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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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天在我的小屋裏,李斌呆了很久。他給我講了困擾我的他和彭陸之間的秘密。

“蔚藍,在你離婚的那一天,彭陸就在這間小屋裏對我說,他要離婚跟你結婚。”李斌說話和他做事的風格一樣,直奔主題并不拖泥帶水。

如果今天彭陸在電話裏沒有叫出“玉瑤”這個名字,我想我聽到這句話也許吃驚地發出“啊”的一聲。可現在,盡管也在意外之中,卻不由我去驚訝了,再驚訝就是虛僞的了。你說他為什麽對你這麽好,你說他為什麽這樣不計後果的幫你,甚至因為你想逃開這裏,帶你去700裏外的海邊?如果你還不知道,那鬼才信呢。盡管你從沒想過,彭陸的家庭會為你而解體,盡管你不承認,彭陸其實更應該屬于另一個女人,而不是你的。你說你沒考慮過離婚以後想和彭陸結婚,那更是鬼才信——可明明就是沒想到過啊。所以,面對李斌的話,你讓我說什麽呢?

“蔚藍,”見我沒有說話,李斌又開了口,想必他也是準備要和談這事,所以并不管我會說什麽,也不管他的話會帶給我什麽。“我知道,你的家庭也是因為有了第三者才解體的,這種痛苦你比誰都了解,所以,蔚藍,原諒我說的這麽直白,放手吧,如果沒有你,彭陸和玉瑤會象所有平凡的夫妻一樣,過着幸福美滿的日子。”

“李斌,”我舔了舔幹燥的嘴唇,“我并不是想對你解釋什麽,我也知道,我就算是說了,你也不相信,連我自己剛才也覺得我的想法不合邏輯。我只是想說,我并不是因為桑良有了外遇才離婚的,我的婚姻就象是一桶炸藥,而常麗恰好象迸到炸藥旁邊的火星,引燃了導火索,所以它炸了。就算沒有這件事,我也許也會離婚,只是時間早晚而已。你只是,知道一點而已,你不解我十年的婚姻……你說的第三者,首先我真的無意傷害彭陸的家人,我也不認為第三者是可恥的,我想說,真正的第三者是插在有感情的兩個人之間的那個人,和小冊子上标明的身份無關,真正的感情,是讓人尊重的。就算是桑良和常麗,當初我也是有心成全的,并沒有瞧不起的成分。”

“本來,你和彭陸的事,我沒有權利過問。可是,彭陸是我從12歲就拜把子的兄弟,而玉瑤,是我另一個好哥們的妹妹,當初,是我的大媒——把她介紹給了彭陸。玉瑤也跟我自己的妹妹一樣,她太脆弱,我不能想象,玉瑤失去彭陸會怎樣?”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沒有彭陸會怎樣?”于我來說,彭陸就是幫我撐起一片天來的男人啊。就是十年風雨飄搖中的那只燕子想要的溫暖的窩啊。

李斌動了動嘴,正想說什麽,他的手機響了,我看見他臉色大變,站起身來,匆匆往外走。在門口,他回過頭來,臉色竟帶着悲傷與嚴厲。他對我說:“蔚藍,相信我,就算是你得到了彭陸,你們也不會幸福,因為良心與道德會壓得你喘不過氣來,而且,你沒有彭陸,會一樣活得很好,你能面對這種打擊,你能挺過去。而玉瑤,她真的不行。”

我剛要說什麽,李斌的人已大步離開了。

他怎麽知道我夠堅強?他怎麽知道我可以不在乎,他見過我絕望的時候嗎?他知道我在深夜的掙紮嗎?他知道我對于生與死兩難的決擇嗎?我也曾不止一次地徘徊在生與死的邊緣啊。

02

可是從那天開始,在公司裏,我再也沒見過彭陸。他的辦公桌是空的,盡管我和欣茹每天都把它擦得亮亮的,可還是有說不出的蕭條之意。他的手機一直處在關機狀态,象人間蒸發了一樣。李斌也從未再找過我。只是有一天,他叫人來,在窗子外面安裝了防盜網,這樣話,既便是手能伸過來,也沒有合适的角度能剪開窗沙掀起我的簾子了。

