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神祇與神格

神祇與神格

在挪亞的記憶裏，父神是一團溫暖的光，懸浮在天空，像個碩大的暖意融融的太陽。并且父神能回應他的話，能通過精神上的直接溝通，跳過語言，和他進行心靈對話。

那時候世界上只有他和父神兩個，常年春暖花開，清風拂面，小溪裏靜水深流，彙入一汪幽谧的湖裏。父神的聲音總是和煦溫柔的，教導給他施行神力的法門。挪亞也非常聰明，像一塊海綿，迅速地吸收一切知識。

短暫的回憶結束，回到的眼前的現實裏。挪亞在幾個穿着黑色安保人員的押送下，茫茫然地往前走，這條走廊太長了，黝黑陰冷。挪亞問旁邊的麗芙：“他們是誰？我們要去哪？”

“去見你的父神。”麗芙又指了指自己身側的拉斐爾，“這位是我們的房管，他負責管理我們。”

拉斐爾冷冷地哼了一聲，又覺得不過瘾，氣哄哄地對着麗芙喊：“我是哪裏對不起你了，你要這麽報複我？我一直都是在幫你的！”

“管理我們？”光是這幾個字，就讓挪亞腦袋裏亂糟糟，更加迷惑，“怎麽可能……有人管理我？都是我管理其他造物的，我才是神之子！”

麗芙的嘴角勾起，她又趕緊把嘲諷的笑意壓下來，裝作天真的樣子問旁邊的拉斐爾：“您的其他頻道怎麽樣了？我也想讓您的頻道收視長虹，現在觀衆多嗎？”

拉斐爾要氣炸了，“你還敢說？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事情，可能會導致這個頻道被取消？再加上那個半死不活的3號小世界，我要完蛋了……”

麗芙默默地聽着，問了個更紮心的問題：“要是您手上所有的頻道都關閉了，您會怎麽樣？”

拉斐爾只剩沉默了。

麗芙猜測：“父神會找您面對面聊天嗎？”

“你，給我閉嘴。”拉斐爾的臉色扭曲起來，陰沉沉地跟着隊伍往前，兩只腳麻木地邁動着。

一行人在設定部入口停住，拉斐爾揮了揮手，幾個安保人員繼續簇擁着挪亞離開了，把麗芙留在原地。她看着挪亞的背影，又看向面前陰沉着臉的拉斐爾，“他們要帶他去見父神嗎？”

拉斐爾沉默地瞪了她半天，低啞的聲音憤懑地回答：“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你現在是不是很驕傲？覺得自己幾句話挑唆了一個神之子，讓我們上層大亂，你真是了不起對嗎？！”

麗芙嘆息了一聲，“我真的想要幫您維持熱度，吸引更多的觀衆來的。”

“閉嘴！”顯然他已經失去了耐心，也不再相信麗芙了，陰郁的臉上浮起了一絲壓抑的狂熱，“你不需要心急，有的是節目和創意來招待你。你這樣的刺頭我見多了，你以為自己比神之子強嗎？他是個單純的小可愛，随意你來拿捏？”

麗芙故作茫然的樣子，“我什麽都沒說，您卻說了這麽一大堆，可是，這些都是您的臆測，這也不是我的真心想法啊。”

“你沒有心，麗芙。”這還是拉斐爾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他伸手推了一把，推得麗芙往後跌進設定部的陰影裏。

“因為你不需要，你天生就是一個玩物，你就是為了滿足觀衆的一切需求被制造出來的，他們想看你哭，你就得哭；他們想看你笑，你就必須笑。他們想要刺激，你就得血流成河，被大卸八塊；他們想要□□，你就得無恥下賤，在鏡頭前盡情地展現這幅肉殼。”

麗芙被他逼得用手支撐着後退，拉斐爾說得慷慨激昂，還正在興頭上，“而那個神之子，挪亞。他跟你不一樣，他是真的神之子，他就是生來比你高貴，也比我高貴，他是父神真血延續。就算他沒有腦子，三兩句話就被你玩弄在股掌裏，那又怎麽樣？他照樣能快快樂樂活在世界上，還能在你的小世界裏作威作福，這就是命運。他去被父神接見，你只能留下來受罰！”

麗芙怔怔地仰起頭，“拉斐爾……你，哭了？”

他被點醒了，怔愣地摸了摸自己眼角，竟然摸到一滴沁涼的淚珠子，融化在指尖。拉斐爾像是被燙到了，蹦起來一小步，手足無措地把眼淚抹在身上，“胡說八道！我怎麽可能……我那是汗！”

