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母神之眼

母神之眼

意識到燒起來了，麗芙和蛇人開始逃跑，但是外面也不比裏面涼快。蛇尼克滿臉都是絕望：“懲罰時間到了，我們完了！”

麗芙焦急地在兩邊打量，一邊是熊熊燃燒的火焰，順着金屬的梁架向上舔舐；一邊是熾烈的天空，翻卷的烈焰在天上徘徊，馬上就要吹落下來。她氣哼哼重重吐出一口氣，拉着蛇人跑出了巨大的鳥巢形養殖場。

“快跑！”麗芙撕心裂肺地喊，距離下一塊陰影大概有幾百米遠，身後是以超越人類速度追上來的天火。

麗芙覺得自己這一輩子也受過不少罪，但是還沒有感受過如此緊迫的壓力，死亡如風，緊緊追在身後。撕拉一聲詭異的聲響，滾滾熱浪追擊上來了，瞬間蒸幹了水分，她覺得自己的後背一痛，好像被撕掉了一層皮膚。

蛇人原本跑得更快一些，但是他忽然軟弱下來，竟然放棄了，倒在地上開始等着死亡降臨。麗芙側頭望了一眼，她想抛下尼克自己逃命，但是又猶豫了一瞬，最後在反複地感嘆和後悔裏朝他跑過去。

“這大概是我這輩子做過最瘋狂的事了。”麗芙抱住他肋下的位置，努力地拖動他，想把他拖進陰影裏，目前他們距離下一處養殖場大概有十來米。可惜蛇人太重了，他冗長臃腫的大尾巴對麗芙來說是莫大的負擔，一人一蛇在地上拼命蠕動，也沒挪出幾公分。

陽光熾烈地移動過來，麗芙一咬牙，覆蓋在尼克上方，反正我沒有痛覺，她想着。

尼克躺在滾燙的地上，茫然看着上方的麗芙，她的表情有一點恐懼，但是更多的是堅忍不屈，這副脆弱的身體此刻似乎強悍到無堅不摧的地步，當然，秒殺一切的聖光很快教他們做人了。

雖然麗芙沒有痛覺，但是她感受到無盡的熱意，感覺自己在一瞬間被蒸幹了，像是被一條熱烈的刀刃從背部貫穿、剖開，身下還有蛇尼克的慘叫聲。他應該是痛極了，喊得嘶聲裂肺，十根手指抓着麗芙的兩臂，都快摳進她的肉裏了。

一團從天而降的影子抓起他們，用飛翔的速度迅速地抓起放下，把人帶進了陰影裏，這一輪的天罰也過去了，熾烈的光繼續向後方移動，錯過了這一片已經焦枯的地方。

麗芙迅速打量了一頓尼克，很好，他還活着。她的眼光往另一邊移動，結果看見的滿眼潔白的羽毛，簌簌飄落，一叢叢細軟絨毛，簇擁着中間一條流暢長羽毛，仿佛下一場雪。

麗芙蹬直眼睛，“你……你能飛了？”

挪亞慢慢收起翅膀，碩大張揚的一對翅膀在狹窄的地方就顯得很礙事，他略顯得生澀遲鈍地，讓翅膀回到背心兩邊的肩胛裏。

“你怎麽忽然能飛了？”麗芙好奇地圍繞着挪亞轉了一圈，忽然急忙去掏口袋，結果她掏出來了兩枚蠟丸，還有一顆被稱作禮物的玻璃珠。麗芙當場變了顏色，“少了一顆！一定是剛才跑得太急，跑掉了之後……你吃了？！”

挪亞剛想分辯，麗芙已經撲上來，抓着他兩肩搖晃他，“什麽東西都能吃嗎？那個東西怎麽能吃呢？那是一個邪神給的！”

發現她幾乎要搬開下巴來找，挪亞無奈地說：“我沒有吃掉，如果你弄掉了，肯定是掉地上了……”

他的話音還沒落，兩個人已經齊齊變了臉色，一塊轉向來時的方向，發現遙遠處已經緩慢進入了地動山搖的狀态，一個隆起破壞了圓滑的地形，從地脈之中緩慢上升，是一只巨眼……

麗芙瞪着眼睛感嘆：“完了……又一個結界印記，要成型了……”

巨型的建築、金屬的梁柱紛紛塌圮，那些沉浸在幸福幻影裏的大腦組織，被一團團薅起來，加入了拔地生長出的一顆黑色肉藤裏，那個東西貪婪地攫取周圍一切生物組織，從周圍的一排排鳥巢裏抽長出來，高高地屹立在天空之下。肉藤的末端，是一顆大眼球，眼睑張開，吐露出一顆幻彩迷光的大眼珠子。

瑪拉看見面前用一根狗繩牽着自己的父神忽然愣住，他焦躁地丢開栓繩，起身走到窗口，朝着外面棉白色的雲團望着半晌，一轉身，臉上陰沉欲雨，喃喃地念叨：“奇怪……發生了什麽事？”

加百列部長循着召喚跑過來，父神劈頭蓋臉地就問：“信仰值忽然下降了很多，直播部出事了嗎？”

“呃……”加百列快速地思考着，組織語言，“換了一個房管，拉斐爾他有點……不适合這個崗位。”

