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稚子之心

稚子之心

01

轉眼春節就要到了。

小北放了假,我便帶着他回到我北郊的家。暖氣已經供上,如果桑良不來的話,那麽,這個小屋也許會是暖意融融的。我發現,每當桑良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視線裏,那種無力與天鬥的悲傷就會象魔鬼一樣扼住我的喉嚨,心裏深沉的哀傷轉眼會泛上來,瞬間把我淹沒。

我和小北搬來後,桑良随後也跟着過來了。窄小的床上根本擠不下三個人,他寧可躺在我從附近農家買的藤椅上湊合也不回市裏的家。除了送貨,桑良在北郊比在市裏的家的時間還多。在我這兒,桑良一般都跟孩子在一起,那樣子象極了慈祥寵溺的父親。小北也好象從來沒有這樣快活過,每天笑啊鬧呀,純真的小臉笑成了一朵花。有時候凝視孩子的笑臉,才會覺得有一點安慰:自己這樣的付出總算值得了。雖然同事也把詫異的目光投在我身上,特別是張揚抿着嘴唇欲說還休的樣子讓我特別難受,可是,我能解釋什麽呢?我能做什麽呢?我的心和我的行動是在做相反的事情啊。

春節到了。媽媽提早打來了電話,要我回去過節。節前曾帶小北回過一次娘家,有弟媳在,即使寒酸一些給娘家的“節禮”也是少不了的。媽媽也知我并不寬裕,偷偷往我手裏塞錢,我給擋了回去。在媽媽那裏,小北嚷嚷着最近和爸爸怎樣怎樣。弟媳聽見了,臉上有些恍然大悟的樣子,當然也有些不屑。我知道,她一定以為,我跟她表哥相親不成是因為桑良的緣故。媽媽當然也有疑問,發來探詢的目光。我裝作看不見,也懶得解釋。事實上,對于走到今天,我自己都不曉得怎麽變成了這樣,跟桑良在一起呆的越久,感覺離心越遠。象陷入了一片沼澤,越掙紮,卻反而适得其反,越是往下陷。面對這樣的眼光,心裏發虛,象做了見不得光的事一樣。所以,春節這天,我對媽媽說要在公司值班。我也并沒有撒謊,公司放假這幾天,我天天都有班值,值自己的,也值人家的,反正我也不打算出去,我的家就在公司裏,那就別讓住在市裏的同事再跑一趟了。

我以為桑良會帶小北回老家去,早早把小北過年穿的新衣放好收袋,方便他們路上帶。沒想到,桑良竟然留了下來,對着小北說:“我們哪也不去,在這陪着你媽。”桑良的話并不能讓我感動。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原來很多共同的熟人都會知道一件事——我對于離婚是多麽的痛悔,如今更是纏着他不肯放。而他為了孩子,更是怕我做出不理智的傻事,所以不得不無可奈何地留在了我身邊。

這樣的短信,在和桑良相處的這一段時間裏,看到了N次了。有時他正在用拇指書寫的時候,我就在他背後,咳了一聲後,桑良還能故作不知地收起手機來。我已不願在和他計較這些了。如果不是這樣,桑良也就不叫桑良了。也有忍無可忍發作的時候,從床上跳下來,從藤椅上揪起他的衣領,想把他扔到屋外去。兩個人在無聲撕扯,當最終拼了力氣把他甩出門外時,才發現好象已熟睡的兒子背着我在默默的流淚。摟在懷裏的兒子已摸準了我的軟勒,每每用流淚的眼睛看着我,哽咽着說:“我想要爸爸回來。”長嘆一聲,又披衣下床把門外的桑良放進來。

