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愛心創可貼
第二十六章 愛心創可貼
車停在那間民宿門口的長階梯下。
沈忱正夢着沙灘躺椅上躺着喝冰可樂的惬意場面,司機幾聲聽不懂的喊聲把他倏然拉回現實。他費勁兒地掀開眼皮,視線模糊了片刻才清晰起來,幾棵看起來不太健康的樹張牙舞爪地伸向天空,天空中高懸的太陽已然變得刺眼。
随後他才察覺,季岸靠在他肩膀上睡,他靠在季岸的腦袋上睡,兩個人依偎着,像冬日窩在一塊兒取暖的貓。
他艱難地支起腦袋,想頂頂肩膀把季岸弄醒;然而他的肩膀已經被睡麻了,現在動一下血管裏就像有螞蟻在鑽。
“季岸,到了……”疲憊讓他的嗓音變得幹澀沙啞,“醒醒,醒醒……”
季岸紋絲不動,像具屍體。
沈忱只好拿另一只手,軟綿綿地推了他兩把:“……你他媽醒醒……到了……”
他實在是使不上勁兒,精神也萎靡,別說動手的力氣了,就連大聲說話他都做不到。司機不耐煩地再催了好幾句,沈忱只能繼續推搡男人,順便掃了眼四周的情況:是他們租住的那間民宿附近,跟昨天一樣,街上行人寂寥,車輛也少;而本該坐在副駕駛的女人已經不見了,大抵是目的地比他們先到,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下了車。
至于女人報不報警、要不要他們去警察局作證,那就是女人的事了。
“季岸……”他擡高了些音量,索性用腦袋頂季岸的側額,借用整個身體的力量,想把人頂起來,“媽的季岸,你別睡了啊……”
男人哼唧了兩聲,随後往他頸窩裏很自然地蹭了蹭,含糊不清道:“……我再睡會兒,岚岚你過會兒再叫我。”
“什麽岚岚,我不是岚岚。”沈忱道。
“……”男人眼皮都不掀,隔了會兒才又說,“歲歲?”
這下沈忱完全醒了——這季岸,看起來一副不進女色的樣子,合着私底下一個接一個嗎?多到神志不清的時候都不知道身邊陪的是哪個?
“歲什麽歲,你起來啊!”沈忱兩手并用,像要支起一整面牆似的,把人從他肩膀上弄起來,“到民宿了!”
還不等季岸給出反應,司機先不耐煩了;他三兩步跨上貨艙,抄起放在角落裏的兩口鋁鍋,拿到他們倆跟前狠狠一撞。沈忱倏地松了手,顧不得季岸再次往他身上倒,直接捂住耳朵。
“哐!哐!哐!哐!”
季岸:“!”
男人手足無措,抖三抖地終于直起身體,睜開了無神的眼。
在一整晚的跌宕起伏後,靠着那支夜光兒童表和(季岸的)耐力,他們終于在早上七點多時回到了民宿。民宿老板都才起床,穿着睡衣端着洗漱用品正要去衛生間,被他們倆吓了一跳。
他們實在是沒有力氣再解釋什麽,就在老板驚愕的目光下拖着灌鉛的腿走回房間。
“你先洗澡,”剛進門,沈忱就急忙道,“免得我洗完澡出來你又睡死了,等會要見人,必須收拾一下……”
他一邊說,一邊看向旁邊挂着的穿衣鏡。
不看不知道,看了才明白剛才樓下的老板怎麽會震驚成那副模樣——他顴骨處被擦破了好幾處,淚痣旁還有那個煙灰缸砸出來的劃痕,身上的衣服也髒兮兮的滿是塵土,膝蓋上都有破口。而他身後,正慢吞吞拿換洗衣服的季岸,看起來比他更糟糕,袖管都被血凝成一塊塊的。
“……你能洗澡嗎?”沈忱擔憂地問了句。
“那你幫我洗?”季岸半阖着眼,手裏剛拿出條黑色的內褲,有些茫然又有些欠打地看着他。
“……那你快去洗!”沈忱道,“洗完把你那手處理一下……得去醫院清創吧?”