父神不在意細節的問題，擺了擺手，“盡快安排，不要影響信仰值的收集。”

加百列剛剛松了口氣，就聽見身後傳來父神的聲音，他問向烏列：“你看看，遠方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有一片地區忽然不再貢獻信仰了？”

烏列将長劍伫立，雙手放在劍柄上，渾身上下的眼睛齊齊地張開，流光溢彩在這些眼珠裏流竄。忽然，他變得很恐懼，面具下發出齒關輕叩聲，怕得輕微顫抖，“有東西……破壞了養殖場，我看見了，似乎是邪神出世了！”

父神立馬起立，一瞬間的六神無主後，祂又立馬冷靜下來，坐回了自己的座椅裏，斜着身子大喇喇地說：“不可能，她不可能馬上出來的，就算有某個部分掙脫了地眼的約束，現在也一定很虛弱，烏列，你過去看看。”

憤怒天使烏列從父神的窗口飛出，展開潔白的雙翅，盤旋在雲團間，渾身燃燒起火焰，在高亮的火紅色天空裏劃過一條烈焰的痕跡。

三個人坐在底下，仰頭看着上頭的大眼球，麗芙呆萌地問：“我們是不是又不小心賠進去了很多性命？”

另外兩個懵懵地看着她，蛇人覺得自己有資格說點什麽，但是話到了嘴邊，他又吞進去了。上方傳來了一個聲音：“我不是都說了，我贏了以後，所有人都會回來的嗎？”

麗芙清了清喉嚨，站起來，“問題是這樣的，要論畫餅的技術，父神祂老人家已經修煉到爐火純青的地步。祂早就忽悠過我們了，祂說能讓我們所有人幸福快樂地生活在天堂裏，說了很多祂創造的天堂多麽美好圓滿的話，但是結果我們都是有目共睹的，一切是一個巨大的騙局。”

“……好吧。”巨大的眼球往下張望，麗芙在她的角度看來，跟一只小螞蟻差不多，“那我就什麽都不說好了，但是我沒有畫餅，确實所有人都能回來，只要我最後贏了。”

麗芙張開手，有點賭氣地說：“禮物呢？不是完成一個結界印記，就有個小禮物的嗎？”

“給你。”從黑色的肉藤上分離出一只藤蔓，小手一樣伸展到麗芙跟前，柔嫩的枝脈末端張開，一枚滾圓的玻璃珠滑到麗芙的手心。跟上次一樣，不過這一枚玻璃珠上畫着眼睛的圖案。

“這也是一次機會？”

大眼球像腦殼一樣上下輕點，“再給你一次反悔的機會。”

麗芙很迷茫，“我到底要反悔什麽東西？”

母神沒有詳盡地解釋給她聽，籠統地說：“這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好好保管。”

天邊的霞光燒得更豔，天火翻滾着，簇擁着一條飛翼快速接近。挪亞馬上緊張起來，一種血脈中的警覺和戰意，逼得他立馬舒張開新生的羽翼。潔白的翅膀剛一張開，一道天火轟擊下，挪亞把兩臂交叉擋在身前，巨大的推力把他打出十來步遠。

麗芙還沒來得及尖叫，就被天上降下的神祇驚呆了，烏列渾身的眼睛怒睜開，攜着萬鈞之勢，被天火赤炎簇擁着，高懸聖劍，一記斬擊下來，在蒼白色焦枯的地面斬開了一道傷痕。

挪亞翻滾了一圈，狼狽站起來，火焰燒灼到他周身的衣袍，把平整的衣料燒得狼藉。他匆忙間望了一眼麗芙和蛇人，示意他們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麗芙被扯着向遠處跑，臨時扭過頭，擔心地望着挪亞。

他站在地面上那道焦痕中間，也在用眼光看來，火焰催動了這一刻的絕望，很快的，聖劍裹挾着巨力壓頂，挪亞張開翅膀籠罩遮擋，白色的羽毛在燒灼裏散發出焦臭的味道。

烏列又懸浮升高，渾身的眼睛隐隐凝聚起光華，一道光刺飛射向挪亞，第一擊刺穿了一只翅膀，把他釘在地上，第二道光華被揮擋開，但是随後，就是漫天的飛箭，光華閃爍，眼睛都花了，挪亞被激得有瞬間眨眼閃躲，忽然痛感貫通了全身。

挪亞感覺自己再也動不了了，被牢牢地釘住，十幾根光華凝聚成的箭矢分別穿過他的肩背膝肘，好像許多條光織成的絲線把他縫合到大地上。烏列已經找到了最後一擊的最佳時刻，巨大的聖劍由天頂插入大地，貫穿了這一刻的生機，毫不留情的烈焰滾滾展開，焚燒開漫漫無際的火毯，把挪亞包裹在中央。衣袍、毛發、皮膚……一切零碎的綴飾不堪一擊地泯滅，剩下一具被焚成玻璃結晶的骨骸。

烏列孤傲地降下，揮舞着雙翅，一伸手穿破了玻璃外層掏進去，清脆而尖利的一聲，捏碎了肋骨護住的心髒，一顆玻璃心碎成千百片，零落成閃閃的塵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