我這連電視也沒有,唯一的消遣就是帶小北去辦公室玩電腦。當然,桑良也是在的。早早吃了晚飯,我們三人便去了辦公室。我牽着小北的手,小北卻調皮地把我的手放在桑良的手掌裏。我掙開了,依然去握他的手,他又一次抓過桑良的手放在我手上。看着我倆終于用一根手指彼此勾住了,他在前面一邊跑一邊回頭看着我們偷笑。對于兒子的“早熟”,我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我的博好久未更新了。自從和桑良呆在了一起。也有滿腹的話想要說出來,坐在鍵盤前想要敲字的時候,卻一個字也打不出來。原來是錦心繡口,現在只是一片荒蕪的沼澤。

那個叫“學會忘記”的男人在被我拒絕以後,并未消失。在他的博裏,我的影子每每出現在他更新的日記裏。他能看到我在線,卻不再開口與我搭讪。有時上了QQ,兩人都在,卻都是一言不發。在這樣的沉默裏,卻滋生了許多的暧昧。我發現,對“學會忘記”,我已從原來的清澈純淨,有了一種說不清卻又萦繞不去的情感。象戀人因為一點小誤會而互相嘔氣,卻又彼此放不開的樣子。誰都不願打破沉默,固執地守着那一點自尊與矜持。楚河漢界,泾渭分明,卻偏偏在博裏露出千種萬種的情意。

今天,他應該也在吧?就象他博裏的句子:“默默守在電腦前,看她出現,與她隔屏相望……”隐身上了QQ,卻見他的圖像在跳動不停。哈,終于說話了,我莞爾一笑,竟有點勝利的喜悅。

是他的留言:“依依,晚上7點我會在你公司門口等你出現。”

我的心髒急速地跳動起來,血液“唰”地湧向頭頂,蒙蒙作響。看看時間,再有40分鐘就是7點了。我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倏地站起了身子,引得另一臺電腦前的桑良把目光不解地投了過來。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忙又坐下。拿着鼠标來回拖動,又是手足冰冷了。怎麽辦?有桑良在這,我該如何去見他?又該怎麽跟這兩位解釋這一團糟的關系?這個人啊,你怎麽不問問我許不許呢?就貿然說要來?也有些後悔,為什麽當初要告訴他地址呢?為什麽不先開口跟他說話呢,告訴他最近發生的這些事,也許他會告訴我一個更好的解決的辦法,也許了解了我的處境,他就會體貼人意,最起碼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讓我左右為難。

我的緊張與慌亂被桑良冷眼看到眼裏。我強自告訴自己鎮靜下來,卻還是想不出一點好辦法。眼看着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真想把表針固定在此時,永遠也不要到7點才好。可時間就是這樣,你希望快時它慢吞吞象蝸牛爬,你希望慢時它滴噠滴噠催命一樣往前趕。

終于在分針指在9的時候,我匆忙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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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去拿點吃的來。”

不去管這個謊言能支撐多久,總之我得先離開桑良才行。

匆匆跑回公寓,披了外衣就往外跑。

02

跑着跑着,不由地停下了腳步,改作慢慢走。心裏亂成了粥。對于一個從未見過面的“熟人”,我該說什麽做什麽?以前跟“學會忘記”在網上聊天,我一般還是選擇用打字的方式,盡管他喜歡用“話聊”。其實現實的自己,在與人交往上,是羞怯的,口笨言拙。所以“話聊”的時候一般也是他說我聽,問什麽答什麽。如今見了面,要聊些什麽呢?總不能四目相對,默默無語吧?如果真是那樣,無形中的尴尬會讓我落荒而逃。還有,最重要的是,我能讓“學會忘記”去我的公寓嗎?那麽又怎麽和桑良相處呢?啊,要是我裝作沒看見他的留言不來門口呢?對,這好象是個不錯的選擇,其它的,以後再慢慢解釋吧。

想到這兒,我走到大門口的腳步拐了180度。往回的路,越是斟酌越是難走。直到一個低低的聲音在身後遙遙響起:“依依。”

心裏一震,下意識停住腳步,卻不敢回頭,一個念頭在心裏狂喊:“否認吧,不要承認你是依依,要不然,這樣的糾纏要怎麽解得開?”

