西瑪還能獨享一些，可以多分給提贊一點，但是最後你們只能守着艾希特的剩飯過日子了。”

提贊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眼光瞥向西瑪，“這種時候了，你還要倚靠着身份，獨享大部分嗎？”

西瑪擰着眉，從滿臉不快的提贊掃視到小心翼翼的艾希特，最後落在麗芙臉上，陰沉沉地眼光若有深意，“你只有一天可以活的話，你是怎麽知道的？從誕生起就被送進廚房，端上餐桌，你應該什麽都不知道，除非你看到過別的麗芙的命運，也就是說……你已經活過不只一天了？”

氣氛一陣停滞，提贊和艾希特的眼光都迅速集中到麗芙身上，提贊忽然明白了過來，“是呀……她是怎麽知道的呢？”

西瑪挑起一抹邪肆的笑容，他感到很有趣，對眼前的食物有些改觀了，“你一直在計劃，在隐忍，對不對？你是怎麽躲到現在的？”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麗芙又用純真的表情面對着他。西瑪也不在意，“不想說也沒關系，反正你活不過今天，我也不在乎食物的心事。”

他扯住麗芙的長發，薅着她一路拖行過走廊，不過這一回她沒有再發出聲音，安靜地被拖進一間黑暗的艙室裏。

西瑪和提贊兩個出去了，他們應該是對她有了堤防，不再當着她的面商量任何東西，留下艾希特看管着她。麗芙雙臂被縛在身後，繩索在她小臂皮膚上留下青色的痕跡，她太容易留下淤青了。

艾希特百無聊賴，俯低身體四肢着地，溜溜達達地圍繞着麗芙繞圈。她的眼珠瞟過來，餘光捕捉到艾希特，不經意地問：“你有兩個主人……不對，你有三個主人，那你最喜歡哪一個？”

艾希特被她問得懵了一下，“我喜歡提贊，我也喜歡西瑪，他們都是我喜歡的主人。”

“嗯，”麗芙不太意外，“如果，兩個主人打起來了，你幫誰呢？”

艾希特更迷惑了，“不可能，我的主人們都為了挪亞先生服務，他們不可能打起來！”

“那是你不知道而已，西瑪和提贊的矛盾積累已經很久了，他們早晚有一場交鋒，如果你處理不好，就會同時失去兩個主人。”

“你、你胡說！”艾希特惱羞成怒了，這個時候才想起來西瑪提醒他的東西，“他們讓我不要聽你胡說，因為你謊話連篇，會挑唆我們之間的關系！”

“他們只告訴了你一部分真相，”麗芙緩慢地支起身體，把腿收回來，“如果完全是胡說八道，沒有一點事實基礎，那一聽就是假的，根本沒有人在意。如果語言起到挑唆作用，那一定是裏面摻雜了一部分真話。比如你……”

她的眼珠追随着艾希特，仔細地打量着他的變化，“你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生氣嗎？因為你內心深處明白，西瑪和提贊就是你的全部，但是你對于他們兩個，比我還不如。他們對我至少有食欲的追求，你對他們可有可無……”

艾希特俯低身體，做低吼狀，龇牙咧嘴地撲上去。

麗芙猛然背過身，濕淋淋的血液在身後炸開，他的利爪勾破了衣服，留下三道深深的傷痕，但是也把繩索撕裂了。她沒有理會自己的傷口，全力沖着出口狂奔，她心裏知道，自己的體力太弱了，根本跑不了多遠，她絕不可能跑得過身強體壯的艾希特，感覺到身後的風聲已經緊逼上來，麗芙停住了腳。

她這兩步已經跑得氣喘籲籲了，伸直了手臂做出停止的手勢，擺在艾希特面前。這回他沒有受擺布，直接撲上來。麗芙大喊：“如果你咬了我，弄傷我，我就告訴西瑪和提贊，你要吃獨食，你沒忍住，打算獨自吃了我。”

艾希特跌下來，表情驚恐又好笑，瞳孔都縮緊了，“我沒有！我不是！你胡說！”

麗芙終于喘勻了氣，“你說不過我的，你心裏明白，等他們回來，一定會對你非常失望。”

“不可能！”艾希特還在嘴硬，但是人卻在步步後退，笨拙的腦子也飛快地轉動起來。

“只有一個辦法，”麗芙瞪着他，“你放我走，我走了，你大可以跟他們說我跑掉了。如果我留下來，我一定會說你想吃了我，我身上的傷痕就是證明。”

艾希特陷入了迷茫裏，他努力地想找出來一個兩全的解決辦法，但是只能尬在原地。麗芙趁着他的慌亂一步一步地退開，退出幾步後，一轉身飛也似地跑了。

她在心裏琢磨應該逃去哪裏，那兩個人很快就會回來了，外面并不安全，船裏暫時可以躲避，但是很快也不安全了。只有一個地方，他們現在不想靠近……

麗芙站住腳，轉了個方向，向着船頭快步走。這裏有一間特殊的艙室，寬敞、舒适，還有幾分華麗。雕刻着金色枝葉的門上，一柄金玫瑰樣式的把手，麗芙用纖細的手指穿過金色荊棘，扭動了把手，打開艙門。

一股寧靜的馨香飄散在屋裏，她穿過垂挂的紗簾，走到中央的白紗床帳下，看到躺在上面的挪亞，他閉合着雙眼，被聖光籠罩，金發閃亮如綢緞，閃爍的光點落在柔美的眼簾和尖尖的鼻尖，還有花瓣一樣的唇上。

在麗芙的注視下，他睜開了眼睛。

“小鳥，你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