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荔枝

荔枝

江焰回到家，随手打開新聞頻道，電視畫面在跳動，可是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成為了重重心事的背景音。

黎之之的眼神和聲音都刻在心裏，一遍遍循環播放。

耿壘久違的來電，江焰遲疑片刻，接聽。

“出來喝兩杯不？”

耿壘閑适的聲音傳進耳朵，與江焰煩躁的情緒混成一團，催化了他內心的厭郁，就如搖晃過後的碳酸飲料随時澎湃洶湧。

江焰從不沾煙，很少喝酒，自律的跟個清心寡欲的和尚似的。耿壘實在找不到人才想到他，本來就是随口一問，根本沒報希望。

誰料… …

“去！”

江焰正需一個釋放情緒的出口，“給我發定位，現在就出發。”

耿壘都懷疑打錯電話了，邊給江焰發位置信息邊盤算：這小子肯定有情況，等會兒一定要套他話。

就在江焰趕去酒館的路上，黎之之已經跟着沈裴在一家裝修高檔的西餐廳坐下，沈裴看着一聲不吭的女孩，貼心的将菜單遞過去，“想吃什麽？”

“随便。”黎之之都沒正眼瞧一把将菜單揮開，聲音郁郁，“我要喝酒。”

沈裴多少知道些黎之之情緒低落的原因，卻不了解她怎麽就忽然改主意了。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陪在她身邊的是自己，而不是江焰。

這就夠了。

沈裴順着黎之之的意思，幫她點了店裏的招牌套餐，并要了瓶最貴的酒。

等餐的時間，沈裴試探性的瞟黎之之好幾眼，終于把一個精美的禮盒擺放在她面前，不自然的說道：“出差給你帶了份當地的小禮物。”

迎着沈裴期待的視線，黎之之并沒如以前一般當場拆開，恹恹問道：“垚垚也有麽？”

沈裴一愣，“以後我買別的給她。”

黎之之推回到江焰面前，正視着沈裴說道：“不要，以後也別再給我帶禮物了。”

“為什麽？”

“除非垚垚也有。我們都是沈裴哥的妹妹，我不想成為那個特殊的存在。”黎之之用冷硬的聲音堅持說道。

沈裴眼神暗淡，不過一閃而逝，他保持穩定的情緒，笑着勸說：“以後再說，這次先收下。”

“不行！”

餐桌成了一道楚河漢界，讓各執不同觀點和情緒的兩人對立兩端。

黎之之總覺得沈裴也在壓抑的邊緣，反正她自己是這樣。

“先生，你點的套餐。”

還好服務員甜美的聲音打破了對峙，讓這方桌面上凝滞的空氣得以重新流動。

沈裴把餐盤推向黎之之，做出讓步，“先吃飯吧。”

黎之之插起意面食不知味的往嘴裏扒了一口，也算是緩和了氣氛。

沈裴把屬于黎之之的那份牛排端到面前，邊切邊斟酌着言語，“之之對不起，不該強迫你的。”

畢竟是一起長大的哥哥，沈裴道歉的瞬間，黎之之就心軟了。

可是現在這種狀态很別扭，明明覺察到對方有超出兄妹情的異樣感情，可沈裴就不明說… …

黎之之嘆口氣，語氣緩和很多，“抱歉，我的态度也不好。”

說完這句話，兩人又是一陣沉默。

沈裴是最懊悔的。好不容易從江焰手裏搶到之之，可這頓飯吃成什麽樣了。

不過還是江焰的突然出現，打亂了一切計劃，讓他顯得急不可耐、面目可憎。

黎之之內心更是一片混亂，江焰還沒解決，沈裴又跳出來搗亂，不過眼下還是趁着機會先跟沈裴說清楚。

她正欲開口，被一通來電打斷，提起來的氣瞬間散了。

沈裴看見是餘冰垚的來電，快速擰起眉頭又展開。

“沈裴哥，你現在能來我家一趟麽？”

電話裏傳來餘冰垚拖着哭腔的嗓音，好似被砂礫紙打磨過，顯得格外凄慘。

沈裴眉頭再次擰緊，忙問：“怎麽了？”

聽到沈裴溫柔的聲音，餘冰垚窩在心裏的委屈瞬間得以釋放，甚至哭出聲。嗚嗚咽咽的啜泣如一根根綿針紮在心尖，讓聽着的人跟着心疼。

“慢慢說，我聽着。”沈裴輕聲勸誘。

劇烈的咳嗽幾聲，餘冰垚憋着委屈哭訴：“我又被爸媽罵沒用了。分明上學期還是年級第一，獎學金一次沒落下，可他們就視而不見。”

她覺得自己努力全白費了，越說越傷心，“我那廢物弟弟哪裏比得上我，就因為我是女生，所以性別是原罪麽？”

“他們那麽不喜歡女孩子，為什麽不在我剛出生的時候就把我掐死！”

餘冰垚宣洩着心中的傷痛，就像一頭紅着眼的困獸。

這是餘冰垚自己情緒的消耗，沈裴也沒更好的辦法，只能勸慰：“垚垚，你冷靜一下。”