“依依?”我聽見有力地腳步聲在身後急促地響起,一個人影已掠到我的前面。我微低着頭,只望得見對面的那個男人黑色的長衣與同樣黑色的褲子與皮鞋。

我已無處可藏,無處可逃了。真想讓自己縮小再縮小,躲在一個小角落裏,讓他看不到,這樣就不用再面對這麽複雜的情況了,或者,讓我變成了一只鳥,“吱”地一聲,從他面前飛走了也好呀。

“依依?是你,一定是你,你和我想象中的樣子差不多。長長的頭發,還有,連背影都是那麽憂郁的樣子。你不擡起頭來看看我嗎?看看我和你想象中一樣嗎?”

好聽的磁性的嗓音從電腦的耳麥轉移到真實的身邊,更增加了幾分沙啞的質感。逃已無處可逃,而一言不發讓人如堕雲裏霧裏也不是我的風格。我緩緩擡起了頭,艱難地發出一聲:“嗨。”最先印入眼簾的,就是那一雙能洞察一切的睿智的眼睛,因為喜悅與興奮,眼眸格外的亮,在昏黃的路燈下熠熠閃光。

他嘴邊帶了濃重的笑意,眼神裏多了些捉弄:“嘿,真的和我想象中差不多,我在路上還想着,這個依依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說,一般不敢晚上出去吓人。”我才想到,他讓我擡起頭來看他同時也看清了我。

“怎麽樣?我和你想象中一樣嗎?”他問。

“不一樣。”我說。我想象裏,他是高大粗犷的,否則哪有那麽磁性粗啞的嗓音;是有書卷氣的,否則哪裏會有這麽好的文章。會有寬寬的肩膀與方方正正的臉龐,否則哪裏會經歷這麽多生活的磨砺。面前的這個男人,個子中等,長長的臉頰,象“寶貝”的“貝”字少了下面的“人”字,補上了半圓的一筆。粗黑的眉毛,下面的兩只眼睛卻是少見的有神,真的沒看見過這麽亮的眼睛。少了想象中的書卷氣,略黑的臉上添了幾絲剛毅與豁達。嘴邊一直挂着笑,每說完一句話,他就會望着我自我肯定一樣的一點頭。

“不請我到你屋裏坐嗎?”我點點頭,又搖搖頭。想從頭說起,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不方便?有人在你屋裏?”我搖搖頭,又點點頭。

有人在我屋裏,可沒人在我心裏啊。從法律的角度,從自我的角度,我都是一個單身的自由的女人。可事實上,和我一起的,還有兩個男人,一個是我兒子,一個是我兒子的爸爸。居住在一起,本身就讓人說不清,況且,我們也真的有夫妻那樣的關系啊。一瞬間,我急得眼淚幾乎流了出來,側過臉去,眼光投身上方的虛無。

03

昏黃的路燈下,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紛紛揚揚飄起了雪,象從天上扯下了絲絲縷縷的棉絮。

“對不起,讓你為難了。”依然是那樣亮的眸子,嘴邊依然挂着笑,卻是沒有一絲的喜悅。

他把一只塑料袋遞過來:“我知道,今夜有雪。本來,想和你一起放一晚上的煙花。”我接過來。他又把一直摟在懷裏的包裝精美的一個大長盒子遞上:“沒有給你買花,這是我自己做的,送給你。”盒子沉甸甸地,也不知是什麽。

“依依。”他向前一步:“你找到了那個愛你的人了?可是,你一點也不快樂,我只看見你的背影就知道你有多麽寂寞多麽憂傷了?到底,為什麽?”他直視着我。明亮的眼睛象要把我穿透。

棉絮越扯越大,轉眼地上已白了,在路燈下,閃着青冷的光。遠遠地,從公司方向來了兩個身影,一小一大,那可不是兒子與桑良麽?