“拉斐爾，不管神之子是什麽身份。你也是一個神，為什麽有的神可以舒服地守着屏幕看我們表演，指點江山。你卻只能苦兮兮地當一個房管，整天搜腸刮肚地整活兒給他們看？”

“因為……”這個直擊心靈的問題，問得他原地哭出聲，“因為是父神安排的……先有了這份工作，祂才制造我出來，我天生注定要幹這個，永遠都不能辭職！”

麗芙打量着哭坐在身邊的拉斐爾，她斟酌了一下語句，“你想辭職嗎？不管你想怎麽樣，我都會幫你。”

“你為什麽要幫我？你能幫我什麽？你都自顧不暇了……你什麽都沒有，連一點神力都沒有……”

麗芙伸出手，輕觸了一下他的手掌，拉斐爾的皮膚是溫熱的。麗芙握住了他的手，平靜的聲音有安撫的作用，“就因為我什麽都沒有，所以你不需要防備我，你不覺得我們才應該站在一起嗎？我們是一邊的，你的利益其實就代表我的利益。”

“是嗎？”拉斐爾此刻哭得腦仁發疼，思維不太連貫。

麗芙繼續勸說他：“你只是想把手裏的頻道經營好，過得舒服一些。我也是啊，我也只想在我的小世界裏茍且下去，我們像之前那樣合作，不是很好嗎？”

“可是你今天幹的事，根本不像你說的！”

麗芙微微一笑，“這不是一個很好的點子嗎？如果我們把這些全部播出來，讓觀衆看看頻道裏的角色忽然知道了自己只是角色，然後走出小世界，進入外面的世界，會發生什麽。這些之前的頻道裏都沒有過吧？”

拉斐爾陷入沉思，“确實沒有……但是這不符合規則，小世界裏的劇情都是設定部設計好的，你這樣搞……劇情已經在狂奔了，沒有設計部的支持，後續很不好辦。”

“确實不符合規則。”沙利葉抱着兩臂，冷冷看着他們兩個，他不知道站在那裏多久了，臉上既嘲諷又好笑，“拉斐爾，你好像是負責糾正脫軌的劇情，抓違規角色的，現在怎麽跟她一起密謀起來了？”

拉斐爾當時漲紅了一張臉，忙不疊爬起來。

“還有你。”沙利葉走近，居高臨下睨着麗芙，“你是個妖女，你心裏明白吧？”

“我不明白，沙利葉部長。”麗芙仰起頭，沖着他天真純潔地笑了，“我只是個角色，我的一切都是你們設定出來的。”

挪亞在安保部門的指引下，到了一處純白色的空蕩廣場上，這裏聖光普照，燦爛的光穿過牆上的彩色玻璃，在地面鋪展開一張神秘美妙的彩繪。

環形白色通道的中央，站着一個純白色的迤逦人形，他金發披肩，流光般順滑流瀉在肩背上，整個人都在熠熠閃光，背後拖拽着一雙巨大的羽翼，白色絨毛漫天飛舞，襯托的此刻一幕如夢似幻。

“過來，孩子。”神祇聖音從頭頂落下，挪亞滿腔的崇敬，遵循着那個聲音來到中央的廣場。

他緩步走近，不自覺屏息，“父神，您真的是父神嗎？我不懂……”

“你在亞述生活得不高興嗎？”

父神的聖音和煦溫暖，挪亞漾起羞澀的笑，“發生了一些挫折，但是，我已經處理好了。我、我有一些疑惑。”

“什麽疑惑？”

“我的造物忽然變得很奇怪，世界也不是以前我見到的世界了，有人說我是被管理的，可是我才是神之子，應該是我來管理其他造物的呀。”

“你當然要管理他們。”父神擡起手，他的五根手指蒼白細長，跟五根細梅枝似的，輕輕拂過挪亞的頭頂，在他細軟的金發間揉弄。

“他們是負責照看你，幫助你的，他們都是你的仆從和神侍，你可以當做自己的財産。”

“可是……”挪亞依然感覺到說不出的異樣，“父神，如果神侍心裏不願意怎麽辦？如果他不想當一個侍從呢？”

父神微一停頓，繼續摩挲着挪亞的金發，“成為神侍是無上的光榮，怎麽會有不願意呢？”

“西瑪不願意，他說，他跟神之子沒有區別，他不甘心當一個神侍。”

父神颔首，聖光裏閃過一線涼意，溫暖的聖音裏也添了幾分凜冽，“那他就背離了自己的命運，他在要求不屬于他的東西，你應該教給他正道。”