餘冰垚又大聲嗚咽了好幾口，勉強穩定下來，聲音裏滿是可憐的懇請，“沈裴哥，我真的好難過，現在特別需要你，過來陪陪我吧。”

沈裴看了一眼滿腹心事的黎之之，又放心不下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餘冰垚，為難的說道：“我正跟之之一起吃飯呢，要不我倆一起過去？”

餘冰垚沒想到沈裴剛回來就跟黎之之約上了，委屈過後打擊接踵而至，頓時妒意上頭。情不自禁的喃喃自語：“為什麽大家都喜歡黎之之。”

“什麽？”沈裴并沒聽清。

“不要。”餘冰垚果斷拒絕，難得任性一次，“之之父母那麽愛她，我看見她，只會讓我覺得自己更慘。”

沈裴忽然沒了主意。

事已至此，餘冰垚是鐵了心的要把沈裴搶過來，于是更大聲的哭泣，“我又聽見他們對我指桑罵槐，這個家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剛好我也不想待在這裏，現在就離家出走！”

到底是對家人的賭氣還是對沈裴的威脅，餘冰垚自己的分不清了。她現在就是要狠狠賣慘，獲得同情心，讓沈裴回到身邊。

沈裴是知道餘冰垚父母情況的，确實重男輕女的思想很嚴重。就算她再乖也有憋不住的時候，真有可能做出沖動的事。

事到如今，沈裴無法再對餘冰垚坐視不管。

“抱歉之之。”他心裏不是滋味，“垚垚家裏出了點事，我必須趕過去看看。她現在情況很不好，怕她會做出傻事。”

“知道了。”

“找個時間再補一次。”沈裴的眉眼間有濃郁的愁緒，“我先去垚垚那邊，路上我會跟朋友們聯系，找人把你送回家。到家後給我電話保平安。”

黎之之向已經起身的沈裴揮揮手，“路上小心。”

因為餘冰垚的“攪局”，沈裴走的像一陣風，黎之之竟松了口氣。

回想着今晚的荒唐事，她有些恍惚，兩個人都因為別人放了自己鴿子，黎之之望着餐桌上被剩下的餐食，忽然覺得跟它們的處境有點像。

一陣心酸湧上頭，真無力。

這時，服務員端着酒上來，黎之之跟寶貝似的抱在懷裏，然後大步流星的的離開。

與此同時，江焰剛到達與耿壘約好的酒吧，耿壘朝他招手示意，淺淺寒暄：“今天天要下紅雨，居然把你約來了。”

總覺得耿壘話中有話，江焰沒搭理他，給自己倒了杯酒。

耿壘也懶得拐彎抹角，直白說道：“你有故事，我有酒。來吧，說給我聽聽。”

江焰就沒給耿壘眼神，語氣悶悶的，“沒有故事，就是想喝。”

耿壘一把搶過江焰面前的酒，“那對不起了，別想白-嫖我的酒。”

黎之之受傷的眼神第N次在江焰腦中回閃，他按着眉心，言語間充滿惆悵，“我把黎之之惹難過了。”

耿壘嗅到了異樣的氣息，睜大眼睛，幾不可察的勾起唇角，“所以你很在意很自責，跟着難過？”

“也算不上。”

江焰又從耿壘手中奪過酒杯，一仰脖，半杯下肚。

耿壘嗤之以鼻，“天塌下來都有你的嘴頂着。”

江焰用舌頭頂腮，思忖說道：“就是看不得她難過。”

“你是不是... ...”

耿壘話說一半停下來，換了種方式詢問：“黎之之對于你來說只是老板？”

“不全是。”江焰想了一下，“相處久了，覺得她就像妹妹一樣，而且跟小禾年齡也相仿。”

“那也沒見你戴着小禾的橡皮圈。”耿壘邊說邊朝江焰的手腕上睇一眼，別有用意道：“上面還有小荔枝呢。”

兩人的聊天被沈裴的一通來電打斷，江焰有些詫異，還是走到稍微安靜的地方接聽。

沈裴還在趕往餘冰垚家的路上，外面竟飄起淅淅瀝瀝的小雨，他有些急躁，“幫個忙，接之之回家。”

江焰皺起眉，“她不是跟你在一起？”

“垚垚出了點事，我必須趕過去。”

江焰頓時緊張起來，連帶聲音都拔高了，透着些寒意，“這麽晚了你丢下她一個人？這就是口口聲聲的喜歡？”

沈裴被噎的說不出話，狠狠捶了下方向盤兀自在心裏排解着郁結，然後才耐心解釋：“我也不想丢下之之，可是垚垚情況實在特殊，我分-身乏術。”

“你以為我想找你麽？一圈朋友都有事，實在是找不到人才來拜托你。你肯定比随便找個不認識的網約車司機令人放心。”

沈裴最後好聲懇求：“這次是我的責任。所以，請你一定平安将之之送回。謝謝。”

“還用你說？”

說話間，江焰已經快步向酒吧外走去，甚至沒有跟耿壘打招呼。

“地址發我微信。”

江焰說完就挂斷電話，在茫茫夜色中穿梭于匆匆人海間。

他無暇顧忌落在身上越來越密的雨滴，滿心滿腦全是那個女孩子的安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