我看着前方,輕輕吐出兩個字:“兒子。”“學會忘記”驀然回首,又把眼光回到我身上:“那個是……兒子的爸爸?”我點點頭,眼睛裏滲出水來。

“你們複婚了?“

我搖搖頭。

“為什麽要回頭?”他問。

“兒子。我放不下兒子,我不能讓我的兒子象孤兒一樣,沒有爸爸的同時還在失去媽媽……”

“有很多事是不能回頭的,依依。孩子重要,你的一生也很重要啊!你就要這樣象活死人一樣過一輩子嗎?!依依!”他吼道。

——你怎麽知道在深夜聽到孩子在無助的哭泣是什麽滋味?你怎麽知道當你發現孩子的不見了的時候那種恐懼與絕望?你怎麽知道看着孩子無聲地流淚那種心碎的感覺?

這樣的字眼在心裏泛濫,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只是對着他,搖搖頭,再搖搖頭。

兒子和桑良的身影越來越近了。就在我們身後三四米的地方停住。“學會忘記”也轉過了身,望向身後的兩人。

不知道桑良跟兒子說什麽了沒?兒子望着我,眼神怯生生的。最後,在桑良的示意下,向我跑了過來。

我兩手都有東西。反倒是“學會忘記”蹲下身,對着兒子展開一個燦爛的笑容。

“小家夥,你能聽出我是誰嗎?”

兒子搖搖頭。

身邊這位叔叔卻站起身來,一手高高舉起,一手握住肘部,大叫一聲:“迪珈奧特曼!”

兒子連忙糾正:“不對哦,迪珈奧特曼不是這樣,是這樣。”兒子小小的身子也挺立起來,叉開雙腿,擺出一個姿勢。

旁邊的桑良走了上來,眼睛望着“學會忘記”:“小北,跟媽媽說,我們回家吃餃子去。”

——餃子?吃過了呀。我心知這是桑良的措辭,卻難以說什麽。

以“學會忘記”的智商不會聽不出桑良說這番話的意思。迎着桑良挑釁的目光,他走了過去。

“你好,楚風。”“學會忘記”不,是楚風伸出手去。他臉上很少不帶着笑,即便是剛才我“拒絕”了他的要求,無論與面子與自尊都受了創,他還是在嘴角挂了一抹紳士的笑。但他面對桑良時,嘴角一點笑意也沒有。在楚風面前,桑良的小家子氣顯現無疑,他甚至面對楚風伸過來的手,用自以為高高在上的眼光掃了一眼就不再搭這個茬了。對于桑良的表現,我自己在楚風面前都感到臉紅。

楚風并沒有因為桑良的冷落而難堪。他落落大方收回手。說:“真想重頭開始,就善待她。如果你不能好好珍惜,那麽,我會抓住你給的機會不放。”

“我和蔚藍過了年就要辦複婚的手續了。”桑良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樣。

“那麽恭喜了。”楚風轉過來頭來,面向着我。

“蔚藍?恩,蔚藍,幸福把握在自己手裏,我祝你幸福。”話完,他的身影沒有一絲停滞就朝外走去。在紛揚的雪裏,我才發覺,在看不到他的笑容後,原來他的身影也是這樣的落莫啊。就象在心路上,在風雪中,那個憂郁獨行的我。

也許此時,我不能用愛來形容我對這個男人感覺,可他象一個智者與長者一樣讓我折服。我甚至想沖了過去,剝開皮肉的包裹,露出心靈,坦白思想,告訴他我的徘徊,我的矛盾,對于桑良,我怎樣才可以與心的方向保持一致,就算不很快樂,也要坦然平靜的活着……

桑良知道,兒子是我的軟肋,兒子知道,他的眼淚是我的軟肋。如果按心的方向往前走,只要他們誰輕輕動一動,我就不堪忍受,我就得舉手投降。那麽,誰能告訴我,桑良的軟肋是什麽?讓我摸準了,也狠狠踹上一腳。