我的日子陷入了一種單調的恐慌中。除了可以和兒子在一起的吸引與快樂,便再沒什麽能讓我動心與安寧的了。那曾有過的慌亂的心跳又來了,有時不知為什麽就“砰砰”亂跳一陣子,有時候,又好象心跳停止,凝神聆聽什麽。比如,辦公室裏每一次門開了,我都會以為是彭陸,每一次手機鈴響,也會以為是彭陸打給我的,甚至在晚上,風吹動門簾的響聲,也會讓我以為是彭陸來了。

可不管我的思念有多深多重,彭陸消失了,就是消失了。他什麽都沒對我說就消失了。啊,哪怕他來到我身邊給我說一句分手的話也好啊。我喜歡什麽事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喜歡要一個明确的結果,哪怕是壞的,讓我見到黃河死了心。可我連這樣的機會也沒有。也不打算主動去打聽彭陸怎麽樣了,也許,他為他的決定後悔了,他正準備用這種辦法來結束他的“婚外情。”我又何必再去讨沒趣呢?一個人如果不愛你了,那麽你的哀求,你的眼淚又怎麽會打動他?只能徒然增加他的厭惡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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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樣的理智與情感卻時時起着沖突,因為有一天,我竟走進了一家網吧,挂上了QQ——也許,也許,彭陸是在這兒給我留了言呢。可是,他的圖像是灰色的,也不見跳動,打開來,什麽也沒有。還是好早以前的談話在上面。那一次,彭陸問我:“蔚藍,你想我了嗎?”

是的,我想了,現在好想,你能聽見嗎?彭陸?我,想——你。為什麽,總是在不能相見的時候才能明白愛的多深,為什麽,在你希望聽到我這樣回答時我卻不能滿足?也為什麽,彭陸,你在學校時為什麽不追我呢,哪怕是我拒絕過,你可以用粗魯把我拉入懷抱,讓我早點感受你的懷抱的安寧,也許,人生就是另一樣風景了。

03

當外面那個漂亮的女人敲門時,我剛剛喝過酒。這酒的催眠作用越來越不行了,可原來滴酒不沾的我,竟然從沒喝醉過,甚至思想都比平時更清晰。

她穿淡紫色的連衣裙,苗條卻不失豐滿,披到肩膀的卷發更顯出女人優雅的氣質。她輕輕敲了敲我的門,我打開門問道:“你找誰?”

她叫我:“蔚藍。”

我隐隐覺得不好。“你是——?”

她說:“彭陸。”

“玉瑤?”

她點頭。

一瞬間,我想到了打在臉上的耳光,想到了她撲過來的張牙舞爪,想到她一邊打我一邊叫着我“狐貍精”……可是她什麽也沒做,就在門邊靜靜看着我,那麽淡定從容,甚至還帶着幾分笑意。我卻心虛起來,有了幾分狼狽了,天哪,她這時候來,我穿着肥大的家居服,更要命的是,我的桌子上有一瓶酒,還有半杯沒來及送入口中的殘酒。而她,卻穿得多麽漂亮啊。她還沒開口指責,我卻已處在下風了。

“不請我進去坐嗎?”她不緊不慢。

我讓開了門,她進來坐下。

默默地對視,好一會竟誰也沒有開口。費了好大的勁看着她的眼睛,我問:“你來……”

“來看看你。”她的眼睛是溫柔的,細看一下,有淡淡的幽怨在裏面,也是堅忍着,不讓幽怨露出來。

實在沒有話題,我站起來,去給她倒水。當杯子擺在她面前,她禮貌用一只手伸過來。手腕上,帶着一只碧綠的玉镯,那镯子松松地戴在手腕上,開合處,一道醒目的疤顯現出來,象條大蜈蚣趴在那兒。是新的傷口,凸起的深紅色的疤上,縫過的痕跡還清晰可見,那肉與肉縫合地方仿佛還能看到血漬。

見我盯着看,她把镯子往上撸,露出整個的傷口。并且說道:“那天晚上,深夜,你給彭陸打電話,他不顧我的哀求堅持要來看你,我抱着他的腿,女兒在床上吓得哇哇哭,就是這樣,他才沒來,可還是給斌哥,我是說李斌,打了電話,讓來他來一趟。最後,他給我跪下,他說,他要和你在一起,求我答應離婚的要求。于是,我就用他刮胡子的刀片,在我手腕上這麽劃了一下……”她把手臂微微擡起,眼睛看着傷口,仿佛在說用刀片割破小動物的喉嚨一樣,閃着一點殘忍的光,就象劃破的手腕不是自己的。

