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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老太監進雍王府的時候，書房裏擁滿了人，聲音嘈雜似乎在大聲商議什麽事情。

“……東海二王此舉與謀反無異！”

“我等只要靜待時機……”

“不妥！我朝法律明文規定禁止私自屯兵，我看，這正是打擊東海的好時候！”

“趙大人這話說的輕巧，打擊？你拿什麽打擊……”

老太監聽到幾句，連忙後退幾步假裝沒聽見，咳嗽幾聲，等屋裏聲音安靜了，才又進門：“老奴見過雍王殿下。”

葉闞心事重重，沒有多分給他一個眼神，言簡意赅：“說。”

老太監立刻道：“瘟疫之事，宮中死了不少宮人，老奴按慣例去宮外買了一批，您是否要先過目……”

葉闞不耐煩地揮手：“就按舊例辦。”

老太監立刻道：“是。”

他退出房間的瞬間擡頭往裏瞟了一眼，只見裏頭圍滿了朝廷重臣，但凡能叫的上名字的都擠在一處，各自高談闊論，但皆以雍王馬首是瞻，似乎在等他下個定論。

看來這東海的事兒不小啊。老太監心裏咂舌，再不敢多言語一句，連忙退出去。

***

回到宮中，庭院裏占滿一排排十幾歲的女孩，已經被掌教嬷嬷們訓誡了些時日，怯生生低着頭，像一排排待宰的鹌鹑。

嬷嬷看見老太監，迎上來說話：“如何？雍王殿下怎麽吩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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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監道：“雍王殿下忙于朝政，一時顧不得我們這邊，咱們就按舊例辦。”

嬷嬷聞言有些緊張：“若是我們辦的殿下不滿意，那可是個動辄打殺宮人的主兒……”

老太監安撫道：“無妨，眼下雍王的精力全在東海，咱們只管按章程辦，他且顧不上這裏。”

嬷嬷聞言心裏猶疑不定，但姑且只能這樣辦，于是向一衆小宮女們強調：“我再警告你們一遍，若想在宮裏活得久，只有一條要緊的，就是嚴禁私下和陛下說話，路上瞧見了，都遠遠繞開，更不要替陛下給別人托什麽話辦什麽事，否則一律杖斃，可聽清楚了？”

女孩們露出畏懼的表情，低聲答應：“是——”

這是一幫剛調教不久的小孩兒，

老太監大量一圈，很滿意，走到一邊去拉着嬷嬷說話：“挑幾個溫順聽話又識字的，三個送長樂殿，兩個去啓明殿，餘下的職位補上缺就行。”

嬷嬷點頭，揚聲問道：“你們中可有誰識字？”

沒人回話。

這年月，稍微家境好些都不願往這虎窟狼窩似的宮裏送，不像往年進宮的老宮女，家境不錯，還識字讀書。

這些剛入宮調教好的，多半都是外頭收買來的貧困人家姑娘，別說識字，話語都未必伶俐。

小宮女們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這時，角落舉起一只手：“嬷嬷，我能認一些。”

嬷嬷望過來，看見一個瘦弱的女孩走出隊伍，向他們福了一福，新學的規矩倒是半點不錯。

“你認得多少？”

“我在從前主人家的賬房做雜事，那家的賬房心善，教我認過三字經和千字文。”

“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冼桐。”

見她一出面，另外四個女孩兒怔了片刻。

自從被二管事交給人牙子後，她們就斷了聯系，只知道到了地方自然有人聯系她們，如若沒被選上，最後也會将她們接回別院。

她們可沒被叮囑過要做什麽冒頭出格的事。星雨阻攔不及，楞在原地，卻發現冼桐成竹在胸，絲毫不亂。

冼桐不緊不慢答嬷嬷的話，句句滴水不漏。

她敢出頭，只因為她敏銳地感覺到，二管事讓她們來的目的絕不是當刺客那麽簡單。

倘若只要刺殺某個人，學武就好了，還教她們認字讀書、明曉忠君大義的道理是為了什麽？

嬷嬷問完話，心裏挺滿意，點頭道：“好，你便去長樂殿。”

這時，其他幾個女孩也回過神來。

長樂殿，是皇帝居住的地方。

她們忽然明白了冼桐的舉動。

昔日二管事的諄諄教誨忽然浮現在耳邊，她說這個世道混亂，百姓求生艱難皆是因為賊臣亂政，倘若明君當朝，自然能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哪裏還會有賣兒賣女的凄慘事。

當時聽這話的時候，女孩們滿心向往。她們誰不是被家裏人賣出來的，有的是為了換一點口糧，有的甚至不要口糧，就希望人牙子能把孩子賣進富庶人家，混口飯吃，比在家裏餓死強。

如果能選擇，誰不願意和家裏人團聚？哪怕日子苦一點，總能支撐着一起過下去。

可世道不容人。

于是以星雨為首，四個女孩連忙出隊行禮道：

“嬷嬷，我等也認識一些字。”