兒子幫我拎着一大袋子的煙花興高采列的往回走。桑良的臉色卻愈來愈顯難看。那神情,又是高度自尊與高度自卑的混合。在很多年前,桑良有這樣的表情,我總是心疼的,總是努力與小心地應付着,省怕他的怒氣如火山一樣的爆發。可今天……

看了一眼桑良,我心裏忽然起了另一種念頭。兒子就在我身邊,此刻的他,快樂而滿足。我沒有軟肋捏在桑良手裏啊。我大聲的叫兒子:“快跑咯,把東西放回家,媽媽陪你放煙花咯。”

兒子撒開腿已跑了開去,我在後面緊緊追上。只剩下桑良在後面愣愣看着突然高興起來的我。

04

初一,雪停了,天晴了。在小北的強烈要求下,我們三人去市裏。街上人山人海,遠處紅妝素裹,過年的氣氛格外濃烈。我們逛了大半天,回了市裏的家。

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桑良當着我的面對小北說:“問問你媽媽,去姥姥家拿什麽東西,我來收拾。”

我明白桑良的意思,如果今天他跟我回了娘家,以媽媽的性格,必定是會原諒他會勸說我跟他複婚的。雖然我對于以後別無他念,可複婚的事,也是寧可一拖再拖的。所以,對于桑良潛在的要求,我看還是免了吧。我依舊帶着小北回北郊。桑良并沒有随我們同行。他的姐夫與妹夫今天也要回娘家,他既然沒有“娘家”可回,必定要去相陪。

沒有桑良跟随,我帶着孩子順便去給爸媽拜年。

楚風的禮物一直沒拆。我不想當着桑良的面他分享。晚上,小北已在床上熟睡。我才拿過來拆開來看。

竟然是一只臺燈!一只和畫面上一模一樣的臺燈,這個畫面,曾被帖進我的博裏。是我曾寫過,想擁有這樣一盞燈,散發着桔色的光芒,籠罩在桔色光芒裏的,是溫馨的一家人,面前有熱的牛奶,或者飄着濃香的熱咖啡,那心思安定的人兒,有說不盡的愛意,濃濃的愛意就象面前熱熱的牛奶和咖啡。

燈身用白色的瓷瓶做成,微微泛着青光,觸手瑩潤如玉。那燈罩,就用那種厚實的牛皮紙,紙上的印着一層淺淺地暗花。用四根竹蔑撐起糊好,分成四個面。梅、蘭、竹、菊各據一面。沒有別的色彩,就用黑墨汁濃淡塗抹。

放在我小小的玻璃桌上,通上電源,手觸到涼涼的玉瓶,一屋子桔色的燈光便漫延開來。古色古香的玉瓶,樸實厚重的牛皮紙,躍然紙上古拙淡雅的四幅畫,還有倒映在玻璃桌上的影子,使整個屋子裏生動起來,溫暖起來。我的心裏也被這桔色的燈光照到,充實着滿滿的喜悅與安寧。

初三,桑良來接小北。這是慣例了。每年春節期間,是公公婆婆走親戚的時間。小北成了他們必不可少的道具,不過是讓親戚們知道孫子是一直跟着他們的。在親戚面前表演一番疼愛寵溺孫子的戲劇。

小北不在,我上了好幾天的網。依然用隐身的形式挂上QQ,可楚風的頭像一直是灰色的。也不知那天他是怎麽回的家——在大年夜,又是在這麽冷僻的鄉村……可是當時不這樣的話,又怎樣呢?或者,如果桑良是一個君子的話,那麽他可以打個電話讓他有車的朋友來接一下。可是,畢竟只是如果。如今我懷着滿腹歉疚也已經晚了。

點擊他的頭像,想說點什麽。好半天才打出六個字:對不起,謝謝你。

05

桑良把小北送來的時候,情緒很好,輕松加愉快,是那種自信與得意膨脹的飽滿,一掃這段時間在我面前伏小做低的樣子。他的話也格外多了,殷勤了。桑良這樣的表情讓我好熟悉啊……