我喉嚨發緊,就象親眼看見了當時的場面,跪在地上的彭陸看着他美麗妻子的手腕瞬間血花飛濺,那種恐怖和震驚。

“蔚藍,我差不多是個孤兒,在我14歲上,我的父母就出車禍死掉了,我和哥哥相依為命,直到嫁給了彭陸,我才有了第二個親人,最親的親人,他和女兒是我的一切,沒有他,我寧可帶着女兒死……”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可淚已順着臉頰蜿蜒流下。

“我不想指責你,斌哥說你不是搶別人丈夫的壞女人。我只是來請求你,請你放了彭陸吧,請你讓他對你死心吧。你這麽漂亮,你有很多機會可以愛,你有很多男人可以愛,你就把彭陸,留給我吧……她順着沙發滑下來,跪在了地板上,我沖過去拉她,卻不由得也跌坐在地板上,不知什麽時候,淚也流了一臉了。

“你別這樣,玉瑤……”

“蔚藍,我求你……”她的頭對着我磕下去:“你答應了,就是救了我和女兒的命……”她再一次把頭磕下去。

“玉瑤!”我攔住她。“對不起,我根本沒想過傷害你。”——是的,因為我從來沒有當你存在過啊,我甚至真的沒想過和彭陸結婚,盡管我從沒想過,如果我和另外一個男人結了婚,再和彭陸保持這種關系是多麽的矛盾。可是,我真的沒想過,我要的只是,需要溫暖和安寧時,彭陸會在就好了。可這些,說出來誰信呢?“你起來吧,我答應就是了。”

“答應不再找他,不再見他?”

“恩。”我狠狠點頭,淚水被甩到地上,濺成了花。“你起來吧,玉瑤。”

她站起身來,重新坐下,擦幹了臉上的淚。

“蔚藍,你離開這裏吧,我跟彭陸的大爺說,讓你去北郊的成衣廠吧?”她說:“你知道嗎?彭陸本來要去那裏做副總的,現在也去不成了。”

“對不起。”我說。也許我讓彭陸錯過了一次升遷的機會,這是讓我內疚的。

“沒有關系,你們外貿局下屬單位多的是,彭陸會去別家做副總。”她臉上洋溢着驕傲的笑,幽怨的眼睛裏閃出光茫。“蔚藍,你都答應了?”

我點頭。

“謝謝,不,大恩不言謝。蔚藍,我會一輩子記着你的好。”

我搖搖頭,成串的淚珠滾滾而下。

“蔚藍,我把彭陸也帶來了,他在外面,我叫他來。”她站起身來,拉開門,沖着外面招招手。“你們聊會。老公,我在外面等你。”

04

透過玻璃窗看到彭陸,那個青色的胡子茬長滿臉的男人,挺直的背竟有些佝偻了。在這個炎熱的盛夏,怎麽看都有說不盡的蕭條之意。

我仍是坐在地上的,看着他走進屋,象機械的木偶似的站在我面前仿佛一尊雕像,我再也忍不住,趴在沙發上大聲的嗚咽起來。

彭陸直挺挺站着。他的話象在冰冷的冰窖裏凍過,匝地有聲。

“蔚藍,對不起。我真的想和你結婚,在海邊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要用一生的愛呵護你,照顧你,不讓你再流眼淚,我要讓你嘗嘗幸福的滋味,讓你快樂的度過以後的日子。你離婚那天,我就對李斌說了,我要離婚,和你結婚。李斌不許我這麽做,我們甚至動了手。我知道他是好心。那天李斌送我回家,我沒聽他的,到底還是和玉瑤說了。玉瑤大哭大鬧了一場,她說,如果要離婚,她就帶着孩子去死,死也不離。我再家呆了兩天,寸步不敢離開。後來我上班去了,她怕我和你約會,不斷地打電話,我得按她的吩咐不斷用辦公室的電話回給她,才能讓她相信,我們沒在一起。那時候,她還不知道是你,直到你那天夜裏打電話。蔚藍,看着她真的用刀片對着手腕劃下去,我真的吓壞了,甚至後悔了……如果她真的,真的死了,我會內疚一輩子!我們再怎麽幸福,也還是會有陰影,我們都會負上良心的債,背上一輩子。”

——啊,良心!又是良心。良心是什麽,良心就是成全別人讓自己痛苦嗎!那要良心幹什麽?這個世界上,沒有良心的人反而過得好,過得快樂,那要它做什麽?可是,我不是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玉瑤打動了嗎?就答應她的所有要求了嗎?又是什麽讓我連反抗的意志都沒有?甚至都沒有讨價還價的餘地?