男人這才扭着胳膊,自己瞄了眼傷口:“沒那麽嚴重,自己處理一下就行。”
“自己怎麽處理啊,我去藥房給你買點外傷……”“我帶了。”男人從他的行李箱裏拎出來個半透明的小箱子,長得就一副家庭醫藥箱的模樣,“而且沒那麽嚴重。”
沈忱皺着眉狂搖頭,滿臉的“不敢茍同”。
“我先去洗洗幹淨,”季岸說,“你等我洗完。”
不等他回話,男人就直接鑽進了浴室;接着水聲嘩啦啦地響起來,把他們倆暫時隔開在兩個世界。
沈忱走到沙發前坐下,終于能松懈下來似的,也顧不上身上還髒着,就癱軟着縮進了沙發裏。疲倦之下,他的腦子一時間還無法放空,來來回回地想着這幾天經歷的事。
太倒黴了,無與倫比的倒黴。
感覺就像被衰神附身了似的,哪怕叼根煙在嘴上,拿下來時也會不小心撕掉嘴皮的程度。
明明他答應出差之前算過的,“事業與感情雙豐收!偶遇超多小幸運”。
哪裏幸運?哪有一點點幸運?
沈忱這麽想着,順手就想拿手機出來算一卦;然而他的手機在滾落山崖時就離他遠去了,現在口袋裏只有一包所剩無幾的煙。他雙目無神地望着天花板,靠着感覺摸煙出來,遞進嘴裏含着,再去摸打火機……可打火機又神秘失蹤了。
季岸脫下來的外套裏應該有。他這麽想着,但怎麽也沒力氣把自己從沙發裏拔出來。
沈忱從不否認自己是個懶狗,就是跟朋友三四去夜店裏喝酒蹦迪,他也是蹦不了兩首歌就會癱軟在座位上跟人玩骰子的那種。上次累成這副狗樣,好像就是那時候,被季岸拖着不停地練跑步的時候。
只要和季岸待在一塊兒,他就總會面臨他不想面臨的局面,總會遭遇他不想遭遇的遭遇。
可他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煩季岸變成了走流程似的,發不出什麽實質性的火。
——總之抽支煙吧,抽支煙壓壓驚。
男人洗澡洗得很快,快到沈忱總懷疑這人壓根就沒洗幹淨。他沒能從沙發上起來拿打火機,看着男人只圍了條浴巾出來,他深深吸氣,強迫自己站起身。
季岸仿佛是洗澡洗清醒了,眼睛都有神了:“……要打火機嗎?”
“算了,”沈忱說,“我先去洗澡,洗完出來幫你處理傷口。”
他一邊說,一邊擡手要把煙從嘴裏拿下來。
濾嘴上包的紙卻黏在了他的嘴皮上——含進去時口水濡濕了紙,往後沒點也沒從嘴裏拿下去,呼吸間唾液就幹了,紙就黏住了——沈忱對此毫無察覺,還和平時似的順手一拔。
好長一條嘴皮就這麽被撕了下來。
沈忱:“!”
這下好了,他的瞌睡也醒了,被痛醒的。
季岸在擦頭發,只聽見他倒抽一口氣的聲音:“……怎麽了?”
“沒怎麽……”沈忱捂着嘴,含糊不清道,“我去洗澡。”
——果然季岸一出現他就會倒黴!
*
等沈忱洗完澡出來,男人正用嘴咬着撕開了的紗布,另只手一圈一圈把手臂上的傷纏住。
“哎,不是說我來幫你嗎?”沈忱說着,連忙套上他最後一件幹淨T恤,跑到沙發邊坐着,“藥擦了嗎?綁上就行了?”