初八,我們上了班。剛過完節的同事個個榮光煥發,喜氣洋洋。

小北仍在我這兒,同事們顯然也對這個小人寵愛有加,一天的時間,小北懷裏已滿滿的一抱糖果。張揚還送他一只自己親手縫制的小熊仔,兒子喜歡極了。看着精致的玩具,我才知道,原來一個男孩子的手也可以這麽靈巧。張揚一付不以為然:“那是,你也不看我是幹什麽的。”

上班的第一天就在熱鬧的年的氣氛中過去了。

奇怪是,桑良從初三以後到來送小北,竟然一次也沒來過。春節前,桑良在同事的眼前一再出現,以至我曾尴尬過。現在,桑良又在同事的眼前以不可知的原因消失了,仍然使我感到尴尬。就象一件商品,幾天前還炙手可熱,現在卻門可羅雀,無人問津了。

正月十五,是小北的生日。而正月十六,也是小北的開學的日子。桑良竟然沒來,電話也沒打一個。倒是爸爸媽媽來了電話,說是給小北準備了蛋糕,要我們過去。公司放了半天假,中午一下班,同事們便匆匆往家趕了。我也帶着小北坐上了去市裏的車。

晚上華燈初上時,小北便嚷着要上街了。路旁的樹上挂滿了彩燈,象瀑布一樣流金瀉玉,争五彩缤紛的煙花就在我們頭頂的夜空綻放,一朵接一朵,炫爛到極致的美,瞬間消失的時候,讓人有種微微的疼惜。大街上,火樹銀花,人潮如流,兩旁的燈籠映紅了路人的笑臉。兒子抓着我的手,象條小魚在人流中穿來穿去,發現一只造型奇特的燈籠便會大叫一聲奔過去,大大的眼睛裏,寫滿了好奇。

在樓下,從底下遙遙望去,可以看見家的窗戶裏射出來的溫暖的光。

開開門,那暧昧的感覺便随着撲面而來暖氣爬了上來,象條蛇蜿蜒鑽進心裏,讓人心裏發緊。衣架上,赫然就挂着一件女人的大衣,還有玄關上擺着的一雙靴子。

我心知不好,想退出去,桑良卻已打開卧室的門走出來了。後面,當然跟着一個女人。

我還牽着小北的手。無需再怎麽想象了,桑良已為我解開了十幾天來的謎團。只是今天的我,已沒有資格再對着桑良說些什麽了。也沒想到,此刻的我竟然在心裏長舒一口氣,那多日以來的煩悶竟略略散了些。難道,這樣的結果竟是我願意承受的嗎?

“我來送小北,他明天就要開學了。”我說。考慮到眼前的情況,留下孩子多有不便,我又說:“要不今晚讓他住我那吧。”

依然牽着孩子的手,退出門去。小北不時仰起小臉看着我的臉色,那眼神說明他心裏正忐忑着。我摸着他的小臉對着他笑笑:“來,比賽跑步。看誰先跑到第五根電線杆那兒。預備!跑!”我和兒子奔跑着,一路歡歌。

和爸媽說過話,我輕手輕腳來到房裏。小北面向裏躺着,好象睡着了。

習慣的幫他掖掖被子,正要睡下。兒子卻轉過身來,兩手攀住我的脖子,說道:“媽媽,我覺得你比爸爸家裏那個阿姨漂亮多了,那阿姨真醜,又矮又胖。”

我啞然失笑,用指頭點了一下他的小腦袋:“小家夥,你知道什麽呀。快睡覺。”

“媽媽,你生爸爸的氣嗎?你是不是又要和爸爸離婚了?”——這才是讓兒子心裏不安的念頭啊。

“傻孩子,媽媽不生氣,媽媽只要和小北呆在一起就好。還有啊,爸爸喜歡阿姨也是好事,因為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才能幸福啊。就象媽媽,和小北在一起是媽媽感到最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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