“我不懂父神，我應該怎麽教他？”

“唔，讓我的天使長烏列教你吧，他會很多馭下之術。”

挪亞的視線轉向一旁，看見一個手持火焰長劍的人形生物，他僵硬地扭過頭，臉上長滿了眼睛。挪亞沖他點點頭，烏列也僵硬地回應了。

“父神！”就在雙方和諧融洽時，一個醉醺醺的聲音沖了進來，挪亞扭頭，看見一個圓滾滾的肉球滾進來，再仔細地觀察，才發現那是個矮墩墩的大漢。他的四肢短小，臉上一把棕色短胡須，頭頂光禿禿的，帶着條青藤編織的花環。

“……巴克斯。”父神似乎懵了一下，肉球已經滾到了跟前，他看見父神的模樣也懵了一下，“您怎麽變成這樣了？您不是說，我們想長成什麽樣子，全憑自己喜歡嗎？世界上又沒有別人敢能來評價我們，不需要迎合他們的喜好。”

“呃……”父神看了看并列站立的挪亞和巴克斯，“對呀，有什麽問題嗎？”

挪亞看着對面的肉球，“你是我的……兄弟？”

“怎麽了不像嗎？”巴克斯看了看玉樹臨風的挪亞，又看看自己，然後發表了自己真實的觀點，“我覺得你有點虛僞。”

巴克斯又滾到父神面前，不滿地嚷：“他怎麽那麽虛僞？他是不是用這副外殼博取父神的愛？可惡！父神的愛是沒有區別的……”

“對對。”父神從雕塑一樣聖潔安靜的狀态裏活過來，推着巴克斯把他往外滾去。

“對了！”巴克斯忽然想起來什麽，停住了大喊大叫，“我要父神身邊的那個瑪拉，我喜歡那個小妞，父神把她送給我吧。”

“好好好，拿走拿走。不過瑪拉有點壞掉了……父神修理一下再給你送過去。”

挪亞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場景，滿臉眼睛的烏列過來，伸手示意他環形通路上的某個通道，“神之子，請跟我來。”

挪亞點點頭，跟着烏列通過那扇門，離開了廣場。

父神放下手臂，松了口氣，巴克斯依舊很不滿，咧着嘴喊：“父神是不是更喜歡他？他有什麽好？他為了博取別人的喜歡變化了一副好看的模樣，他的神格很低賤！”

“我喜歡你，巴克斯。”父神一晃身體，變回了幹癟小老頭的外形，他裝得有點久了，腰背酸痛，自己雙手扶着腰，腆着肚子，“但是他那個樣子更容易收割信仰，就是有人更願意吃他那一套，我們神祇一族得集齊各種各樣的外形，滿足所有人的需求，有人喜歡他那種高高在上，聖潔不可觸碰型的。也有人喜歡你這種貪歡享樂，恣意放蕩的類型。”

巴克斯這下滿意了，但是轉念一想，又偏過頭問：“父神，你說你愛挪亞，就是為了收割信仰，那我呢？您養我，也只是為了收割信仰嗎？”

“……”小老頭雙手環抱，啧了一聲，撓了撓下巴，“你怎麽忽然聰明起來了，巴克斯？我最讨厭聰明人了。”

他張開手，一揮而過，巴克斯忽然輕飄飄原地起飛，沒有重量般飄蕩在空氣裏。父神對着他揮動一下手指，做了個切的動作，他的腦殼裂開一道平整的傷口，上半部頭顱像個蓋子打開了，露出裏面蠕蠕而動的大腦。

父神伸手進去，掬出一塊綿密柔白的組織，炫進嘴裏啧啧地舔舐，“唔……巴克斯竟然長腦子了，呸！味道一般。你還是不長腦子更好。”

父神雙手伸進腦殼裏，把整個花白的腦組織挖出來，又從桌上的果盤裏捏起一粒葡萄。祂把葡萄籽放進空空的腦殼裏，手上做了縫合的姿勢，掀開的腦殼與頭部很快彌合。

巴克斯緩慢地落回地上，他的眼珠朝四方亂轉，一會兒向兩邊分開，一會兒又聚攏在當中，完全是弱智的樣子。父神拍了拍雙手，很滿意自己的作品，他揮揮手指，散漫地說：“你走吧，巴克斯，回去繼續狂嫖濫賭，享受你的生活。”

這回巴克斯确實是用滾的了，他的腿也不會邁，往前一挪就整個身體栽倒，被沉重的□□帶動往前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