***

長樂殿中。

宋然在翻找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扔得堆在地上。

蕭欽延也被堆得成了一個衣架子，手上一件太師青雲鶴紋袍子，肩上搭着皦玉狐氅和扶光發帶，手裏還拿着銀織腰封，剛準備開口說話，一件金絲牡丹重紋的香雲紗外衫直接丢過來，蓋在他腦袋上。

蕭欽延：“……”

宋然終于翻到自己想要的衣服，松一口氣：“好了好了，就這件了！”

蕭欽延用刀柄撥開衣服，無奈道：“你找什麽？”

宋然笑起來，掀蓋頭一樣把香雲紗外衫從他頭頂摘下來，對着光照：“中秋節宴，按慣例要在宮中擺宮席，邀京城重臣，朕自然要好好準備一下。”

在宋然記憶裏，中秋宮宴是小皇帝一年到頭難得一次面見群臣的機會，往年小皇帝沉迷修仙話本，從不參加，但他今年可不會錯過。

畢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哪怕見一面，也比未來朝堂上和大家大眼瞪小眼尴尬得好。

“穿這一件？”

蕭欽延皺眉，他平時不曾見小皇帝在裝扮上怎麽用心，大多時候頭發也不挽，殿裏沒旁人的時候，披發赤腳滿宮殿跑，像個小瘋子一樣。

蕭欽延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拎着鞋找人，和抱着人找鞋。如果讓守禮刻板的夫子見了能活活氣死。

木蘭色香雲紗在光線下泛着一層細薄金色，像落日時分躍出水面的魚群，鱗光閃爍，轉瞬匿沒，低調又華美。

小皇帝平時穿的很素，他也适合素色，穿着如同天外谪仙，甚少見他穿這種莊重華美的衣服。

小皇帝扒拉到合适的衣服，踢了踢滿地狼藉，發現自己又忘了鞋丢在哪了，雙手一伸，很自然地要蕭欽延來抱，蕭欽延怕他着涼，只得把人抱起來，艱難避開一地的衣服，繞過□□來到內殿。

到內殿的時候，殿前已經侯着了三個小姑娘，見到蕭欽延懷中抱着一人，連忙面紅耳赤低下頭來，以為自己撞到了什麽不合适的場面。

蕭欽延卻不躲避，在她們面前站定。

“你們是新撥來的宮女？”

“是，奴婢冼桐、星雨、南嘉，見過侯爺。”

宋然聽到熟悉的名字，從蕭欽延懷中跳下來，踩在厚厚絨毯上：“你們便是二管事給朕送來的人？”

三個人聽聞，心中具是一凜。

她們萬萬沒想到，二管事口中的到時會“有人和她們聯系”，這個人居然是當今陛下！

冼桐大着膽子擡起頭，看見皇帝也低頭看過來。

他這樣年輕，瞳色淺淡得像只鹿，望過來時眼底含笑，目光帶着好奇和欣賞。

宋然将蕭欽延當成心腹，宮外的安排一直沒有避着他，蕭欽延也認了出來，道：“陛下的鞋子找不到了，你們去後殿找一找，待會兒來聽差。”

三個女孩應一聲，連忙跑去後殿，避開讓人臉紅心跳的一幕。

可惜作為臉紅心跳一幕的主角，宋然和蕭欽延都沒感覺到有什麽不對。。

等三個小丫頭回到殿裏，看見的就是殺名赫赫威震朝堂的武安大将軍正單膝跪在榻邊，皺眉把皇帝的腳揣在懷裏給他捂暖和，然後穿上襪子。神情像是要責備他，皇帝笑嘻嘻地，貼在人耳朵邊不知道說了什麽，大将軍又把話咽了回去。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能看見一截白皙的腳腕。

冼桐遞過去鞋子，剛要跪在地上給皇帝穿上，小皇帝伸手接了過來，草草一蹬，問道：

“來之前葉阚有沒有吩咐過你們什麽？”

“我們并未見過雍王殿下，嬷嬷教我們要将陛下日常言行起居都記錄下來彙報上去。”

和宋然想的差不多，宮中突遭意外，失去大部分眼線，一時補不上來，只能從外頭買人，重新培養。

他點點頭：“過幾日他們或許還會再調幾個小太監來，你們牽制好他們，讓他們沒事不要靠近內殿。至于彙報的起居注呢——怎麽不務正業怎麽寫，那群小太監寫的起居注，你們也盯着些，別交了不該交的東西過去。”

他的目的就是要讓宮女做雙面間諜，斷掉葉闞在宮中的耳目，從內到外一點點瓦解他的勢力。

至此，宋然總算将宮內收拾得差不多，能展開手腳做點一直想做的事情了。

初戰告捷，宋然樂觀地想，這朝堂權謀什麽的也不算難嘛！下一步，就是将手伸向朝堂，逐步架空葉闞。重新拿回政權。

看來用不了多久就能收拾幹淨這片山河，圓滿完成任務，拿到學分就回家了！

此時，蕭欽延并不知道宋然心裏想的什麽，否則他一定會提醒宋然，棋局不到最後一刻，輸贏難定。

可惜，宋然沒有說，蕭欽延也沒有問。這一切太順利了，以至于宋然都忘了，在這裏，一步踏錯，是會萬劫不複的。