我擡起頭來,淚眼模糊,彭陸的眼睛并未看着我,他平行向前看着,可我知道,他眼睛裏什麽也沒有。

“蔚藍,北郊你不要去,那兒太荒涼,你不适合。”他頓了頓:“我會跟玉瑤說。”

“不,你別說,我想去,我喜歡那兒。”我不能讓我的彭陸跪下雙膝在一個女人面前為我求情。

“那……我走了……”彭陸說着,背轉了身,卻并未邁開腳步。

心裏有很多話想說,這些話在自己在心裏吶喊,我以為我不曾說出來,可空氣中真的有聲音在傳播:“我不想要良心,我也不想讓你走……要是有良心就是這麽個結果,我不要……”

彭陸倏地轉過身,沖到我身邊,一把把我提起來,他抓住了我的肩,露出惡狠狠的樣子:“你丢不掉,它們都是在骨頭上生了根的,你丢不掉,蔚藍,我也丢不掉,我們都不行。”他僞裝起來的兇惡的眼睛裏,滴下了淚。

“你說過,你會永遠在我身邊,你算話不算,你做不到為什麽要說?你做不到當初為什麽招惹我,為什麽跟我說那些話?你說你有良心,那你對我的良心在哪裏?”

我看見彭陸眼睛裏光瞬間黯淡。

“說的好,是我勾引了你,是我引誘了你。我混蛋!”他抓起我的手,向自己臉上拍過去。我使勁掙脫,撲到他懷裏緊緊環住他的腰。我不是想指責他啊,我想我是瘋了,才會口不擇言。

“蔚藍,你要好好的,會有幸福等着你,啊?”

我搖頭:“什麽樣的幸福我也不要,我要你。”

“別傻,放手,我要走了。”

“不……,我也可以死,如果能留住你。”

彭陸把我從懷裏拉開,他眼睛裏痛苦與壓抑的表情重疊着,低聲沖我吼着:“拿出你當年驕傲的樣子來,拿出你當年把男孩子寫得情書看也不看就扔掉的樣子來,”他聲音低了下去,帶着一點哀求:“蔚藍,你讓我,放心地走吧……”

他一根一根掰我的手指,試圖把我的手拿開,我的手指在他掰下一根時又固執地合攏。彭陸終于要離開我了,那一刻,面前的彭陸跟我一樣,滿臉的淚水。心裏象刀絞一樣的痛,真實地反映在胸口心髒的位置。我屏住呼吸,試圖能讓痛變輕一點。無力地松了手,看着彭陸走向門,看着他的手要去拉門,這一去,彭陸就再也不是我的了,我再不能打電話給他,再不能在他的懷抱得到安寧,再不能享受他的吻……從此,就是相見時難,相逢也是陌路了。

不要啊,我沖過去,靠在他背上,抱住他。

“彭陸,請你,再抱抱我,好不好?好不好?就一會……也好。”

被彭陸狠狠地摟在懷裏的時候,我迎上了他的唇。仿佛前生今世都沒有吻過的兩個饑渴的惡鬼,拼命要在一瞬間把前生今世的吻都索要回來。吻着,吮吸着,甚至撕咬着……不,這不是吻,這是一場戰争,對方的唇就是我們要占領的陣地,誰也不想戰敗,所以誰也不給誰機會讓唇有空閑的機會,一次接一次發起沖鋒。

間隙裏,我聽見彭陸的聲音在耳邊:“藍,答應我,好好的,讓我放心……”我一刻也不停地吻着,拼命點頭,滿嘴苦澀的滋味,我知道,那是我和彭陸的淚……

當窗外出現了那個紫色的身影,我和彭陸倏然分開。我看到那雙大大的眼睛盛滿了幽怨。

——你說你不要良心了,可是你看到玉瑤,為什麽就怕了呢?為什麽就從彭陸懷裏走開了呢?看來彭陸說的對啊,良心這個東西,在我們的骨頭上生了根,拔也拔不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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