季岸松開牙,微微濡濕的紗布到了沈忱手裏。
他罕見地沒有介意上頭的濕潤,認認真真替男人把傷口纏上,既不敢太緊也不敢太松,小心翼翼地仿佛季岸是玻璃做的。
男人看着他垂着眼,亂糟糟的頭發一縷縷的濕着,在往下滴水。
“你洗得好快,”季岸盯着他的鼻尖,細細地看他因熱而透紅的皮膚,“再洗兩分鐘我傷口都要愈合了。”
“……”沈忱把繃帶打上結,“……我正常速度好吧,是你洗太快了。我都懷疑你有沒有洗幹淨。”
“怎麽,你想檢查一遍?”
“爬開,”确定紗布綁好了,沈忱一瞥旁邊的藥箱,又從裏面拿出兩塊膠帶,貼在接縫上,“你少惡心我。”
沈忱臉上的擦傷已經結上薄薄一層血痂,看起來并不嚴重。但眼下那條劃痕有點問題,血痂都鼓出來了。像這樣的傷,如果不好好處理,就很容易留疤。季岸忽地伸出手,抓過茶幾上還沒來得及收拾的碘伏和棉簽。
讨厭季岸歸讨厭季岸,可要是季岸真的因為在危難之中替他擋事而留下什麽後遺症,那沈忱估計自己這輩子都在季岸面前擡不起頭來。
他擔憂着道:“傷口你确定處理幹淨了嗎?真的不用去醫院清創?感染了可不是小問題哈……你幹什麽,還有哪裏要上藥嗎?”
男人擰開了碘伏的蓋,沾濕了棉簽,往沈忱眼睛戳:“是你。”
“你幹嘛……”
沈忱躲閃不及,下意識以為對方要戳他眼睛,慌忙閉上了眼。誰知下一秒,涼涼的碘伏就塗在了他的眼下。他這才睜開眼,視線努力往自己臉頰看了看,再看向認真替他上藥的男人。
“……我自己來就是了啊。”沈忱微妙地不敢動彈,“又不嚴重。”
“會留疤,”季岸說,“順手給你擦了。”
“哦。”
男人目光平淡,面無表情,手卻很溫柔,一點點地擦着他的傷口。碘伏滲進去,有輕微的刺痛,但根本不值一提;擦完碘伏接着是外傷藥,冰涼的藥膏一抹上去,痛感便完全消失了。
沈忱乖乖配合着,不知該看哪裏,就索性看着季岸的眼睛。
對方瞳仁漆黑,倒映着他的剪影。
——就季岸這不像好人的臉,這身高身材,念書的時候不知道多讨小女生喜歡;反觀沈忱,因為個子不算高,光是家庭背景好,以前都沒經歷過幾次告白,情書也沒收過。
沈忱自顧自想着,男人放下棉簽,撕開片創可貼道:“你睫毛挺長。”
“是吧?”沈忱得意道,“我小時候我媽特意給我剪的,說是越剪就越長……等等,你這什麽創可貼?”
他斜眼看向距離他只有幾厘米的創可貼,基本是透明的,中間透氣棉墊的地方也是肉色的——但上面一大一小、一正一副,兩個搭配在一塊兒的紅色愛心。
“就普通的創可貼。”
“換一個,換個沒花的,”沈忱道,“大男人臉上貼紅桃心也太弱智了!”
“喔,”男人還真依言去箱子裏再找了找,說,“還有小黃鴨的,你要哪個?”
“??”沈忱擰巴起眉頭,“你買創可貼都買這種的?”
“不是我買的,”季岸一手小黃鴨,一手紅桃心,“女孩子是喜歡買可愛的,所以你要哪個?”
猶豫再三,沈忱深呼吸:“都差不多,随便了。”
于是季岸把紅色愛心貼上了他的傷口。
沈忱又問:“你女朋友給你準備的?”
“不是。”
沈忱想了想,再問:“你老婆?”
“我沒結婚。”
“那你幾個女朋友啊……”
“嗯?”男人開始收拾那些藥膏紗布,“我沒有女朋友,我是男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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